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自测
《周易》自测,吴宓将自己的人生旅程划为3 个28年,辨知谶纬,令人拍案叫
绝; 土改中因女学生被农民打了光屁股,吴宓义愤中求见邓小平重庆解放后,吴宓
这位名满天下的大学者早引起了党和政府的高度关注。根据安排,他被评定为二级
教授,正式执教西南师范学院外语系。吴宓对新时代的到来,总的来讲,是充满了
欣喜和期冀的。他用《周易》自测,将其生命旅程划为3 个28年。
第一个28年,从1894年8 月出生于陕西径阳到1921年留学归来。这期间,吴宓
毕业于清华学校留美预备班,就读于哈佛大学。第二个28年,回国就任教授,到1949
年政权更替,进入新中国。这期间,他先后主持了清华大学国学研究院,主编学术
刊物《学衡》,成为中国现代文化史上重要流派———学衡派的重要人物,许多在
国内外享有盛誉的学者皆出自其门下。第三个28年,在新中国作教授28载,寿终于
1978年1 月17日,享年84岁。
辨知人生谶纬,细究生命结局,一如现代生物工程中破译出的基因密码一样,
吴宓用《周易》对自己人生的准确预测,令人瞠目结舌而又拍案叫绝。
解放初他将这个预测告之密友时,那位友人当即问他: “那么您老的第三个28
年将在什么环境中生活? ”他答道: “尚欠明朗,尚难定夺。”
友人以为他是虚妄之谈,直到1978年,吴宓病逝后,世人才不得不佩服这个神
秘的预测。
1951年夏,西师的一批学生参加了土改工作团,归来后,吴宓却因一件事引起
了轩然大波。
他所执教的外语系有一郭姓女生被农民脱下裤子,打了光屁股。这位女生出身
于大地主家庭,思想却很进步,解放前便加入了地下团组织,1950年考入外语系。
其父在土改中被斗得死去活来,绝望之下,潜来重庆,到西师找到女儿,准备见上
一面,拟投江自尽。
这位女生革命得很彻底,她把父亲领到寝室,安慰道: “你躺一会儿,我去给
你买两碗面条来吃。”
然而,她却径直叫来公安人员,将父亲押送回乡,并参加了父亲的批斗会。台
下群众不明就里,群情激昂,将坐在主席台上大义灭亲的女生一并抓下台来,先是
强令其跪下,接着,情绪失控,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扒下了她的裤子,等到工作
队员将她抢救下来,已是皮开肉绽。工作队随即将女生送回重庆,交还给西师。好
在只是皮外伤,痊愈后并无大碍。
吴宓闻知后,愤然怒道: “真是岂有此理,有伤风化。女娃子才19岁嘛! ”
辗转一夜,他次日黎明即起,动身赶往市内,决定斗胆求见中共中央西南局书
记邓小平。
首先,他找到了西南局统战部长程子健,开宗明义道: “我是西师吴宓教授,
要求见邓小平书记。”
“哦,是吴宓教授! ”程子健异常客气,将吴宓迎住,抱歉地说,“小平同志
公务缠身,一时半会儿恐难以晤见。您有什么事对我说可不可以? ”
邓小平主持西南局工作,当然繁忙。但吴宓来了书生气,把头一摇,坚持道:
“这事不属统战部管,我还是面呈邓书记的好! ”程子健不急不恼,忙出去打了个
电话,回来对吴宓说: “小平同志答应见您。只是这阵子处理一些要紧的公务,烦
请老先生等一等,稍缓他就见您。”
下午5 点半钟,邓小平在程子健的陪同下同吴宓见了面。吴宓一望,邓小平一
身黄军装,理了个浅平头,显得干练精神,没有含笑寒暄,但表情亲切。吴宓坐下
就说,西师外语系有个女生,大义灭亲,捉拿并押回了逃亡重庆的地主父亲,却反
让乡下农民在斗争会上扒光裤打了屁股。
吴宓认为,这是一件大事,不可忽略,斗争会的偏差过大,既违反共产党的一
贯政策,又大伤风化。最后,他恳请道: “吴宓所报全系事实,断无捏造中伤之理。
烦请邓书记派干员调查,倘有不实,我甘受极严厉之惩处。对我的意见,如有不当,
还请邓书记当面教诲! ”
邓小平面无表情地听完吴宓陈述,他最后说道: “我早知道,吴宓教授是有名
的大学者。我相信你。你的意见很正确。你反映得很好,谢谢你反映我们工作的失
误,我会马上处理这事。”说完,他掏出笔记本记下了该女生的姓名和开斗争会的
县乡名,又对吴宓说: “很欢迎你爱护我们党,给我们反映情况。以后有什么重要
情况,请你随时告诉我们。也可以打个电话给程部长,我们派人去和你联系。”
