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爱私奔
地摊卖画,无人问津,家贫致死发妻幼子; 预谋在先,为爱私奔,大胆之举令
蒋家尴尬不已1915年冬,江苏宜兴阀阅世家蒋宅。刚刚替父亲办完丧事的上海大学
教授蒋兰笙一脸哀容,寂然坐在客厅,心中充满了悲戚。突然,门人进来通报,宜
兴初级师范的老师徐悲鸿先生前来拜访。
“快,快请悲鸿! ”蒋兰笙一听,大喜过望,忙叫门人相请。须臾,一位身着
布衣长袍,留着分头,背了画板,脸庞清秀俊俏的年轻人走了进来。“哎呀……悲
鸿,快请上坐! ”蒋兰笙已步入天井,忘情地拉住徐悲鸿的手,然后引入客厅。
两人寒暄后,便热烈地交谈了起来。这时,蒋兰笙17岁的女儿蒋棠珍好奇地打
量着年轻人的背影,限于当时的封建礼教,却不敢正视。待徐悲鸿走后,蒋棠珍好
奇地问父亲道: “那个年轻人是谁? ”蒋兰笙满是感叹地答道: “屺亭桥徐悲鸿,
此子可教! 假以时日,会琢玉而成大器。”
第二年春天,蒋兰笙守丧期毕归沪。徐悲鸿也辞了故乡的老师职位,来到上海,
潜心学画。他到上海以后,便在一位名叫朱子洲的宜兴同乡的引领下,首先来拜访
自己的老师兼同乡蒋兰笙教授。
他第一次与蒋兰笙的女儿蒋棠珍有了正面接触,并彼此给对方留下了非常美好
的印象。多年后,蒋棠珍成为了闻名遐迩的蒋碧薇,她在《我与悲鸿》的自传中作
了描述:
徐先生一到我家,就给大家留下了良好的印象,因为他外貌英俊,态度落落大
方,不拘小节。那时候,他对我们一家都非常亲切随和,父亲作一首诗,他会击节
称赏,母亲烧一道菜,他也会夸赞一句“天下第一”。父亲母亲都十分喜欢他,同
时念他独身在外,难免另眼相看,多加照顾。没有多久,他简直变成我们家里的一
分子,只要有空,他总是耽在我们家里。通常星期四下午他学校没有课,吃过中饭
他便来了,到星期五早晨才赶到学校,星期六下午来后,更要到星期一早上才走。
相处久了,我们渐渐地知道他的家世,以及他从小到大的奋斗历程。那是一个
很感人的故事。
徐悲鸿先生原名寿康,是离宜兴城18里的屺亭桥人。他的父亲徐达章公能诗工
书画,一共生了三子三女,因为家境贫寒,一家八口都靠他的父亲卖画鬻字为生。
中年达章公信佛,常在寺庙中住,40多岁便逝世了。徐先生是长子,9 岁从父学画,
17岁时父母为他娶亲,由于他不满这门婚事,离家出走,后来他被父亲抓回来结婚。
18岁那年生了一个儿子,取名为劫生,意即“遭劫而生”,但家人则改名为吉生。
19岁那年,徐父去世,身为长子的徐悲鸿返回家乡,一口气接了三家学校的聘约,
每日往返奔波上课。
两年后,徐悲鸿不愿被家室拖累,再次来到上海,潜心学画。他住在一位好友
家,一天仅吃两个粢饭团充饥。最穷的时候,脱下布马褂,当过40个铜钱,赎时付
了14个制钱的利息。正当他走投无路的时候,忽然看见哈同花园在报上登广告,公
开征求画仓颉像。仓颉为古代神话人物,传说有6 只眼,徐悲鸿画了一张便去应征。
哈同花园总管姬觉弥一见画,大为倾心,立刻派车将他约去深谈,很是赏识,便聘
他为同中美术指导。不久,姬总管得知徐悲鸿有意去法国留学,便出资让他进了复
旦大学进修法文。但是,自身的生活虽解决了,可是作为长子的他不得不担心家里
的生计。于是,徐悲鸿走上了卖画的道路。
