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敖(1)
公元1999年7 月,我和台湾著名作家李敖先生在台北举办了一次“跨世纪对谈”,
对谈的题目是:“骂最多的人与最多人骂的人”。“骂最多的人”指的自然是李大
哥,李大哥自出道以来骂人无数、无所不骂。就以他最痛恨,以叛乱罪把他送进监
牢的蒋介石为例,他写了《蒋介石研究》修理他,证明蒋介石并不是日本士官学校
毕业、学历是冒充的。并且故意选择在蒋介石过冥诞的那一天出版。之后,意犹未
尽、欲罢不能,于是乎蒋介石研究二集、三集、四集、五集,总共出了《蒋介石研
究》六集来报当年的一“判”之仇。他报仇的的决心与毅力,令我们庆幸好在是李
敖的朋友,而不是他的敌人。
对于当年以“台独”罪名判他入狱的这件事,他曾有一首打油诗令我记忆深刻
:“我叛乱、他乱判,判多少?六年半!”。我读到这首诗时才十七岁,是高中二
年级的学生。当时李敖刚出狱不久,正考虑如何走他人生的下一步。照他自己的讲
法,他曾有过卖牛肉面的打算,并且请他过去的读者能旧雨新知、多多捧场。因为
以当时的台湾政治气氛,老蒋虽然死了,但小蒋( 蒋经国) 却还在当总统!李敖想
复出文坛,以一个有叛乱前科的“过气”作家来说,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我想李敖
当年自己心里应该很清楚。不过,当时有一个人就是不信这个邪!这个人非常珍惜
李敖的才华,认为李敖煮的牛肉面一定很难吃,下手煮辣面毕竟不是李敖的专长,
还是辣手做文章方是他的千秋大业。
这个爱才的人,就是当时台湾著名的报人、中国时报的总编辑高信疆先生。高
先生拿自己总编辑做赌注,愣是在中国时报一连好几天预告李敖复出的消息,终于
让李敖再度重出江湖、威镇武林。而我就是当时看到这份广告的中学生。很多年以
后,我在北京和高先生一起吃饭,谈起这一段往事,他非常惊讶我这个年纪的人,
在当时能注意到这种消息。我告诉他,我甚至非常后悔看到这个预告!因为李敖这
个“骂最多”的人的复出,竟然影响了一个中学生的一生,我黄安正是因为他的影
响,在多年以后,成了台湾演艺圈中“最多人骂”的人!
我从小到大的学校学习成绩都非常一般,倒不是每门功课都是普普通通,我的
强项是在文科方面。在中学时,我甚至曾拿过地理和历史全部一百分的纪录。后来
在我回祖国发展演艺事业的时候,终于派上用场了。今天不管我到内地哪一个地方
演唱,我几乎都可以如数家珍的说出当地的风土民情,物产交通。譬如说有一回,
我从郑州坐火车去武汉演出,晚上十点多上的车,早上到。快到的时候,乘务员来
通知我们,我和经纪人张哲昕走到信道上去伸懒腰、透透气。这时小张看着眼前的
景色,告诉我说:“安哥,您看!这是长江”。我瞅了一下,便告诉小张:“你说
错了!眼前的这是汉水。长江的江面应该比这条汉水宽一点儿”。小张不信,叫乘
务员来问,乘务员很给面子的说:“这是汉水没错,先生您哪!”
一个自信满满、土生土长的内地同胞,居然输给我这初学乍到的台湾同胞,小
张的脸真是不知往哪搁!
说到这儿,我必须诚恳的说一句,蒋介石自有他历史的评价。但是在他统治台
湾二十六年(1949-1975) 间,无时无刻不在教育并提醒台湾同胞:“大陆是我们的
祖国!我们一定要打回大陆、解救苦难同胞”。从这个意义上来讲,蒋介石是个民
族主义者。要不然,不管是真是假、是清白还是被冤枉,李敖怎么会以“台独”的
罪名差点儿被判死刑呢?主张“台湾独立”在当时是极为严重的罪名!
