第十三章 我娘一直当着我的面儿,诋毁这些亲戚。她看不起二伯,嫉妒大伯,欺负婶子, 称呼我爷爷“老不死”。我爹虽然天天揍我,但没说过亲戚的坏话儿。 我不嫉妒大伯,我只是羡慕他们家。我去过他们家两次。我第一次去的时候, 是在刚上五年级的时候。当时,我还是个好孩子。有一天,大姨突然来了我家,带 着二儿子王虎,说是去保定看病;原来,王虎是个斜眼儿。我喜欢王龙,只看见王 虎,感到特别失望。但是,我爹娘和我姨妈也把我带去了保定,我们就住在伯父家。 伯父家里,比小莎家里还富,每天摆满桌子菜招待我们。等王虎看完了病,所有人 都走了,我大伯把我留下了。 大伯非常喜欢我,不管我是不是好孩子,他只是发自内心的喜欢我。他问我最 喜欢什么,我说电子游戏,他给了我两块五毛钱,带我去最近的一家游戏厅;还嘱 咐我,一定要记住回家的路。 两块五,能买十个硬币,可我看到了一个押宝机,三下两下就输光了;我垂头 丧气地回了大伯家。大伯还没走,他很吃惊我为什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他问我,我 回答不上来。他猜出来,说:“你千万别押宝,有多少币,你都会输光。” 之后,大伯每天都给我两块五毛钱,让我去打游戏机。当时,我刚刚才接触游 戏机,非常喜欢玩儿。我觉得,和大伯过得这几天日子,是最快乐的日子,他一点 儿坏心眼儿都没有,只是因为我是他侄子,就无条件地爱我。 只有一件事儿让我上火。大伯的儿子叫光林,已经当兵了,他就在保定当兵, 我大伯利用关系把他留在了本地。但是,光林是个大流氓。他经常回家,不知为什 么,他看我不顺眼。他走到我身边,脸贴着我的脸对我说:“邵小林,你也就是在 家里威风,到了这儿,你给我老实点儿。”我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威风;并且,当哥 哥的怎么会恨自己的弟弟呢?就算我威风,全世界都恨我,他也应该护着我才对。 但是,这个光林太坏了,他总是欺负我,他时不时地推我一下,恶语相向。有一次, 当着他娘的面儿,他打了我一拳,我强忍着眼泪,我大娘来了一句:“光林!”他 才离开。 我并不是去过他家一次,我又去了第二次,我喜欢大伯,想和大伯呆几天,我 一直在怀念我们在一起的日子。我第二次去他家时,永钊也在他们家。永钊被他爹 强行带到了保定,在工地当小工儿;他总是偷偷溜到大伯家里蹭饭吃。永钊想吃雪 糕,我其实一直想吃,只是因为不好意思,才没拿。看到永钊动手了,我也去冰箱 那儿拿雪糕,这时,光林从卧室出来了,他对我说:“放下!”我放下了。大娘从 厨房出来,对我说:“没事,小林,吃吧。”我又去拿,光林又来了一句:“放下!” 我又放下了,我自尊心已经受到了伤害,我决定不吃了。大娘开始追打光林,光林 说:“我这是在教他。”大娘边踹他,边说:“吃饱了撑的你!”然后,大娘又回 来对我说:“吃吧,小林。没事儿,吃吧。”但我没吃,我说不想吃了,大娘有点 儿不好意思。 永钊也有点儿讨厌,他一进屋的时候,就给了我一拳,我一直都不怕他,也回 了她一拳。 一会儿,吃饭了。在饭桌上,光林天南海北地瞎吹,永钊在旁边儿帮腔儿。只 要我插一句话儿,光林就损我半天,永钊也在一旁附和。我心想:永钊才从乡下出 来几天,怎么就成这样了?我大娘不怎么搭他俩的话儿,不停地问我:吃得满意不 满意。 这顿饭吃的太腻歪了。我大娘自始至终表现的都很得体,只有这个光林,嚣张 跋扈,目中无人,狗屁不是。我敢肯定,我这一辈子,都会腻歪光林。 光林的弟弟叫双林,他是个好人。他不但不讨厌我,还经常带我去游戏厅玩儿, 他从保定回了番禾之后,还对我说过这么一句话儿:“要是有人敢欺负你,我让他 们全趴下。” 