临别时,邓小平步下台阶,紧握住吴宓的手,亲自给统战部长程子健交代说:
“请你代替我招待老同志便饭,然后派个车子送他回去。”
回到西师,吴宓兴致很高。以往,他只是在报纸上见过邓小平,今亲眼目睹一
代伟人风采,并促膝交谈,更坚定了他心中的看法,几天后,他按捺不住心中的激
动,对一位教师朋友说道: “此行不但为学生讨回了公道,还特为邓小平相了面,
实不相瞒,此人有管仲、周公之贤,目睹其相,实乃济世之才。30年间,当有斗转
星移之功! ”友人来了兴致,忙惊问其故。
“邓小平龙形虎步。相其面、背、侧、体态,观其举止风范,听其语言而领略
其思维,从而得知其德懿情操,才智风范,确属聪睿、正直之士,概而言之,周公、
管仲之才也。”然而,当问及他对邓小平相面预测的依据时,如同一位算命老先生
一样,吴宓顿即颔首抿笑,摇摇头道: “天机不可泄露。”更令人称奇的是,到了
晚年,吴宓膑足失履,孤苦无助,沦为群众斗争对象,生命之灯频招风吹雨打,朝
不保夕,不料,他却说道: “我读《周易》,能辨天日,我将看到红太阳落山……”
吴宓病逝于1978年,他的预言又成真。
对于这样一位特立独行的大学者,解放初,美国港台他不去,清华也不回,中
山大学相邀,他也拒绝,反而离开武汉大学,折身西返,来到重庆。吴宓为何要来
重庆? 他的弟子有过种种猜测。或说吴宓的生死之交,著名诗人吴芳吉葬在重庆江
津白沙,吴宓死后欲葬白沙吴芳吉墓旁; 或者说吴宓是先到重庆,再去成都,师从
佛学大师王恩洋研修佛学,然后上峨眉山出家为僧。吴宓的本意到底如何? 他倒是
做过一副嵌字联,心迹有所袒露:
一生长畏风雷雨 三宝终归佛法僧
老友陈寅恪有感于吴宓的坎坷人生,特集杜甫《秋述》文和李商隐《马嵬》诗
句,写成如下一副嵌字联相赠: 新雨不来旧雨往 他生未卜此生休
究竟何故将重庆留作人生最后的驿站,这似乎又成了吴宓身后的一个谜。
不过,他与重庆诗人吴芳吉的生死情愫确为感人,很值得一提。二人共读清华
园时,便订为生死之交,终生不渝,世称“两吴生”。吴芳吉死后,吴宓一直资助
他的子女,视为家人。“大跃进”后期,神州大地发生了大饥荒,大多数人食难果
腹。有一天,远在江津教书的吴芳吉公子忽然接到吴宓的一张明信片,叫他务必星
期天赶去重庆市政协门前等他,有要事相告。吴公子不敢耽误,心中忐忑不安地按
照吴伯伯约定的时间,准时在星期天午前赶到市政协门前,这时吴宓也从北碚匆匆
赶了来。
吴公子忙迎上前问道: “吴伯伯,有什么事? ”
吴宓一把抓住吴公子的手,边往里走边说: “你不要讲话,与我一同入内便知。”
原来,灾荒年间肉食奇缺,市里给高级知识分子发了特别餐券,凭券可以到政
协餐厅享用油大(荤腥菜肴)。吴宓是省政协委员,名教授,自然也领到餐券。他
想吴公子已久不食肉,故特地约他在星期天共享油大。
说起这餐油大,吴宓能以省政协委员的身份前来享用,已属不易。若非解放初
小平同志坚持实事求是,他早被打入冷宫,划入了另类。
1952年,吴宓参加了中共中央西南局在文教系统组织的知识分子改造运动。这
时,吴宓几经变故,成了历史系教授,随后又调整到中文系。
是尘埃落定,还是虎落平阳? 从政治认同到思想改造,不足两年。运动一来,
吴宓一份思想检查便在重庆的中共西南局机关报《新华日报》(1952年2 月28日)
上登出来了。这篇名为《改造思想,站稳立场,勉为人民教师》的文章长达数千字。
吴宓对1949年以前的求学、教书、写作、办报刊以及生活行为进行了全面检讨、自
我批判否定之后,开始转向谈对新社会的认识。在昔非今是的情感转换和理性认同
中,实现个人身份和社会角色的重新设定。
然而,被迫接受了思想改造,能够写出一份精神炼狱的自白,对于已近60岁的
吴宓而言,何等不易? 但工作组,尤其是西师师生并不认同,他们认为吴宓那套知
识和教学方法,已经过时了。尤其令吴宓百口莫辩的是,早年他因为带领“学衡派”
人物与鲁迅论战,更为他打上了反动顽固的烙印。
所幸,一贯倡导并坚持实事求是的邓小平在最后关头保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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