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妹若母 诗云: 三妹屡屡遭夫伤,秀织调教倔木匠。 五妹频频被媳欺,巧用智慧矫枉梁。 俗话说,父母去世后,家中之事,长兄若父,长嫂若母。秀织无兄无弟,姐妹 有六人,排行老二。四妹不幸早逝,六妹早年出走未归,剩下姐妹四人。大姐秀珠, 为渔家妇,性格温顺,家庭和睦,尚能自顾。三妹秀桃,为木匠妻,生性懦弱,常 被夫欺。五妹秀菊,为秀才妾,号病西施,夫喜媳恶。秀织娘娲兰临终前,嘱托秀 织,要多关照姐妹们,特别是要多关照秀菊。秀织遵母遗命,不敢松懈怠慢,每隔 半月、四十,总要到仨姐妹家走上一遭。仨姐妹有啥难处,也都找她帮助。在秀织 的关爱下,仨姐妹的一些疑难问题,都能得到较好的排解。因此,爹娘去世后,秀 织家就成了仨姐妹的娘家。尤其是对三妹和五妹,秀织对她们更是关爱有加,疼爱 若母。 且说一九三七年五月,秀织送小女芝娴参加革命后不久,这天让次女芝芸在家 看好三个孩子,她即去看望大姐秀珠和三妹秀桃。在秀珠家呆了两天,帮助调解了 秀珠家与邻家的渔塘纠纷。接着,又来到三妹秀桃家。她一进门,就看见秀桃脸上 有伤痕。便问道:“三妹,怎么啦?是不是那个倔木匠又打你了?”秀桃未开言, 就扒在秀织身上哭了起来。接着说:“二姐,他不只是打了,而且还是对着子孙们 打我。”秀织听后,就来了气,说:“这个犟驴,驴脾气还没改。三妹,你等着瞧, 今天我既然来了,得好好整整他。”说话间,三妹夫回来了,他见秀织满脸怒气, 横眉冷对,知道来者不善,可能是兴师问罪来了。三妹夫知道秀织的脾气,历来对 她畏惧三分。常言道,光棍不吃眼前亏。他便满脸堆笑,殷勤地给秀织端茶倒水, 连喊“二姐”,搭讪说话。秀织瞪了他两眼,气势凶凶地说:“犟驴,你莫要嬉皮 笑脸,当成没事人似的。听说你的驴脾气又犯了,胆敢又打起我三妹了。我今天来, 就是要为我三妹讨个公道!”三妹夫预感到今天这一关不好过,秀织决不会轻饶他, 必须得有点自罚,才能让她消消气。于是,他连忙表现得十分谦诚地说:“二姐不 要生气,我知道自己错了,请二姐重重责罚,我今后一定彻底改!”接着,他自搧 了两个耳光,又说:“我打了自己,就算是二姐对我的惩罚,也是对秀桃的赎罪。” 秀织说:“看你这会表面上倒是学乖了,但我还是疑惑你会真心改,如果以后再犯, 该怎么办?”三妹夫说:“二姐放宽心,要是今后我对秀桃再犯驴脾气,二姐就像 那年在庙会上那样,再用棍子狠狠地打我,决无怨言。”秀织说:“那好,咱们一 言为定,就看你往后的表现,不要再让我当众办你丢人。” 关于秀织在庙会上用棍子打三妹夫,那是十年前的事。当时,正是秀织三妹夫 犯驴脾气的高潮时期,动辄就打老婆,秀桃身上经常伤痕累累,常回娘家哭诉。老 娘娲兰屡劝无效,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在那天商泉村的庙会上,娲兰带着二女儿 秀织,怒冲冲的来到秀桃夫的木工摊位前,娲兰首先冷不丁的拧住他的耳朵,让他 当众跪下,秀织则从腰间拔出短棍,狠打他的屁股,并边打边说:“打你这个犟驴, 打你这个犟驴!看你还敢再欺负我三妹!”