我倒没和他说过谁欺负我,他自己把我们学校的流氓全收拾了一顿。 当时是下课,我并不在现场,我在教室里玩儿。有人传言,校门口儿来了两个 外人,其中一个,单枪匹马把全校的二流子都打了。二流子们都不敢还手了,只有 贺二恒还敢还手,那人又给了贺二恒一巴掌,其他人就再也不敢动了。我认识贺二 恒,分班之前,我俩是一个班儿,他也是学校里的厉害人物;看来,这个外人,来 头不小。听说,他脖子上挂着一串金项链,还带着一个穿红背心的跟班儿。 当天放学,一进家,我就看见双林了,他坐我我家床上抽烟,和我爹在说话儿, 永林也在。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从保定回来的,但是,看到哥哥,我依然很高 兴。永林告诉我,他和二哥已经去我们学校打了一架了。我忽然明白了,那传说中 的两个人,就是他们俩;双林脖子上挂着一串项链,永林也确实穿着红背心。就是 在这个时候,双林告诉我:“要是有人欺负你,我让他们全趴下。” 我没敢在学校宣传那个能人就是我哥,我只告诉了李伟刚。李伟刚被震蒙了, 他说:“那个人是你哥?……我要有那么一个哥,早就称霸学校了。”我只担心, 贺二恒别把那一巴掌打回我脸上。还好,谁也没找我算账。 还是回到过年这几天来吧,我爹娘貌合神离地在老家过了年,立即带我回了城, 他们开始搬家;我虽然不干活儿,也经常去看一下新家。 过了年,我周岁12,虚岁14,个子只有一米五。 新家,是一座二层小楼,带院子。小楼占地一分八,楼上两间屋,楼下两间屋 ;剩下的地方是院子,院子里还有一间配房,一间厕所。 这一片区域,家家户户都是这样的住宅;并且,所有房子都是一排连接一排, 整整齐齐,总共9 排,每排都是七户人家。这片楼,叫针织厂家属楼。后面,是平 房,也带院子,叫做电力局家属院儿;和前边的楼一样,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区域 差不多一样大。 我家的房子什么装修也没有,外面大红砖头,里面水泥地,窗户也非常旧,虽 然有个独立厕所,但因为没有连接下水道,无法解大便。尽管房子不漂亮,但跟我 住的那些危房相比,已经相当不错了,我甚至有些飘飘然。 由于家离学校远了,我开始骑车去上学。我大伯送我的那辆小破车,被人偷了。 我就骑过一次去学校,因为没有锁具,还是被人偷了。传说,一个一年级的孩子, 把它当玩具偷了;偷之前,那个孩子还骑着我的车子满学校转悠。我一直留意,但 最终没逮着那个孩子。几年之后,我才发现那个孩子骑着我的单车,正在街上转悠, 但我没忍心找他麻烦,我也不愿意旧事重提。 我骑我娘那辆绿色的新车去上学。不知道为什么,我认为骑车子上学,比走路 上学要光荣;我还特别喜欢骑新车子。我潇洒地骑在车子上,感到风光无比;我的 虚荣心已经越来越重了。 还有半年就要毕业了,老师抓得非常紧。番禾中学太出名了,据说里面全都是 全国级别的高级老师。所有人都想考入番禾中学;但我一点儿那方面的愿望也没有。 我认为,那里边全是好学生,一天到晚就知道学习,我不是念书的料儿,进去压根 就是受罪;我甚至连中学都不愿意读。 可是,我爹天天问我:“你能考上番禾中学吗?”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我肯定考不上。我不但考不上,而且压根不想考;任何一 所中学,我都不愿意考。260 分的满分,数学我考95,语文我考85,至于自然科目, 我最多考45;也就是说,我最多能考225 。录取线,绝对超过230 分儿;再说,我 不一定能百分之百发挥好。所以,我绝对考不上。 