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我和老乡结伴搭火车回了家,家里只有我娘一个人,我感到舒服了点儿。虽然 我不爱我娘,但她毕竟比我爹好忍受些;听说,她把我爹打了出去,并且不准他再 进家门。 她干这件事,我一点儿也不感激她,她应该在二十年前这么干,如果那样,我 必然会非常爱她,我俩也一定会过上好日子;现在,她干这件事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我娘对我说:“他太不要脸了!你的学费,每次都是我硬逼着他掏钱;并且, 我借多少,他就借多少,我借我娘这边,他借他家那边。他说自己没钱,他狗日的 有的是钱。没钱,他怎么包养的小姐?怎么出的车祸?他太不要脸了,我不准他再 进这个门儿,他想把房子卖了,什么也不留给你。你放心,我替你占着,他敢动, 我跟他玩儿命!”我听了这话,一点儿也不感动,这应该是我二十年前应该听到的, 我对他俩的事,一点也没兴趣。 我没去看我爷爷这边的人,只看了看我姥姥这边。 我舅舅说:“每次打架,都用大扳子、大斧子!搧两巴掌、踹两脚,这都很正 常,怎么每次都拿菜刀?” 我姥姥说:“我天天担心你娘,几天看不见你娘回来,就担心她被砍死了。上 次,你爹又拿斧子劈了你娘,还说:‘劈死你,也没人为你报仇。’你娘走着回来, 血顺着你娘的脖子,流到了腰部,要不是庆军看见了你娘,把她带到医院,你娘没 准就死了。这事儿,全怨你爹。第二天,你舅舅去你家找他,一进门,你爹就用暖 壶砸你舅舅,你舅舅拿起了凳子,把他吓跑了。幸亏暖壶里没水,有水不把你舅舅 烫坏?” 我四姨妈比别人聪明,她没说什么攻击别人的话,只说:“你怎么出生在这么 一个家庭?”还问我:“你爱你娘吗?”我如实回答:“不爱。打死我,我也不爱。” 我姨父嚷了一句:“他俩太过分了!” 让我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他们谁也没劝我娘离婚,还指望着他们能过上正常的 日子。爱劝不劝吧,这里边儿没我什么事,我有我自己的生活,离不离,对我没有 丝毫的意义。 我就在这种气氛下过了年,天天被迫和这些亲戚谈这愚蠢的对话。一过年,我 爹就带着几个邻居回了家,他叫我进屋。我想让我娘应付,但找不着她,我只好坐 在了客厅。我爹当着邻居们的面儿,拿出一把欠条,一条接一条地算账:他欠了这 个多少钱,欠了那个多少钱。还说:“只要你娘也去借账,我也敢借。” 这是他娘的什么爹?人家只怕孩子知道了家里困难会难过,他竟然叫着几个邻 居在这里显摆这事。家里并不是真的缺钱,他一个月挣1800块,并且他在单位也有 猫腻。他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很多年过去之后,我也没弄明白他这么做的目的,我太了解他了,他没必要在 我面前演什么戏,他演这一出为的是什么?让邻居们保护他,不被我娘砍死?但他 比谁都清楚:我娘砍不死他。让我知道他也愿意出一半的钱?还是为了让邻居们知 道他出了一半的钱?无论是让谁知道,这都没什么意义,只会让外人笑话。 当着邻居的面儿,我非常生气,太丢人了,太让人气愤了。但我没发火,我心 平气和地说:“你自己掏这次的生活费,不行吗?谁像你这么干?”他本以为我说 不出这样的话,但我说出了,当着邻居的面儿,他没了办法,他装着微笑,虚伪地 说:“行。”我知道,无论他说行,还是说不行,结果都一样:他不想给,就绝对 不会给;他想给,也没必要演这一出。我敢肯定,他绝对不会给我。 正在这时,我娘突然蹿出来了,边追着我爹打,边乱叫:“你狗操地这么逼俺 小子,拿着欠条在这儿算账。