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好景不长,自由难再,又到学校了。 来到学校后,寝室里那几张熟悉的面孔还是原来的样子。教室里也还是回家前 没收拾的残局,叶小枫整理书本,便想到放假前化学老师笑呵呵地说,剩下的时间 大家想想暑假该怎么过,怎么学习。叶小枫突然觉得暑假只是做了一个月的梦而已, 学校才是真实生活,他甚至不能确定远处某个村庄是否有他的家。然后班主任说, 从你们这一届开始,不允许复读了,所以,大家要跟着我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这时叶小枫感到一阵冷风吹过,夹着秋意,窗外的树叶掉了好几片。他悲壮地 想,进入高三了。 所有科目都开始总复习了,六条战线全部拉开,每天将课本,然后做题,测试。 叶小枫开始进入那种纯粹的高三生活模式,不浪费一分一秒,晚上睡觉前想想今天 学的东西还有没有哪里不懂的,在想第二天全天的学习计划。他根据课程表制定了 一个学习计划表,大致如下: 每天用25分钟做英语阅读理解,收集生词;两天一篇完形填空;早餐时间做一 套“完成句子”。语文散文阅读与诗歌鉴赏间隔练习,每天一套;每周三篇古文阅 读,两篇科技说明文;语基部分,每天三题,不懂的查字典,用笔记本记下来。每 天早自习前读生物课本,结合复习资料,把基础知识记牢。数学跟着老冯的进度, 复习到哪里习题就做到哪里,每次测试的错题剪下来贴在“错题本”上并把正确解 析写上。 化学和物理课堂时间充裕,不需花课外时间,所以没纳入。 老冯这几天没来上课,听班主任说是去送他儿子法国留学去了。叶小枫想象有 一天自己出国留学,他爸妈该会多么高兴,但只是想象。 叶小枫的生活就是这些,每天过的既忙,且累,但很充实。在他眼中,学习肯 定是大于一切的,除了吃睡就是学习。如果不吃不睡也能维持生命的话,他一定会 不吃不睡了。事实上他的确有这个意思了,每天最早起床,漱口洗脸就去教室,有 时教学楼没开门,他就在楼下等,早餐等食堂不拥挤了再去,食速也提高了几倍, 中午不回寝室午睡,把当天计划的任务完成了就躺一会儿,或者挂着耳机站在窗口 吹风。这样的高负荷运转他的精神和身体竟能吃得消,让他自己也惊讶。他不给自 己留空,觉得闲了就做题,与外界孤立,就这样过着他的追梦生活。 隔壁寝室搬进了原先在另外一栋楼住的(2 )班男生。进入高三这个月,303 寝室熄灯后就很安静了,而旁边寝室却吵得热血沸腾,王众忍无可忍了就过去说两 句,扬汤止沸。在他们搬来之前叶小枫问马聪,说:“你们寝室吵不吵啊?”马聪 说:“吵啊,但是没有传说中的303 那么强。”现在一看,也不尽然。但过了几天, 奇迹发生了,他们寝室从熄灯到第二天都是一片死寂。除了叶小枫,303 全寝室都 感到不可思议。因为叶小枫每天早上去教室是总会在宿舍楼下碰到他们和他打招呼, 他们上了一夜网,要休息了。 叶小枫觉得自己这样的生活是真正幸福的,因为在为自己的明天奋斗不息。而 实际上是因为每次测试的成绩都很理想。偶尔哪门考得不好,他就有所动摇,需要 悲伤一小阵子再回复信心。这时他会看一些励志的东西,找王众借《求学》杂志。 他连看杂志也觉得时间流逝了,还要以“磨刀不误砍柴工”给自己交代。叶小枫看 着觉得远方一片漆黑,灯塔也没有,于是又想回到现实相信那些简单的道理,不甘 向命运屈服,要奋斗,要拼搏,无论遭遇到什么挫折也不能退缩,不能放弃…… 然而说归说,暗示归暗示,现实又是另一回事——不然也没必要说和暗示了。 在高三的第一次月考,他没能进入预计的全班前五名,于是濒临崩溃。班上前几名 老是大嘴、文子、聂宇、宋阳、赵紫鸢等人。叶小枫吃不饱也饿不死的成绩只在中 上游,而他明明是最刻苦的。 无论多么高度机械化的生活,考试期间总是要放松的。自从那次从聂宇家借来 《诗经》,叶小枫就一直在品味,为枯燥的生活添一点诗意。