最初,我爹问我时,我不敢回答,露出点儿害怕的神情,扭头去看书。这个动 作应该很明显:我考不上。我以为他就不会再问了;哪知道,他只要是碰到了我, 就来这么一句:“你能考上番禾中学吗?”我实在没办法了,只能给他一个肯定答 案:“能。”反正,承诺不承诺,结果都是一个样:挨揍。我说了能考上之后,他 问的次数明显少了,别管明天怎么着,先顾眼前! 我爹还想把房子装修一下,为了不影响我学习,他决定考完了试,再动工。这 根本没有必要,天知道我天天上学干什么去了,我在家也不学习。 家已经离学校好几公里远了,我爹也要骑车去上班,他已经鞭长莫及了;我娘 不管我学习。 我天天以光速骑车去学校,我认为:车子骑快了也光风。到了学校,我就打架、 逃课、偷钱、捣乱。在老师眼里,我已经无可救药了,我自己也这么认为。就连那 些身高一米八的大流氓都怕老师,你邵小林居然把老师也不放在眼里!因为快毕业 了,老师对我也不怎么管教。 我们一伙儿调皮蛋,更加利用老师这种心理,大行其道;其中,我是最腻歪人 的。别的孩子只是不好好学习,偶尔捣乱;我干的事儿,简直就是吃饱了撑的:弄 坏个设施,洒水时故意洒人一身,老师提问故意答错,用小刀在桌子上刻字,找片 安眠药吃下去,等等等等,数不用数。并且,我总是坐立不安,到处乱蹿。 有一天,我忽然发现,我成了近视眼了。我和赵兴都在最后一排;因为我不学 习,平时根本不看黑板。有一节课,同学们都在抄题,我无聊地要命,东张西望, 不小心看见了黑板。咦?怎么字这么不清楚?我慌了,问赵兴:“你能看清黑板吗?” 赵兴说:“非常清楚。”看来,这绝对不是因为距离黑板远,我才看不清楚;我的 眼睛出了毛病! 我听说过近视眼,那些学生在说看不清黑板时,我一点儿也不相信;怎么会看 不清?这不,这么清楚吗?你们怎么就看不清?我宁死也不相信有人会看不清东西, 他们一定是在装蛋玩儿。现在,我彻底明白了:确实有人看不清东西,我也成了其 中一个,我也成了近视眼。我心慌的要命,但过了几天,我就把这事儿搁脑袋后边 儿了;反正我也不看黑板,并且,我不在乎自己的健康。我也在考虑:是我爹天天 强迫我看书,还是因为我去游戏厅,导致了我的双眼探视?应该不是因为去游戏厅, 在游戏厅里看游戏,距离屏幕都不近;并且,赵兴和李伟刚打游戏比我还猛,他们 都没成为近视。这肯定是我爹逼我看书看的!我更恨我爹了! 我爹娘不知道怎么发现我在最后一排了,他们找到班主任,要求把我调到前排 ;我虽然不情愿,但还是被调了回来。在前排,我干坏事儿很不方便,我经常溜回 后排。 一次,数学老师把课讲完,布置了几道题,就开门儿出去了。她刚一走,我就 抱着凳子去了最后一排,趴在李伟刚的旁边;我经常这么干。老师还没离开,她从 窗户里看见了这一切;她立刻又返回了教室。老师径直走到我身边,给了我两巴掌 ;又训我:“你怎么又到后边来了?你守着李伟刚干嘛来了?”当时,李伟刚正在 看武侠小说,我在那儿一趴,老师基本上就已经开了门儿;李伟刚来不及藏书,轰 着我赶紧滚。老师正在朝我走来,我没办法滚,我没动。老师教训我的时候,李伟 刚纹丝不动,就把那本武侠小说当数学书看,眼睛子不时瞥老师。还好,老师根本 没注意他,只把我拎了回去。下课,李伟刚不停地瞒怨我:“你知道一本书的压金 是多少钱吗?你知道我爹怎么打我吗?你再也别干这种事儿了。”我心虚,不敢吭 声;并且,还有一个原因让我不愿意吭声:他已经不好惹了。 李伟刚也不可救药了,每次考试都倒着数,天天看武侠小说。最近,他还成立 了一个团伙儿。他纠集了我们班十来个人,拜了把子;每天放学,他们都揍一个人。 凡是和这几个兄弟有一点儿瓜葛的,或是哪个人他们看着不顺眼,都跑不掉。 