你狗操地虐待了俺小子这么多年,你狗日还在这儿装? 你还带邻居来这儿看笑话!我打死你个狗日的!” 邻居们拦着她,对我说:“你要劝你娘这脾气。”我始终没动,邻居们护着我 爹走了;走之前,我心平气和地说:“这一切,都是你一手造成的。”他还诡秘地 点了点关,说:“是吗?行。我明白了。”听到他这话,我就知道生活费已经泡汤 了。 他们走了之后,我没好气地对我娘说:“以后别当着我的面儿干这个了!”我 娘低声下气地说:“行。”又对我说:“别怕!我这里有四千块钱,一定能让你念 完,找工作时,你再买个手机。” 这一切都是他娘的什么狗屎? 我没有朋友,我打通了我小学到高中的同学刘平的电话,刘平说:“你来我家 找我吧,我在胡同口等着你。” 到了她家,她直接把我带到了她的卧室,还说:“条件不行,你别笑话。”谁 有心情笑话你?我先说了说这几年的情况,又向她诉说了我一生的遭遇。她说: “他们真是的!怎么这么变态?别理他们了,哪有这样的爹娘?我还一直以为你是 因为调皮才挨打。我这里只有3000块钱,够吗?” 我的老天!她还在爱着我,她一路从小学爱到了现在!她太值得我娶了,让我 回到过去娶了她吧,一起吃糠咽菜,共同度过后半生;她值得我做任何事情,她才 是我应该爱的人,这才是我能得到的东西,这也是我应该去拥有的东西,她一定会 体贴地照顾我。 可我当时没这么说:“你一定要等我回来,回来后,咱俩立刻就结婚;我永远 都不会放弃你,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也要和你一起扛。” 我说了这么一句:“我还有点儿办法,用不着你的钱。” 我就像伤害其他女人一样,不,已经不一样了:我已经明白这个世界是怎么回 事了;这次,没什么正当理由,我就是个陈世美,一点儿也没珍惜爱了我十几年的 女人,我还想着找个漂亮的妞! 我表弟王龙也当兵回来了,他劝我去找我爹耍光棍,把生活费用要出来,还说 :“要是我,我就这么干,这是他应该给的。我念大学,他必须给我出生活费。” 我既耍不成光棍,我也知道耍了也没用,我太了解我爹了。 我爹一分钱也没给我,当然这也是我预料到的。我带着我娘给我的四千块钱, 回了学校。 最后一学期,已经没课了,只剩下了写学士论文。 写论文,有的要挂靠一名老师,做专题研究;有的不用挂靠,自己想办法弄出 来。显然,我不是后一种人,我挂靠了李志勇老师。爱干什么干什么吧,只要能写 成论文,我就能拿到毕业证。 老师把我们安排到了一家养殖厂,研究方斑东风螺的生活习性。养到最后,那 些螺全死光了,什么也没弄成;每天,我们都吃死去的螺。我压根就没弄,别的同 学指挥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只要算上我的名额就行。 虽然我们弄的不行,但不用担心,别的同学弄得更差劲儿,有的压根没做课题。 人们从网上、杂志上和书本上乱抄,东拼西凑。写什么的都有,如:臭豆腐的加工 工艺,下水道的原理研究,汽车废气的解决方案……有的学生连抄都嫌麻烦,拿别 人的论文直接复印了一份,也通过了。 只有两个学生没通过,他们分别挂靠了两名老师,但这两名老师有矛盾。在答 辩时,这两名老师互相挑对方学生的毛病,把这两个家伙坑了。同学们都庆幸自己 选对了老师;我也差一点儿出事,因为我挂靠李志勇之前,挂靠过别的老师,幸好 那名老师没和我们在一组,如果分在了一组,没准儿我得重新做课题。 三月份,一切都结束了。 人们都在疯狂地找工作,这种气氛简直让人难以忍受,我很担心;并且,有的 单位来学校招聘,开价400 元每月。 我是他爷!这可怎么办? 终于,有位同学告诉了我一个消息:茂名有一家鱼片厂,正在招人。 