黄浦江畔,凉风瑟瑟。徐悲鸿每到傍晚,便带上作品,摆在地摊上,企望有人
能出资购买。然而,一连十多天,他仅着一件单衣,蹲在画旁,抱紧瘦削的肩胛骨,
焦虑而又嗫嚅着向路人兜售,却没有卖出一幅画。夜深了,徐悲鸿站起身,揉揉麻
木的双腿,提上画蹒跚着步返回寓所。这时,他对自己的绘画才能产生了怀疑,并
一度想回到宜兴老家重操旧业,将自己的人生定位在一个乡村教师的角色上。
一个被徐悲鸿称为改变他一生命运的人出现了。被誉为新美术教育先驱的著名
上海画家周湘一语点破,指点迷津,令徐悲鸿重新找回了行将失落的自尊。
周湘于20世纪初先后在上海创办多所培养高级人才的美校,即“布景画传习所”、
“中西图画函授学堂”、“中华美术专门学校”及“上海油画院”等。他毕生致力
于新美术教育,先后培养学生达数千人,徐悲鸿就是上海油画院的学生之一。清宣
统三年,周湘在旅居海外10年后回国创办了“上海油画院”。有一天周在外滩见到
紧锁双眉正在卖画的徐悲鸿,详细审视后,周说: “你的画我全买了! ”悲鸿在惊
愕未定中送了周一程。周问: “你卖掉过吗? ”悲鸿摇摇头。“你的绘画很有天赋,
很大气,只是人未识,还须刻苦、努力! ”周又说。悲鸿频频点头。
当晚,悲鸿与他的好友黄警顽来到周湘府上,从此周免费收他入学。日后,徐
悲鸿、蒋碧薇成了周府经常的客人。当悲鸿赴日留学时,周又亲自写信给哈同府上,
由他们负责徐悲鸿、蒋碧薇在东瀛的一切费用,周负责来回旅费,由此周、徐结下
了深厚的师生之情。这是后话。
周湘买下徐悲鸿的画,付了一笔还算可观的钱,徐悲鸿忙将卖画所得寄回宜兴
乡下。这时,他留在家乡的发妻与儿子因贫病不治,先后去世。徐悲鸿备受打击,
他咬紧牙关挺了过来,牢记周湘的教导,一心准备出国留学。
他的这种好学上进、孜孜以求的精神迅速在家乡和上海的宜兴籍同乡中传开了,
也真诚感动了18岁的蒋棠珍。
有一天,蒋兰笙教授在送走来访的徐悲鸿后,便叹息着对老伴讲: “悲鸿人品
才貌双全,世间难得,我断定他将来一定是可靠之才。”末了,他喟然长叹道:
“要是我们再有一个女儿就好了。”
刚好听到父母谈话的蒋棠珍心里蓦地一震,父亲的话太明显了。两个女儿一个
已嫁人,一个已订婚。他是多么希望能有一位才貌出众、画艺高超的女婿。而蒋棠
珍早就从心底里深深爱上了徐悲鸿,限于封建礼教,她和徐悲鸿从不曾正面接触,
更没交谈过一句话,即使有偶然相聚的机会,都会尽力避开。蒋棠珍此时正值妙龄,
典型的“二八”佳人。她长得高挑丰满,皮肤白皙,五官精致耐看,加之出身阀阅
世家,自幼诗书熏陶,举手投足洋溢出一种令人摧眉折腰的典雅气质。有人曾说,
她就像一张宣纸,粗看,无甚精妙,但要下笔,却又费尽思量。早在13岁时,她便
由父母做主,许配给了门当户对的世交———苏州望族查家。其未婚夫名叫查紫含。
后来,有人说导致蒋棠珍看轻查紫含并最终悔婚私奔是因为查紫含考场作弊,不学
无术。
其实,事情并没这么严重。
查紫含与蒋棠珍虽自小订婚,但两人从未谋面,谈不上什么直观印象。查紫含
到上海复旦大学上学,投师于未来的岳丈门下,受到了特别的关照。一天,临近考
试,他让自己的兄弟找到蒋教授,索要一份国文考试的作文题目,这应该不算多大
个事,但不知怎的,蒋棠珍得知后,举一反三,从心底里便看不起自己的未婚夫。
从此以后,对他便有了不好的印象。
一天早晨,蒋母为女儿梳妆,徐悲鸿坐在一旁同她们聊天。蒋母告诉他说:
