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因为怕受伤,我和好朋友李景也闹崩了。 一天中午,李景在走廊玩篮球,我路过时,躲着走,心想:千万别砸着我。最 后,篮球还是落在了我脑袋上,砸得挺疼,我沉着脸,走到李景面前,说:“你在 干嘛?”李景已经吓傻了,他不知道我怎么会这么生气,旁边的同学赶紧把我拉开, 说:“不小心弄的,别当回事。”可我竟然很恨李景,俩人不说话了。 我也不敢动手打架了。 一天,数学老师想讲一道题,旁边的焦杰嫌麻烦,硬不让老师讲。我喜欢学习, 本想听一下讲解,生气地骂了焦杰一句:“你这个王八蛋!”焦杰认为这不关我的 事,打了我一下,说:“干嘛骂我?”我也给了他一下。以为这事就这么了结了。 哪知道,他又给了我一记重的,我也扭头给了他一记重的。 突然,我害怕了:要打架了!他没再打我,对我说:“下课了之后,出去打!” 我害怕了,竟然说了这么一句:“你想把我打死吗?”焦杰愣了,身边的学生们也 笑了。焦杰无可奈何地说:“算了,没事了,不打了,你回过头去看书吧。”我回 过了头,还不放心,又回头问他:“真不打了?”焦杰觉得我担心的多余,不耐烦 说:“真没事了,快回过头去吧。”我长舒了一口气。 忽然,我心里一惊:这是怎么了?怎么什么事都怕?和他打架绝对不会受伤, 最多吃点亏,可怎么不敢打?怕打输了丢人,还是怕得罪人?丢一次人和暂时得罪 一个人,都没什么,可为什么害怕成这样? 我还没琢磨出结果,又开始担心另一件事。这件事,小到简直算是鸡毛蒜皮。 中午,我去食堂吃了饭,本应找我3 毛钱,卖饭的说:“没了1 毛的了,少找 1 毛。”我气愤:谁家这么做生意?谁不是让客户沾点儿光? 但这是小事,我没怎么往心里去,回到教室,我开始担心这1 毛钱:下一次, 她没准儿还会少给我1 毛。没关系,我可以向她要2 毛。不行!这次要了,下次她 会故意少给。这样下去,多给与少给的次数必然不能持平,我还是会吃亏! 不行!必须想个办法来解决这件事。有了:以后不在食堂吃了,去外边,校外 人会做生意,并且钱都是5 毛、1 块这样的整入整出,虽然贵点儿,但问题解决了。 我不在食堂吃饭,还有另外的原因。有一天,我和杜洋吃小笼包,那个说我闲 话的张杰,径直走到我们身边,拿了我们一个包子。杜洋知道我的毛病,先说了我 一句:“那么一个包子,别往心里去。”我说:“这个王八旦,天天诽谤我,怎么 还有脸蹭我的东西吃?要是宋龙吃,我一点儿也不在意。”杜洋觉得也有理。 我不愿意进食堂吃了,再说,吃食堂必然备不住搭伙,账目不好算,吃亏自己 难受,沾光得罪别人,一个人去外面吃,不会出现这种问题。 我仍然不知道自己有了抑郁症兼强迫症。当然,那个张杰和卖饭的人品确实不 行,但很显然,根本原因在于我自己,但我就是察觉不到。 你也可以猜到了:问题没有解决。我开始担心任何事情: 同学打了开水,经过我身边时,水壶会不会突然爆了,把我烫着? 买了参考书,同学们会不会借了不还,影响我学习? 下楼梯时,会不会有人从后面把我推倒,滚下楼梯? 我受了伤,他们会不会故意碰我的伤处? 将来,能找到工作吗? 我甚至担心小学时的一件事,当年我二哥打了贺二恒一巴掌,我担心他会不会 来找我算账,我跟杜洋说了,杜洋说:“这都多少年了,谁能记住这件事?”但我 依然天天担心,不停地问杜洋怎么办。终于,杜洋急了眼了,嚷道:“都过去多少 年了?