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我什么都计划到了,不能去北京坐车,那样等于先去了北方,再往南走,必须 要从中途插进去,我选了沧州肃宁,因为我来过这个地方。 其实,我选错了车。我认为越慢的车,就越便宜,但这个路线不是;我选的是 105 次,这列车其实和特快车是一个价位,可惜我当时不知道。 从肃宁买票,竟然没座位,这才是第几站?我给阿华发了条短信,问他:“广 东没有因为猪流感而戒严吧?”他回信说:“没有。”我又给他发了一条:“去深 圳,不用再办边防证了吧?”我虽然上网查过了,但仍然不放心。他又回了信,说 :“不用,你去深圳干什么?”我应该告诉他实话,他知道我所有的秘密,但我那 该死的自尊心不让我告诉他,我这么回了信:“没什么事,我随便问问。” 上车时间是凌晨2 点钟,这时还不到下午6 点。我5 分钟抽一支烟,再踱一会 儿步,这样打发时间。要这样抽,烟还没到深圳,就会抽完;候车室有小卖部,但 我怕太贵,连打听也没敢打听。不行!还是在这里买包烟吧,深圳不定多少钱,火 车上也便宜不了!我鼓起勇气一打听,原来一点儿也不贵,我买了两包黄山。 我认为小卖部之所以不敢漫天要价,是因为没人候车。车站的工作人员根本不 露面,只在火车进站时,才出来开门;把乘客送走之后,立刻又锁上门,立刻消失 了。我没坐过105 ,总担心这些工作人员会把这趟车忘了,到时候我就麻烦了。 突然,培培发过来一条短信,问我:“你怎么回事?”我想:她肯定是去了家 里找我,发现没人。培培,我已经没资格在和你一起了,我现在是男妓!我只能这 么回:“我去北京打工。”她又来了一条短信:“难道你一定要去外地吗?”我没 回信,我不知道怎么编这个答案。她见我没回,又来了一条:“我不让你去!你这 是干嘛?保定能找到活儿,干嘛非去外地?”可保定没有包养这种形式!我这么回 的:“我也不想,但没办法。”就这样,没了回音。 我不停地抽烟,一会儿就抽了一包,到10点钟的时候,手机又收到了短信,我 想,一定是培培。果然是她:“你现在在哪里?你一个人去的吗?”我回答:“我 在车上,一个人。”她立刻又来了一条:“在回来的车上吗?”我说:“去的车上。” 紧接着又一条:“那你住在哪儿?”“车站候车室凑合一夜,或找个便宜的旅馆, 这种事,我有经验,不用担心。”“那你注意点儿,反正我不希望你去外地。” 我没回信,我对培培撒了谎,我不能对她说实话;我心里既空虚,又难过,我 这是干什么呢?我脑袋乱轰轰地抽着烟。 到了11点,她又来了短信:“你在干嘛?”我怕她再来短信,就这么回:“在 候车室躺着,别担心我,你注意你自己吧。”我不希望她再来短信了,我不配她关 心;等我当了公关,我就得咬着牙和她分手,把责任全推在自己身上,硬说自己变 了心。我真是个王八旦! 我还是担心工作人员会把我这趟车忘掉,车又进站时,我跑过去对工作人员说 :“去深圳,是在门口这里上车,还是要到对面?”“去对面。”“怎么过去?” “下地道!”“地道在哪儿?”这个工作人员已经不耐烦了,另一个说:“你不用 问这么多,一会儿有人领着你过去。”我只好又回到了座位上。 我坐了一会儿,又坐不住了,我跑过去,对那个工作人员说:“我进去看看行 吗?我怕一会儿找不着地道,车才停两分钟!”他满不在乎地说:“不用,我们工 作人员是干什么吃的?”不管你们吃什么,反正没吃这个!我又回了座位,看来, 我只能祈祷了。 乘客上完了车,工作人员又消失了;这些乘客知道自己的车是几点开,都是在 车快进站时,才到候车室,只有我在这里干耗!我在琢磨,一会儿他们要真把我忘 了,我就一脚踹开那道门,硬闯进去。 终于,我熬到了1 点半,鬼知道我抽了多少烟。突然,候车室人多了起来,看 来,这趟车不只我一个乘客,我心里踏实多了。人们排着队,等着进站。 