疼痛难忍的秀桃夫,看到庙会上围拢过 来的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们,无不投来鄙夷的目光,恨不得钻到地缝里。他羞得满脸 通红,连忙给娲兰磕头求饶,又对秀织说:“好二姐,甭打了,我知错了,再也不 敢打你三妹了。你看这丢死人了!我改,我改!快放了我吧!”这一招还真有效, 此后秀桃夫有所收敛,没敢再常打秀桃。 俗话说,江山易改,秉性难移。虽然过去了十多年,秀织三妹夫的驴脾气仍未 彻底改掉。这次是让秀织登门发现了,要不秀桃还不好意思说呢。秀织在秀桃家呆 了两天,临走前,她又心平气和、苦口婆心地对三妹夫说:“你已是四十多岁的人 了,都子孙满堂了,还好意思打老婆?对子孙后代和街坊邻居影响多不好,你那驴 脾气真得要彻底改掉了。再说,我三妹哪点不好,她孝敬公婆,给你生儿育女,缝 衣做饭,辛勤操持家务,你能娶上我三妹,算你前辈子烧高香了!天地良心,扪心 自问,不是我三妹对不起你,而是你亏欠我三妹多了!”三妹夫听到这里,羞愧难 当地说:“二姐,您甭说了,是我彻底错了,对不起秀桃,我一定痛下决心,改掉 这个不好的驴脾气。今后我如果再犯,那就真不算人了!” 秀织离开秀桃家,刚返回牛村家里,芝芸就对她说:“娘,你出去这四、五天, 我五姨秀菊来过两次,哭得不像样子,说又受媳妇气了,我劝也劝不住,说不定她 今天还要来。”正说话间,忽听大门一声响,果然秀菊又来了。秀菊当即靠在秀织 身上,边哭边诉说了起来:“二姐,您可回来了!我家那媳妇,越发厉害了,这几 天竟几次指名骂我,明目张胆地欺负我,还扬言等她公爹过世后,要把我轰出家门, 像这样下去,我非得被他整死不可。二姐要替我作主,帮我管管这事!”秀织早就 听说秀菊家的媳妇不善,没想到现在会这么嚣张,她虽然很气,但还是镇定地劝秀 菊说:“五妹,不要难过了,有二姐在,不怕。我明天就到你家去,彻底摆平此事, 看今后谁还有那个贼胆,敢再欺负我五妹。” 说起秀织和秀菊的关系,虽是姐妹,但情同母女。秀织比秀菊大十多岁,秀菊 自幼身体瘦小,体弱多病,但乖巧伶俐,活泼可爱,秀织对她关爱有加,十分呵护。 秀菊十八岁时,虽说了几门亲,但都未说成,因秀菊风摆杨柳,是个病西施,一般 农家、渔家都不愿找,怕她过门后干活不行。因此,耽误到二十岁上,才说成了媒, 去给牛村的宋大秀才当妾。对这门亲事,秀织当时很不赞成,因为宋大秀才比秀菊 大二十岁,而且相貌极其平常,根本配不上秀菊。但怎奈秀菊愿意,爹娘也就勉强 同意了。秀菊为什么愿意,因为她想,既然农家、渔家不愿找我,怕我干活不行, 自己也确实力不从心,那就找个小财东吧,管它妾不妾的。再说,秀才虽然大我不 少,但听说人品不错。常言说,大女婿,待得亲,小女婿,槌断筋。只要秀才疼我, 大就大了吧。秀菊过门后,秀才夫妻都能善待她。但与秀菊同龄的儿媳,却十分厌 恶她,经常冷言冷语,讽刺挖苦。为顾全大局,秀菊不予计较。然而儿媳见她软弱 可欺,便越加对她不恭起来。现在秀菊实在忍受不了啦,才不得已来找秀织。 话说秀菊向秀织哭诉了受恶媳欺负的次日,秀织便来到宋大秀才家里。宋大秀 才连忙把她让到书斋里坐下,献上茶和果品。宋大秀才笑说道:“咱们虽隔路相居, 但难得二姐有空前来。前天我还对秀菊说,正准备去看望二姐呢!”