都像你这样,还活不活了?”我这才把这事放下,但我是咬着牙,硬转移注 意力,才忘掉了这事儿。 总之,任何事,我都担心得要命;有些事,根本没有发生过。 很多年之后,我看了几本心理学书,才明白:我当年患的是抑郁症兼强迫症, 所有童年被虐待而又没得到爱的人,都会走上这条路。 可我当时不懂,就算是懂,我也没办法,我自己好转不了! 我担心得已经上不了课了,我感觉已经被落下了点儿。糟糕!千万不能回到从 前,要考高分才对!可是,我仍然学习不下去。不行,学校里太危险了,必须离开! 我溜出了学校,临走时对同学说:“老师要问,就说我输液去了。” 我溜出了学校,进了录像厅;录像厅里一部好看的电影都没播,全都是香港的 烂片。不管好看不好看,只能在这儿呆着,不能回学校。这里没熟人,没人和我打 交道,起码是安全的。 我不能总不去上学,缺课时间太长了,没办法向老师交待。我又回了学校,看 看再说吧。但是,我还是学习不下去,担心得要命,不行,这里还是危险,快走吧。 我又溜回了录像厅,录像厅里放的是周星驰的电影,非常搞笑,但我笑完了之后, 立刻又开始担心。 这样,我在学校和录像厅来回蹿,咬着牙过日子。终于,我忍不下去了,我不 能上学了,而且,我也不去工作,也不做生意,我就在卧室呆着,什么也不干。正 好,学校安排的值周,轮到了我们班;值周是这样:每班停两个礼拜的课,帮学校 看门儿以及干杂活。班里每个学生都有义务,但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没和班主任打 招呼就溜了,我怕打了招呼就溜不了了。 在家里,我对我爹娘说了我的想法,打算以后什么也不干,只呆在卧室,我担 心地连恨我爹的心思都没了。我爹说:“走到哪儿算哪儿。我们追盐贩子,人家一 拐弯,就能把我们的车挤翻,翻了再说呗,没翻就先追。要是什么也不干,人也没 办法活!” 我不同意他的看法,问题是:可以工作,也可以追盐贩子,但怎样让盐贩子别 拐弯?这才是根本!不是说受了伤再说,怎样才能不受伤? 我爹认为问题就在于我自己,只要我想变好,就能立刻变好;他说的肯定不对, 我不相信他。说到最后,我爹急了眼,嚷了一句:“你爱怎么着怎么着吧!”扭头 走了。 我缠着我娘,让她出主意,我说: “下楼梯时,后面要有人把我推下去,我就摔骨折了,怎么办?” “没人推你。” “我自己也可能摔倒骨折,但我必须要上学,怎么办?” “受了伤,实在不行,就不去上学了,好了再去。” “那要落下了课,怎么办?” 她回答不上来。 我又问她: “别人打了开水,拎着水壶总是跑,水壶要碰在了我身上,就烫着我了,怎么 办?” 她也答不上来。 我追着她问各种问题,最后,她急了,说:“别问我了!” 我爹娘不愿意让我退学,我自己也没打定主意,值周也要到期了,我只好先回 了学校。我一进校门,我班执勤的人就对我嚷:“邵小林,你还是222 班的人吗? 就你自己跑了,谁都干过活。”我管不着他怎么说了,我的事比这句指责可严重多 了,我去了教室。 班主任把我叫到了办公室,说:“你怎么能这么干?别人也有头疼的,人家谁 跑了?谁像你?” “我在担心事儿。” “什么事儿?” 我还记得初中那名物理老师,在考试时,她不停地看我试卷,影响我答题,我 一直在担心这种事儿会再发生。我问班主任: “要是考试时,监考老师不停地看我试卷,怎么办?” 