我去了,一个台湾人面试了我,他边说中文,边夹着英文,中英文发音都不行, 但说的内容还算有道理;最后,他把我录取了。 这个工厂,每天两班倒,每班干12个小时,机器从来就不停,伙食简直就是猪 食;在我来之前,工人就一班,每天要连续工作18个小时。 一去,我就上了夜班,工资比工人还低;并且,这些领导总是偷我的工作鞋, 把自己更旧的鞋丢给我,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第一天我就差点儿出了事,从一间房顶跨到另一间房顶时,两间房之间有缝, 我差点儿从房顶上摔下来,但房檐也蹲了我个够呛。 这是第一天上班,又是晚上上班,我不知道哪儿有坑,也看不清楚。 虽然干的很难受,但基本上我能忍受;即便如此,这样的日子也没能持续,我 很快就被调到了南海分厂。分厂刚刚建立不久,食堂里苍蝇满天飞,人们在强咬着 牙吃饭,我怕中毒,在外面吃了一顿。 去了宿舍一看,每间8 平米,住十个人,空间极度狭窄,并且所有空档儿都存 着垃圾,臭气熏天。同事告诉我,这里没有作息制度,他们从昨天早上8 点钟,一 口气干到了今天下午3 点钟,才被放回来。 不行!留下会死在这儿!我赶紧坐车回了原厂。 厂长板着脸,说:“那边条件,没那么差!”坏了,我要被开除了。 尽管我写了检讨,但还是被解雇了。开工资时,厂子还少给了我100 。秘书杨 紫霞,把钱交到了我手上;杨紫霞真漂亮,像个洋娃娃似的,还是本地人。 我并没挣到多少钱;并且,算上车费和开销,我赔了几百块。 很快,我又打听到了一个地方:茂名达达养殖厂。 刚上了两天班,老乡刘凤山就找到我谈话,说:“你别老在办公室呆着,别人 已经开始说闲话了,你要每天去虾塘转转。”我并没做错什么,因为天气还凉,下 个月才会进虾苗,根本没必要去虾塘看。我心里很是生气:这些同事真是吃饱了撑 的,你干好自己的事,比什么不强?但是,我必须遵守这个忠告,我得想办法混下 去。几年过去之后,我发现这太平常了,人们就是这么没有原因的坏! 于是,我每天带着仪器,去虾塘测试海水的酸碱度。这个养殖厂,有8000亩那 么大片,老板本来是本地人,生意做大了,又跑到香港站住了脚,站稳了脚,又回 来承包了8000亩虾塘。 这么大虾塘,走路都要把我走死;并且,我住的办公室,一共就几个人。我们 距离最近的村,都有三公里路,这日子实在是单调,根本是无聊的要命。 太单调了,我真正学会了抽烟。第一口抽下去,我就晕头转向了,我就先把烟 弄灭;过一个小时,我再抽一口,再晕一会儿。这样,不时地抽一口,我把一支烟 抽完了。再抽时,抽一支也不会头晕;当天,我就抽了一包烟,此后,我每天都要 抽2 包烟。 一天,正在午睡,我的电话突然响了,是我四姨打来的,她说:“你爹已经起 诉了你娘,你回来帮着你娘,多分点儿钱。”我说:“我不管。”我四姨无奈地挂 了电话。我不想掺和;并且,即便我出了面,也要不出钱来,整个世界只有我知道 :我爹彻底的不是人。 鱼片厂的杨紫霞,老是给我打电话,看来她是真的喜欢我,我都被解雇了,还 在想着我。可我们没多少话题,通话时经常冷场,但她仍然和我聊20来分钟。我想 :紫霞,你是本地人,我是外地人,本身就不太可能,广东人太看不起外省人了; 并且,我还一事无成,没资格去爱谁。拜拜吧,亲爱的。 这个想法当然不对,太错误了,紫霞不是那种势利的人,她知道我是外地人, 也知道我一事无成,但仍然喜欢我,他喜欢的是我本人。上面那些,都只是我自己 的想法,过了很多年,我发现,我再也碰不到那种女人了,再没有哪个人是因为喜 欢我本人而和我一起生活,人们几乎全都是各怀鬼胎。 这个时候,我有了另外一个主意:我懂医学、营养学和养殖学,我融会贯通地 自己发明了一套方案,我就养猪,把猪按照近似天然方法养成,无任何药物和激素 残留。