一进站,那个领路的工作人员就走在了最前面,只有我注意了这个领路的,其 他人谁也没注意。我发现,他下了地道,已经落下我们20多米了,所有人都在错误 的位置等着,我赶紧朝那边嚷了一句:“师傅!等一下!”他已经拐了弯,看不见 人了,听见我嚷,又拐了回来,我说:“我们跟着你吗?”他这才意识到把人领丢 了,说:“全下来。”这么个傻屄!幸亏老爹提前问了一下,要不然,所有人都得 误了车。 火车亮着灯,边刹车,边往这边开,车还没停下,我就看见车里面已经人满为 患了。我买的是16号车厢,但人们都在14号车厢位置等着,我也在这里等。别说上 车,那些下车的都下不来。我的天!上了车,还能去厕所吗?别管那么多了,我先 在下边尿一泡吧!我就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在柱子旁边尿。离我不到一米,有两口 子刚下了车,他们看着我尿,一点儿也不在乎。我想:他们一定在车上就已经麻木 了。 工作人员也看见我尿了,但没人理我,单是上下车就协调不动。人们仍然下不 来,列车员说:“去后面坐,这节车厢连下也下不来了。”我赶紧朝16号车厢飞奔。 16号车厢已经没人下车了,但根本上不去,硬往上挤时,连用手扶一下的机会都没 有。 我终于挤上了车,紧挨着车门,本以为这就要关门了,可后面还有好几个人要 上车,车上的人们抱怨说:“已经没地方了。”可那几个人仍然硬挤了上来,我被 挤到了中间。车门还没关稳当,车就开了。我的娘!这才是第几站?再过几站,别 把我挤扁了!我的钱包也别被偷掉! 我左手拎着购物袋,右手拎着行李包,身子怎么也站不直,往哪边歪,都十分 碍事。人们脚贴着脚,肉蹭着肉,人人都一身汗。中国人的生存能力真强啊! 我右边是一个胖子,他不停地换姿势,一会儿左手拄着前面的墙,一会儿又换 右手,一会儿身子又往后靠,几乎一分钟一换,看来,他也非常不舒服。他每换一 次姿势,我就得跟着调整,我一会儿后仰,一会儿前仆,就是站不直。就连站直, 也是不可能的愿望了。 这种姿势太难受了,我实在撑不住了,右手放开包,就拄在了墙上。包根本掉 不下去,就那样悬空呆着。我这个姿势也非常碍别人的事,我抱歉地说:“我再不 扶一下,就站不住了。”人们也没说什么。但我不敢一直扶着墙,我的左裤袋里是 手机,右裤袋里是钱包,我一直担心会被人偷掉,手里拎着东西,还能挡着点儿。 就连这样呆着,也持续不了,一会儿,左边又来事了。有人非要上厕所,翻山 越岭地往这边硬挤。人们骗他说:“有人敲了一个小时的门,都没敲开,你能敲开 吗?”来人不管这一套,继续拨拉着人群往前挤,蹲着的人,都得站起来让路。上 厕所的竟然一个接着一个,我仗着自己强壮,没被挤伤。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很多在坐在了地上,他们几乎占了两个人的地方,如果大 家都站着,就不会这么难受了。中国人素质真高啊! 我对面的小子竟然还想睡觉,他坐着自己的行李,一会儿脑袋搭在这个身上, 一会儿又落在那个身上,谁也不让他贴在自己身上,有人把他推开,有人明说: “别贴着我,太热!”一会儿,他的脑袋落在了我身上,我可怜他,没吭声。 我左边的车门处,一个女人坐在自带的椅子上,怀里抱着婴儿;旁边坐着她老 娘,她爹在外围挡住人群。说实话,这几口子占了太多的空间,他们带的椅子太大 了,即便是带着孩子,也没必要带那么大的椅子,老头子还故意留出很多空间,谁 也不让占。看在孩子的份上,没人跟他一般见识。 中国人的素质和生存能力,在世界上真是首屈一指。 车到了衡水,我右边的那个胖子要下车,可偏偏开的是左车门,和他一起的那 几位,也要下车。我刚才说了,左车门被一大家子占了,那个大椅子正挡着车门。 胖子非常不好过,先是硬挤着我过去了,到了门口,大椅子挡住了他,他过不去; 他急了眼,大叫:“把椅子拿下去,闪开路。”