“打倒父亲所代表的一切”
把话说回来,虽然我的文科足以拿状元,奈何学校的教育讲究的是各科平衡的
发展,我的理科实在是不灵光,这样一平均的结果,在学校的成绩看不出我有什么
特殊之处。
然而,就在1978年,影响我一生的一件大事发生了!我因为四门功课不及格,
被我所念的高中退学了!当退学的通知单被我父亲收到时,他打了我一个大耳光!
并且把我赶出家门,从此不和我说话,让我自生自灭。
流浪到街头的我,漫无目标的瞎逛,我一面流着眼泪、一面心里想着:原来从
小视他为英雄的父亲,也有放弃我们的时候啊!这个世界上我看什么人都靠不住,
最可靠的,还只有自己!我决定用我的方式,靠自己的力量重考一次高中。
因为错过了高中的报名时间,我只能去报考职业学校( 就是内地的中专吧!)
距离考试只剩下四十五天,我买了几本参考书,自己安排自修课程,平常在家里,
父亲看到我就当做没看到似的,那个脸色之难看,就好象我欠他几百万没还似的,
他也不让我上桌吃饭,三餐就叫妈妈送到房间来给我吃,就像送牢饭。而我可怜的
妈妈夹在中间很难做人,在爸爸面前,他和爸爸一样说我没出息!可在暗地里,常
买些水果给我吃,有时炖了一些中药,说是补充体力的。
我每天日以继夜的读书:看着太阳起来、送着月亮下去,孤灯下坐着一个几天
以前才被家里宣布没出息的少年!我一定要考个好成绩,为的是证明给大家看:我
黄安并不是一个可以被你料中、看不起的年轻人。
我曾在一本书上读过:有一种身形极小的鸟儿,可以只身飞行数千哩横渡太平
洋,只带着一件行李,也是它唯一的财产……一枝树枝。他衔着树枝飞行,累了就
降到海面上,栖在树枝上休息,体力恢复了再继续飞行。他站在树枝上觅食、进食、
睡觉,只要拍拍翅膀,将身家衔在嘴上,又可以继续遨游世界。鸟儿的脑袋里彷佛
装有罗盘似的,它们知道自己的方向、身在何处、如何求生……
四十五天过去了,我带了一个盒饭、一壶水、一枝笔、一派“数风流人物,还
看今朝!”的豪情,如鸟儿飞越太平洋;我一个人走向考场,在考场上看到别的学
生家长,殷勤又无微不至的照顾他们的孩子,我的心中有一点酸酸的,我的亲情已
被阻隔在海洋的那一端,而海洋,不就只是一张退学通知单吗?
十天以后放榜了,我考了榜首!并且是该校创校以来的最高分。校长接见了父
亲并告诉父亲,学校会好好栽培我的,将来有机会保送大学,毕竟本校从来就没人
考上大学,以黄安的入学成绩来看,他是最有希望的。( 果然就在三年以后,我又
以全台湾“榜眼”的资格,保送了大学)
爸爸脸上堆满笑容,一副教子有方的表情走出了校长室。在路上,他开始和我
说话,他说:“不是我在讲,我再怎么谦虚都必须谈到我自己:要不是我刺激你,
你怎么会有今天?要说爸爸的功劳还是最大的!”可是他是否曾想过,他的那一巴
掌,很可能把我打入黑社会,从此学坏!也极有可能将我一生的自信心与尊严都给
打光了!就在我三更灯火五更鸡、苦读的最后关头,他是否曾对我说句鼓励的话?
哪怕是一句!可是很遗憾,连一句他也舍不得说!
自此以后,父亲高大的形象在我的心目中打了折扣。经过了这一次事件以后,
我变得极有自信,我开始相信,可以凭着自己的双手打造属于自己的未来,而父亲
所代表的一切如:权威、暴力、独裁、领导、虚伪,都是我要打倒的对象,我明确
的感觉到:我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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