秀织不动声色 地说:“你们是名家望族,高门大户,我们是普通百姓家,哪敢有劳大驾光顾寒舍!” 宋大秀才听秀织话中有话,绵里藏针,意识到是来者不善,便小心谨慎地问道: “二姐今天来是有什么事吧?不妨有话直说。”秀织坦言道:“无事不登三宝殿, 我今天来,实是有几件事要弄清楚,还望你如实回答。”宋大秀才忙说:“一定、 一定,二姐请讲。”秀织说:“我问的第一件事是,我五妹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黄 花姑娘,嫁了你这个比她大二十岁且相貌平平的女婿,是否亏了你?”宋大秀才说 :“二姐说那里话来,我能有幸娶秀菊,不是她亏了我,而是我亏了她的青春。” 秀织又说:“我问的第二件事是,我五妹是否孝敬公婆,对你是否关心体贴?”宋 大秀才说:“秀菊孝敬公婆,与我老妻善处,至于对我,更是关心有加。”秀织再 说:“我问的第三件事是,我五妹品行如何,是否遵守妇道?”宋大秀才说:“秀 菊夫唱妇随,公认品德高尚。”于是,秀织便说:“我要问的最后一件事是,我五 妹是否霸道,欺上压下,或有不轨之心,要垄断你家财产?”宋大秀才忙说:“不、 不!那有此事。秀菊谦虚谨慎、安守本分、尊老爱幼,是我的贤内助。”这时,秀 织稍微提高了点声音,理直气壮地质问道:“好你个秀才,如你刚才所说,既然我 五妹这也不错,那也都好,那么,你为什么纵恿儿媳,肆无忌惮地欺负我五妹,甚 至扬言在你去世后,要把她轰出家门,这是何道理?我今天来,就是要为我五妹讨 个公道!”宋大秀才听到这里,才晓知秀织今天来的真意。但秀织那知,恶媳欺负 秀菊,并非宋大秀才纵恿所为。就连宋大秀才本人,也饱受恶媳的气,只是没处发 泄。于是,宋大秀才先苦笑了一下,然后说道:“原来如此,二姐可能误会了,请 二姐先息怒,听我慢慢地道来。人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您是自己人,说说也无妨, 今天我就趁此机会,倒倒这满肚子的苦水吧。” 宋大秀才有什么苦水?原来也是由于儿媳引起。宋大秀才夫妻生育了一双儿女, 其子专科毕业后,找了一份好工作,并娶了一富家小姐为妻。宋大秀才的儿媳史氏, 上过中学,颇有学识,依仗其娘家有财有势、朋党林立,性格桀骜不驯、霸道乖戾, 她目无公婆,丈夫也不过她的门槛。史氏特别厌恶公爹纳妾,认为是在子媳辈头上 又增添了阶级,会影响她在家中的地位和对财产的权利,并采用口蜜腹剑和公开挑 衅等手段,给宋大秀才脸色看,极欲将其妾秀菊除之而后快。前年为躲避土匪绑票, 宋大秀才从寨墙上跌下,摔伤了腿,至今仍走路颠跛,为治伤花了不少钱,虽再三 向其子要钱,但其媳却阻止分文未给。与此同时,其媳却在外置地买宅和放账。无 奈之下,宋大秀才只得卖田五亩,还了医债。更有甚者,去年其媳又从家中搬走了 自己的行囊和细软,席卷了家中的几乎所有字画和古玩。宋大秀才诉说到这里,眼 圈早就红了,后来竟哽咽出声,落下泪来。秀织听完宋大秀才的诉说,叹了口气说 :“看来,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因为我不明实情,有点错怪你秀才了。