班主任满不在乎地说: “你就说:‘我不让你看,我还要答题。’” “她要因为这事,以后找我麻烦,怎么办?” “哪儿有这样的老师?” “万一……” “要真出了这事儿,你就告诉我,我给你解决。” 我还想把另一件担心的事说出来,正好班主任问了这么一句: “你还担心什么?” “杜洋说要借我的物理笔记本。” “借给他,这是小事。” “他要给我弄丢了,可就坏了。” “那就别借给他。” “他说他要偷!” “哎--- ”班主任叹了口气,说: “他在跟你开玩笑,不会真偷。” 班主任看出了苗头,知道我脑子有了问题,但他不是心理医生,他开不对药方, 最后,他说: “你怎么老是这么想?你先回去吧,先专心学习,其他事别看的那么重要,先 学习。以后,不准再让我逮着你担心这类事!” 班主任为了笔记本的事,训了杜洋一顿,说:“别老跟小林开玩笑,他有病, 别总吓他。”同学们都知道了这件事,全都嘲笑我,都开玩笑说:“以后,得离你 远点儿。”我不在乎他们笑话我,我还在担心自己的麻烦。 我病急乱投医,也问同学们问题,有一天,我问霍华: “打饭时,他要少找你1 毛钱,你怎么办?” “那么1 毛钱,算什么?” “他要总是少找你1 毛,怎么办?” “要他2 毛,不就行了?” “这次多给,下次少给,那肯定平衡不了。” “那么1 毛钱,你怎么想的那么复杂?” 我还对同学们描述开水烫人的场景,描述的相当逼真;并且,我担心什么,就 描述什么。同学们很快就都知道了我的问题,都开玩笑,说:“邵小林想像力太丰 富了。”他们虽然知道我想的不对,但谁也帮不了我。 别管班主任逮着逮不着,也别管同学们怎么看我,我得想自己的策略。 有的同学这么玩:在额头和课桌之间放上一支笔,用笔支撑着脑袋,来回晃动, 晕晕乎乎的特别舒服。我也试了一下,确实挺舒服,试的时候,我就担着点儿心: 有人要摁我脑袋,笔就扎着我了;但我咬着牙试了,并且没人摁我。 我立刻就后怕了:要真有人趁机摁我脑袋一下,可就把我扎坏了;这次没人摁, 下次可能有人摁。我一直担心自己会忍不住再干,于是,我在眼镜盒和文具盒上, 写了这么几个字:不顶笔。其他地方,例如饭盒上、书上等等,我都这样写。 同学们问我:“什么是‘不顶笔’?”我把我理解的那套对他们描述了一遍, 他们认为我的担心是多余,说:“没人会在那个时候摁你。”但我不相信他们的话。 当时,刘伟超正在玩儿这个游戏,我走到他旁边,说:“要是有人现在摁你脑 袋,你不就被扎坏了?”他边晃动脑袋边来了一句:“胡说八道!”显然,他认为 我说的不对。 我又写了很多小纸条,例如: “下楼梯时,手千万别放在口袋里;万一拌倒了,就滚下去了。” “喝开水时,先试试温度。” “晚上骑车回家,当心地上有没有大坑。” “不理。” 这个“不理”意思就是:谁再缠着你,就不理他了。我死要面子,不好意思写 明白,自己能看懂就行了。 这些纸条的内容,应有尽有,涵盖万象,任何我能想到的,我都写;并且,根 据我心理的变化,这些纸条的内容时时更新。 同学们问我:“写这个有什么用?”我说:“有用,我怕忍不住会干,太危险 了。”他们哭笑不得,但我管不了那么多,自顾自写自己的。 一天晚上,班主任趴在我桌子上,给我讲一道题,讲着讲着,他想拿支笔,直 接就开了我的文具盒,立刻发现了纸条,他皱着眉头看了一张,什么也不说,把能 找到的纸条,全都撕了。他撕的时候,呲牙咧嘴,眉头紧皱,我还担心他会不会揍 我。