我们班有一个笨蛋,叫“老包”。这个人老大的个子,又黑又傻,整天大鼻涕 流出来再吸回去。有一天,老包被通知放学等着挨揍。他想去报告老师,旁边的同 学都劝他:“千万别去报告老师,不然,你挨的揍更重。”一群人劝了他半天,他 仍然去报告了老师。老师压根不相信这是一个团伙儿,她认为孩子们没那么坏;她 把李伟刚叫到了讲台,说了他几句,就让他回了座位。 从老包报告老师的那一刻,我们所有人就都知道了:老包这顿揍,比预期的还 要严重。我们都可怜老包,老包这个人又傻又老实,心眼儿又好,怎么他也会挨揍? 难道多少年前他欺负过李伟刚? 等到一放学,学生们谁也不走,都等着看戏;老师离开同学们视线的那一刹那, 老包就被三个人揪了起来,上来就一巴掌;并且,为了打得更顺手,后两排的桌子 都被挪开了。老包这个大笨蛋,竟然还还手,立刻就招了一群人,三下两下把他倒, 一群人围着他踹了半天。学生们都坐在自己的桌子上看热闹,坏孩子高兴,好孩子 无动于衷,有的人还喝彩。 我虽然坏,但也觉得老包不应该挨揍。老包家离日杂公司也不远,按说,也算 是李伟刚的伙伴儿;以前放学,老包也经常和我们一块儿走。怎么李伟刚也会揍他? 不会是因为十年前的事儿吧?李伟刚会不会把我也揍一顿。估计他一个人不太行, 一群人我肯定招架不住。不过,我回头想这件事儿,觉得当时的担心真是多余。因 为,李伟刚知道,那个单枪匹马打跑全校流氓的人,是我哥哥,他肯定不敢动我; 但当时,我没往这方面考虑,依然担心了很多天。还好,最终他也没动我。 学校和班里的风气都很差,很多人只是为了炫耀自己,就把别人揍一顿,根本 没什么原因;我也经常这么干。 我把我们班的邢辉揍了。本来没我什么事儿,一个流氓把邢辉揍了一顿,我又 给他补了几脚。邢辉本来挺喜欢我,他很生气我这么做;还好,他没有记仇。 我还从其他方面欺负邢辉,大熊猫告诉我们,邢辉的爹叫“邢混子”,我就编 了一首歌:鸡巴奉献给大屄,大屄奉献给鸡巴,我拿什么奉献给你--- 邢混子!我 们班,所有人都会唱这首歌。 我干的其他坏事儿,就更别提了,全是损人不利已,吃饱了没事儿干。在一次 打架之后,班主任把我叫出了教室,说:“快毕业了,别给我找事儿了。”我点头 说是,我觉得她说得确实有理;那几天,我真没找事儿。 就在那几天,出了一件让我特别上火的事儿。张翔借了我五毛钱,我向他要时, 他硬说把钱放进了我的文具盒,还说王明看见了;并且,说话的语气咄咄逼人,显 得他特别有理。王明就在旁边,点头说确实是这么回事儿;但是,文具盒里没有钱。 确实是有这么一种还钱的办法,我们所有人都试过;但这次,他们俩把我耍了, 不是张翔没还钱,就是王明把钱拿了。我不恨王明,因为钱就不应该这么还,我们 都大了,这个方法已经不安全了。我想揍张翔一顿,三个张翔也打不过我;但我答 应了老师,我不能找事儿,我强忍着没动手。 我再也不借钱给这种人了,太下三烂了!据说,这个张翔本来不姓张,因为有 个后爹,才把李洋改名为张翔;以前,他经常在我面前炫耀他后爹,还诋毁我,我 都没和他一般见识。但这件事,彻底把我惹火了。我爹娘这么坏,我有这样的榜样, 都不敢明摆着颠倒黑白;5 毛钱并不算什么,但这个人怎么就能干出这么下三烂的 事儿?我认为,他的坏和我们其他孩子的坏,有本质的不同;我们只是调皮,面他 是真正的心术不正。很多年之后,我爹调进了盐业公司,有一天他问我:“以前, 你们班有个叫张翔的?”我心想,这个张翔一定是进了盐业公司上班,虽然过了这 么多年,但我仍然不给他面子,我直截了当地回答:“没有。”当然,我爹蒙了; 他琢磨了半天也没弄懂。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