不过,你 和儿媳的关系,相信你会善处,我毕竟是外人,就不便干预了。但是,你仍然是一 家之主,你儿媳欺负我五妹,你还是脱不了干系。至于我五妹秀菊,她唯一的不足, 是未给你生下一男半女,但这生孩子的事,是男女双方的事,不应都由女方负责。 我现在最担心的是,我五妹能否在你家平安生活,将来有无居住衣食之忧。”宋大 秀才听后,略加思忖,便语气坚定地说:“二姐说的都在理,我决不会推卸责任, 定要想个万全之策,确保秀菊没有后顾之忧。”秀织最后说:“好吧,我相信你, 希望你早点拿出个万全之策,我静候佳音。” 秀织来宋大秀才家说事,对宋大秀才的儿媳有一定的镇摄作用,他们邻街居住, 深知秀织的能力和脾气,因而其儿媳史氏的嚣张气焰有所收敛,不敢再公开欺负秀 菊了。 一个月后,秀菊来到秀织家,带来一份宋大秀才的亲笔遗嘱,只见那遗嘱上写 道: 立遗嘱人宋书森,人称宋大秀才。因前四世单传,本世虽有兄弟二人,但弟无 子,我也仅有一子,且子身体孱弱,恐难延先祀于不替,故我年近四旬,父母又为 聘一少室吉氏,意欲繁衍子孙,壮大宗族也。吉氏秀菊,小我二十岁,虽进门十五 载,怎奈该氏多愁多病,并未生产子女。该吉氏孝敬公婆,与我甚为恩爱,虽无功 劳,但有苦劳。然对该吉氏,我儿媳却不能容。儿媳史氏,刚过门,便埋怨我不该 纳妾,欲将吉氏轰出家门而后快。吉氏娘家,家境贫寒,父母双亡,无兄无弟。我 恐身后妾吉氏受媳史氏等虐待,而又哭诉无门,遭受衣食无着、流浪街头之痛苦, 故今邀同亲族立此遗嘱,以免除吉氏后顾之忧。特决定:将祖业地划拨给吉氏十五 亩,其中南窪柏树坟前田地八亩,东门外路南田地七亩。拨给东厢房两间,以度生 活,安居晚年。以上田地、房产,或种或当或卖,均由吉氏做主,子媳及孙辈等人, 均不得干涉阻拦。拨给吉氏之田地,可由我女儿帮助耕耘。吉氏故后,亦由我女儿 邀请族众酌情办理殡殓,与我葬埋一处。之后,拨给吉氏之田地,则归我女儿所有。 空口无凭,特立此遗嘱为证。倘我身后儿媳等人敢不遵此遗嘱,对吉氏强取豪夺, 虐待加害,该吉氏可持此遗嘱,到县府指名呈告。此外,我已另亲笔类似内容呈文, 送交县府备案。民国二十八年夏历七月十五日。宋书森亲笔。 后面有女儿、女婿,同族、同中人等八人签名加盖印章或指印。 秀织看完遗嘱,对秀菊说:“遗嘱写得不错,看来秀才对你还算有情有意,这 也许就是他的万全之策了。遗嘱二姐替你保管着,说不定以后会有用,将来谁敢欺 负你,咱们就凭此与他打官司。” 但是,宋大秀才的这份遗嘱,后来并未派上用场。因为偃师县一九四八年解放 后,在一九五一年土改时,宋大秀才家被划为地主,而当时宋大秀才夫妻及儿子已 经去世,孙辈又都在外,家中只剩下秀菊和儿媳史氏。这两个五十多岁的老人,虽 然同龄,但辈份不同,秀菊名誉上顶着地主婆的头衔。在批斗地主时,秀菊必须参 加。不过村民们知道她在宋家的真实地位,也没有太难为她。地主的土地财产被没 收后,也给秀菊和儿媳史氏各分了三亩田地和两间房屋。于是,这对昔日的冤家对 头,各起炉灶,对住为伴,终其晚年。宋大秀才的女儿还不错,常来照顾秀菊,并 帮她耕耘田地,在秀菊去世后,还张罗给秀菊殡殓。这都是后事,撂下不提。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