他没揍我,把那道题的答案写在我的本子上,一句话也没解释,扭头就走了。 我已经不害怕丢人了,我只担心自己的安全和学业;并且,我已经预期到了: 这次考试,必然惨不忍睹。因为我知道:我落下了课。 正像我预料的:我考了40来名。 我爹娘背着我,找老师谈了一下我的事,他们分头告诉我,大概是一个意思: 快停止担忧!安心学习。再这样下去,你就完蛋了。 不用他们告诉我,我自己就知道,我自己也担心学业。 我制定了方案:受了伤再说,先咬着牙看书。我强咬着牙,强迫自己看书;我 不听课了,自己买了各种参考书看。这么做,有一个弊端:抓不住重点。抓不住就 抓不住吧,先跟上进度再说。 再说,听课时,被老师牵着鼻子走,我应付不了,我必须得按着自己的节奏, 日子才能不产生混乱;我发现:大事小事,我必须能控制才行,否则,我日子必然 发生混乱。 这期间,我四姨父的一句话,让我多少安了心。 我四姨家,已经搬到盐业公司了,他们一家在看大门。一天,我过去转了转。 我竟然担心将来会住单元楼,没钱交暖气费。我问我姨父: “住单元楼,家家都要交暖气费吗?” “对。” “要有人不交呢?” “人家都交,你为什么不交?” “他硬不交呢?” “哪儿有那么不要脸的?” 我姨父不知道我在说我自己,我感到有点难堪,但这答案不对,我还得接着问, 我说: “想交,但家里确实没钱,怎么办?” “没钱就别住单元楼,搬回乡下去住。” 原来事情有解决的办法,我又问他另一个问题,我说: “窗户活扇儿开着,我站在旁边,后面有个人一推我,我就磕在扇儿上了。这 事儿怎么避免?” 我姨父虽然没文化,但懂点人生哲理,他说: “这种人,确实有!不过,毕竟是极少数。” 我姨父这句话,让我放了很大的心:那些故意碰伤我的,只是极少数。 我虽然多少放了心,但仍然会担心事,不过,状态比前段时间强,我能凑合着 在教室呆了。我咬着牙,从不听课,也不和别人讨论问题,自己看参考书。我只有 杜洋一个朋友,天天和他耗在一块,实在受不了,我就以头疼为理由,逃会儿课。 期末考试,我又进了前5 名,我长舒了一口气:我没完蛋! 假期里,我强咬着牙,把笔记本借给了杜洋。那天,他打电话说来我家拿,我 在家等他。他到的时候,我爹娘正在吃剩饭,我担心杜洋会不会笑话我。回头想这 件事:我的担心简直就是多余,作为最好的朋友,我家里就是吃屎,他也不会笑话 我。在知心朋友面前,死要什么面子? 假期里,我总是自己做点儿饭,端到楼上吃,我不愿意和我爹娘一起吃,我难 以面对他们。我爹特别有意见,不停地说:“这是一个家庭!你要吃就一起吃,要 么就别吃。”我不理他,只管自己吃;好几次,他都急了眼,我娘劝他算了。 他还知道这是一个家庭,我不懂这世界上怎么还会有这种人,很多年后,我也 没弄懂,为什么有人在最了解自己的人面前贼喊捉贼?他图个什么?我和他一起吃, 也不会给他好脸色,也不会和他谈话,他图个什么?他也不傻,很多次对我说: “你爹再不是东西,我也是你爹。”这说明他知道我对他的看法,并且他自己也这 么认为,可他硬逼着我和他一起吃饭,再硬和我说话,我再给他几句难听的,他图 个什么?我爹娘仍然过不成日子,既然这样,他装样子打算给自己看?看见家人一 起吃饭了,就证明了这是一个幸福的家?我这一辈子也没弄明白,世界上怎么会有 这种人?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