“查家托人带来了信,明年要迎亲了。”蒋棠珍一听,不觉一震,莫名的悲哀立时
涌上心来,待到母亲下楼做饭,徐悲鸿告辞而去,蒋棠珍思前虑后,悲从心头起,
不由得伏在桌上哭了起来。这时,忘了拿走手帕的徐悲鸿重新折身上楼,他见蒋棠
珍伏桌饮泣,心中明白了几分,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安慰道: “不
要难过。”然后转身下了楼。不出一月,那位将徐悲鸿引到蒋家的宜兴籍同乡朱子
洲突然闯进蒋家,趁蒋教授夫妇俩都不在的机会,他突然严肃地望着忧郁的蒋棠珍,
问道: “假使现在有一个人要带你去外国,你去不去? ”
蒋棠珍一惊,她的脑海里蓦地闪现出徐悲鸿那帅气的身影,一种不可遏止的吸
引和突如其来的幸福几乎令她眩晕。果然,朱子洲不待她开口,便从她那惊慌与无
助的眼神中读懂了全部的心思,他胸有成竹地一笑,压低声音道: “这个人就是徐
悲鸿,他很早就爱慕上了你,现在已经到了辗转反侧,无法自持的地步。他认为,
一个男人娶妻一定要你这样的。近期他就要去法国留学,很想带你一同到法国去。”
蒋棠珍做梦也没想到徐悲鸿会有如此打算,她对他早已有了好感和爱慕,并常
常有种“还君明珠”的痛悔,一想到对方也爱自己,而明年苏州查家就要来迎亲,
蒋棠珍脱口答道: “我去。”朱子洲很高兴,他望望四周,摇摆着双手道: “好,
就这么定了,我这就去回复悲鸿。不过这件事千万不可泄漏,否则将会有很大的祸
事发生。”最后,朱子洲又叮嘱道,关于出国的一切手续和准备,徐悲鸿自会办理
好的。
其实,徐悲鸿对老师的女儿早已爱在心中,他甚至还刻了一对水晶戒指,一只
上刻悲鸿,一只上刻碧薇。当有人问及他戴在手上的戒指,碧薇是何人时,他骄傲
地答道: “我未来的太太”。如再有人刨根问底,他便笑而不答。
果然,蒋棠珍与其私奔出国后,便更名为蒋碧薇。
徐悲鸿从朱子洲那里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便忙着准备办理出国手续。冷静下来
的蒋碧薇却度日如年,备受煎熬。一方面自己是已订婚之人,以当时习俗,悔婚不
可能; 另一方面如要私奔,不但是一件丢丑的事,而且会令父母难以立世。在这种
进退两难中,蒋碧薇是需要天大的勇气来做出选择和决定的。蒋碧薇在自述中写到:
1917年5 月13日,我接到了徐先生的秘密通知,他知道我从来没有单独出过门,
在信上指点得特别详细。他要我当晚天黑以后,悄悄地离开家,雇一辆黄包车,到
爱多亚路长发栈去找他。他并且叮咛我,雇车要找留辫子的车夫,因为那种人比较
老实可靠。
由徐先生和朱子洲先生密商定计,到了我离家出走的那一天,朱子洲先生故意
来邀请父亲、母亲和二姑出去吃晚饭,饭后再去听戏。他们一走,家里就只剩下我
一个人,当时大概是傍晚六点多钟,我看看天色将晚,暮霭已沉,便竭力使自己镇
静,把早先预备好的一封信放在母亲摆针线的抽屉里面。我知道母亲每夜一定要打
开这个抽屉,她不会看不到我的留书。我那封信故意写得含含混混,大意是说我深
感人生乏味,颇有去自杀的意味。信放好了,我就两手空空地离开了家门。邻家已
经亮起了灯火,弄堂里还有小孩子在笑闹游戏,我心慌意乱地匆匆迈着步子,走到
巷口,按照徐先生的嘱咐,叫了一部黄包车。把地址告诉了车夫,他拉起来就跑,