要这样,我就得回老家,老家好找地方。 我先回学校吧,毕业证还没拿到手。我向厂子借了点儿工资,回到了学校。 学生们,每天都谈论各类的事儿。 阿才说:“你千万不能去台湾人开的厂去,不把你榨干,他是不会给你开支的。 你那家鱼片厂,不就这么干吗?所有台湾的厂子都差不多,我听说过很多这样的厂 子了。” 他们又告诉我说:“阿南他们几个人,去云南实习,嫖过娼了。” 我记住了这件事,怕阿南会染上性病,不让她坐我凳子,因为他总是只穿着内 裤。我每次赶他走,他就说自己没嫖过娼,但我不相信,依然不让他坐我的凳子; 终于有一天,他露馅了。 我知道他一直没有女朋友,根本没有性经验,我就这样问他: “你能干一个小时吗?” “不能!哪有那么厉害?” “半个小时?” “不能!也没那么强。” “二十分钟?” “不能,十几分钟就不错了。” 他已经露馅了,我指责他说: “你不是说没嫖过吗?” 他回答: “我们都嫖了,但我没染上性病,我们都戴套了。这么多天了,我不是没事吗? 你别再担心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对我说: “你知道为什么三班那个小子,一回来就多了个外号吗?他为什么叫‘牛三分 ’?去嫖娼时,他进了屋,脱了衣服,干完,又穿好衣服,开门出来,一共用了3 分钟。随后,我们都上了。人家小姐刚开始看见我们这么多人,吓坏了,以为我们 要一起上,但我们是轮流着上的。我们问牛三分怎么那么快,他说人家让他快点儿, 他就快了点儿。花一样的钱,他真不合算。” 到这个时候,我仍然没有社会经验,他们干的事,超出了我的想象。 我还是回老家养我的猪吧,我打电话问我四姨:“老家玉米好买吗?”她回答 :“有的是。”我说:“我回家养猪行吗?”她说:“回来吧,家里已经不成样子 了。”我应该留意她后半句话,但我没多想。 我们天天乱转悠,就等着发毕业证。阿华天天落泪,说:“我和王惠怎么办?” 我天天陪着他,劝他想开点儿,说:“走到哪儿算哪儿吧,她不是考研究生吗?你 家就在广东,很容易就能回来看她,到时候再说吧。” 我还帮邓鲁阳分析了一下他的女友,就是那个喜欢我的问题儿童裘锦文。裘锦 文经常无缘无故地骂邓鲁阳,干的很多事,都非常没道理;邓鲁阳一点儿也弄不懂, 他已经受不了了,正打算和裘锦文分手。我说:“阿文干的任何一件事,我都非常 明白其中的原因,但是你永远也不会懂。我给你举个例子:她要是干了什么丢人的 事,肯定认为所有人都在注意她,并且她认为人们会长时间记着她干过这件事,对 吗?” 邓鲁阳说:“对,她就是这么想的,她为什么这么想?” 我说:“根本没人注意别人的丑事,每个人都在考虑自己;但她就是这么想。 我心里明白怎么回事儿,因为她正是从前的我,但几句话解释不清原因。你们就要 分手了,别自己找麻烦了,你摆弄不了,她是个问题儿童,你还是另谋出路吧,你 真的摆弄不了!你连她怕丢人的事都弄不懂,更别说其他的复杂事了。” 拿了毕业证,我回了老家。 这期间,差点儿出了麻烦,我打不定主意把户口放在哪儿,那个辅导员刘宝华, 嫌我麻烦,硬不给我转户口;幸好,另一名辅导员心眼儿好,帮我办了迁回户口的 事。 回头想这件事,我都觉得后怕,户口要留在了外地,办理起来,是极端麻烦的 事,我已经听过好几起类似的事了。有一个人,竟然在两个城市都有户口,结婚时 无法登记,去派出所打听,人家不搭理,最后只好找了个人物出面,才把他外地的 户口取消掉。 只有一个人因为成绩太差,没拿到学士学位,只拿到了毕业证。那个人就是著 名的人渣:黄昆。恶有恶报!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