我看不到那边儿发生了什么,总之, 椅子没拿下去,胖子率领几个人硬踩着椅子下了车。 车又开了,大椅子也坏了,那老头子非常生气,“把椅子踩坏了”、“这个… …”、“那个……”……叫唤了半天。最后,他女儿又坐在箱子上,孩子也不停地 哭,老太婆只能站着了。下去了几个人,我舒服了点儿。可是,我困得要命,这时 候已经凌晨4 点钟了。我因为站着,根本没办法睡着,脑袋一耷拉下去,就会醒来。 不知过了多久,下一站又到了,这次开的是右边的车门。门旁边一个小伙子, 坐着自己的行李箱,开了门之后,他的箱子挡着活地板,楼梯打不开,他只好拎着 箱子下了车,等人们下完了车,他又拎着箱子上来了,重新在门旁边坐下。我顺便 也蹲下了,刚蹲了一会儿,就感觉腿麻了。我也想坐着自己的行李包,但包里面有 电剃刀和眼镜之类的东西,我不愿意捣腾;后来,腿实在受不了了,我把怕压的东 西拿了出来,放进了购物袋里,也坐在了行李包上。真舒服,估计已经5 点多了, 天已经亮了。 就这样睡会儿吧,刚刚闭上眼,就觉得冷飞嗖嗖地吹在身上,我和旁边那个小 伙子都扭过头去看,发现车门没关上。我俩一起用力关门,关了几次也没关上。旁 边有人说:“车已经开起来了,风吹得你关不上。”算了,注意点儿吧,反正我没 在最边上。 坐了没几分钟,一个列车员就过来了,他想把门关上,我们只好又站了起来。 他关了又关,用钥匙调了又调,最终也没关上,他又走了。我们继续坐下,又没过 几分钟,那个列车员又回来了,还带了个帮手,我们只好又站了起来。他们俩用两 根铁丝,硬把门勒死了,这扇门再也打不开了。 很快,我们就体会到了门坏的好处,这门再也不开了,我们就一直睡觉;我醒 来时,已经10点了,旁边的小伙子还在睡。又到了一站,下去了很多人,我往车厢 里一望,发现已经有很多空位了。我叫醒那个小伙子,说:“已经有很多座位了。” 我先进了车厢,他也跟了进来,说了句:“谢谢。” 我把手机关了,我怕连深圳都挨不到,电池就会没电。过了一会儿,我问他时 间,他说:“11点。”从上车到现在,我还没去过厕所。我一看人少了,上厕所方 便了,就接了开水,泡上茶叶,一口气喝了3 大杯,把小伙子惊地不小。 小伙子要在南昌下车,大概下午5 点钟才到,他又睡了。我睡不着,吃了点儿 东西,喝着水呆着,并不时地去吸烟区吸支烟。过了一阵子,小伙子又不睡了,从 行李箱中拿出了一台手提电脑,放在桌子上摆弄开了。我说:“你刚才坐在行李箱 上,不怕压坏它吗?”他满不在乎地说:“不怕,这是抗压的。”我认为中国压根 没有抗压电脑。 他边玩电脑,边和我说话。他说他在北京念书,每顿饭吃10块钱,刚买了两件 衬衣,花了1500块;我想说我要去深圳当公关,每顿饭吃两块钱,前年买了件衬衣, 花了18块。当然,我什么也没说,我真羡慕他。 车里的温度越来越低了,冻得人们都在打哆嗦,很多人把腿伸进了座套里。两 个列车员路过时,我听到了其中一个说的话:“他娘的!测温计还显示40多度。” 照他这么说,温度还会继续降低。我又穿上了两件衬衣,还是冷得不行,我只能用 水杯接点儿开水,当作暖水袋塞进衣服里。 列车要第二天早上5 点钟才到深圳,这就是说,我还得想办法睡觉,但我很担 心被偷。小伙子下了车之后,又上来了一个小伙子,我感觉他不像好人;他总是和 我说话,还说他也在深圳打过工。我小心堤防,应付着和他谈话,到了10点钟,他 下了车,原来他不是坏人。我把他用过的纯净水瓶收起来,打算用来接自来水;我 想用自己的杯子泡茶。我把钱包和手机全都装在了靠墙的口袋里,身体紧贴着墙, 趴在桌子上努力睡觉,但怎么也睡不着。后来,列车员过来叫醒我们时,已是早上 5 点钟了,到深圳了。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