就这样,我离别了鞠养我18年的父母,开始走向艰苦人生的旅途。
到了客栈,徐先生已经等候得很着急了,一见到我如约而至,不禁大喜过望,
但是我们还没有交谈,他又领着我另外换了一家栈房。
那一夜,我戴上了那只刻着“碧薇”两字的水晶戒指,从此我的名字也改成了
“碧薇”。
一对痴心相恋的亡命鸳鸯就此开始了他们至为艰辛的伴侣之路。只是白云苍狗,
世事变幻,谁也不曾料到,20年后两人会仳离而去,彼此演绎出一部经典的20世纪
爱情悲喜剧。
徐悲鸿带着蒋碧薇私奔而去,这可苦了蒋家父母。当夜,两位老人听完了戏回
到家中,看到女儿留下的书信,顿时惊骇万分,彷徨与焦急中他们认定女儿不会自
杀,一定是同自己的爱徒徐悲鸿有关。接下来的几天,两位老人就差没在偌大的上
海翻个底朝天,结果,问遍亲朋好友都不知情。两位老人最后只得商定: 女儿与自
己的学生私奔,这是很失面子的事,关系到蒋家声誉,必须想个万全之计。只有通
知亲朋好友和查家,谎称女儿去了苏州舅父家,忽然得了急病,不治身亡,才有可
能保全颜面。
次日,蒋母赶往苏州,与朋友商议,光说死亡还不够,需要买口棺材像模像样
装殓一番,以防查家探个究竟。于是,蒋母便匆匆买了口棺材,里面装满了石头,
然后抬到一家寺庙里,暂时寄厝。
不过,宜兴、苏州和上海,认识蒋家的人都在私底下偷偷议论,这事太过蹊跷
了。这时,关于蒋碧薇与徐悲鸿暗生情愫并已经私奔的事逐渐传开了。蒋家本是宜
兴望族,这一下就弄得非常狼狈和尴尬。查家也是苏州世家,虽觉愤懑,但木已成
舟,顾及到面子,也未过多声张和追究。
再说徐悲鸿与蒋碧薇登上了“博爱丸”号,一出海,便遇上了恶劣天气。蒋碧
薇在自述中写到:
博爱丸徐徐地驶出了黄浦江口,才出海,便碰上了恶劣的天气。从窗口外望,
层层叠叠的云霭,堆砌在海天间,风高浪急,波涛冲击着船舷,船身立刻剧烈地颠
簸。一阵头昏,只想呕吐,一会儿,徐先生也和我一样地晕起船来。48年前第一次
作海上旅行,记忆中只是痛苦的回味和一片渺茫的空白,因为一路上我什么也没有
看见,航行时间多半躺在舱里,呕吐得胃中空空如也。风浪小时才能勉强挣扎起来,
到餐厅里进食。西餐味道不好,刀叉更不会使用,我怕人家笑话,暗暗注意别人的
动作,心摹手追,依样画葫芦。徐先生却不理这一套,他用自家的方法吃大菜。由
于晕船,无法欣赏海上风光。船到长崎,身体仍然觉得虚软,脑子里也是昏昏沉沉
的。乘火车到达了东京,我们找了一家旅馆暂时住下。
每每我望着这个极其熟悉却又像是非常陌生的男人,我内心喜悦,但也有梦幻
似的感觉。我经常在问自己,这一切难道果然是真实的吗?
语言不通,举目无亲,初到东京的时候,处处都感到不便。幸好不久以后,徐
先生遇见几位熟朋友,其中有一位是无锡人龚先生,他介绍我们到他所住的“下宿”
租一间六席小房。房东是日本人,楼下除了自家住用,把另两间余房分租。
初到日本,人地生疏,语言不通,生活习俗不适应,两人的生活艰辛难以用语
言来表达。几个月后,蒋碧薇的姐夫也到了日本,从他口中,蒋碧薇才知道自己的
贸然出走,给家人带来了很多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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