现在的生活的确很无 味,以至于有一回两个一年级的男生在教学楼前向上踢足球这样无聊的事也引来一 栏杆又一栏杆的大呼小叫。MP3 里的歌也久久没有换过了,老是那些伤心的旧歌, 听得快麻木了。在不需要听讲的语文课,叶小枫就翻《诗经》,会背几首了以后, 他幻想着高考诗歌鉴赏就选这里面的,那一定有很多人不会。然而这是不可能的, 高考是用来淘汰人的,不是选拔人的。生物老师早就说过,中考和高考都是为了让 百分之七十的学生继续读,剩下的三成去社会上。 这个月初,班上发生了一件颇引人关注的事——转来了几名新生。而其中一个 女生,曾在班上引起一阵短暂的风波,也让叶小枫在短短45分钟心潮澎湃,一波三 折,激动了一节课。 那天上午第三节课下了,叶小枫正趴在桌上小憩,后面的女生叫醒他,他听见 平静的教室开始吵闹了。那女生说:“女生,又一个女生。” 叶小枫不懂她说什么,又睡。后面的女生再次叫醒他说:“喂,又转来了一个 女生,你们男生怎么不看看呀?” 叶小枫朝前面一看,见教室门旁多了几个新生,回头问:“怎么啦?” “你看文子和班长,哇,多么兴奋。你也是他们303 的啊,怎么不跟他们一起 激动啊?” 叶小枫又垂下头想睡,却上课了。 老冯还没来,教室一个角落里一窝男生正在躁动,叶小枫想到了王众的笑容, 于是朝他看去,他果然和在寝室讲到话题E 的反应一样。老冯走进来,叶小枫戴上 眼镜,无意间看了刚转来的一个女生一眼。虽然只是从背后看,并且只看到脖子了, 叶小枫却惊得一阵冷汗,想到了夏玲。 “是她?她转来我们班?”叶小枫陷入了慌乱的沉思,“如果是,那她为什么 要转过来?如果不是,那怎么会那么像她?那么熟悉的背影?还有似乎带着光芒轮 廓的脸庞和轻扬的叫人想到初春河边风中柔嫩的柳条的头发,到底是不是?”叶小 枫紧盯着她,想如果她转过头来朝后面看看就好了。这时老冯讲题走到教室后面了, 手机突然响了,叶小枫看见那个女生也和别人一样向老冯看。可惜老冯马上按掉了, 她稍稍偏了一下头就扭过去了。叶小枫叹一口气,只看到了侧脸。 叶小枫不看不要紧,一看侧脸,却更加激动了,越发相信这不可能的事了。但 他还是不敢相信这理论上根本不可能的事,只是抱着一丝幻想,或者说抱着更大的 幻想。于是他一直望着她的背影,盼望她快点往后面看看,免得心一直悬在半空。 这时叶小枫感到身体内的血液都在向心脏奔流,然后从心脏流出。叶小枫想发现更 多的证据让幻想变成意外的惊喜,但那女生只顾清理自己的书——“咦,不对,她 今天怎么不对劲。唉,管他的,可能是刚来不太自然。”叶小枫一下看到一本物理 课本——“咦,不对,她应该最讨厌物理了,怎么课本这么新呢。唉,管他的,说 不定,说不定……这也说明不了什么。”叶小枫又看见了一本数学资料——“咦, 不对,她有和我们一样的资料,说明她不是转来的复读生,她同桌的女生就没有这 本资料。” 她始终没有扭头向后看,依旧整理课桌。叶小枫望着她几缕头发半掩着的脸庞, 心中澎湃。“是她吗?不然为什么会让我想起什么?若是,她应该知道我在这里, 怎么也不望一下?或许,她已不记得我了?也没关系,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到 底是不是她。”叶小枫坐在座位上像是与谁斗法,累得大汗淋漓。 终于,放学了。叶小枫迫不及待等老冯离开教室,他假装漫不经心地从她前面 经过,问自己到底要不要看。最后还是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 这一眼对叶小枫来说已经足够了,他崩溃了,崩溃得几乎当场瘫倒在地了。幻 想立即宣告破灭,激动的心还没平静,又从教室外走进来,发现结果还是没变,只 是凉下来的心比较客观,能辨别出这个女生只是侧脸和嘴角与他朝思暮想的人很相 似罢了。 走在回寝室的路上,叶小枫暗暗觉得自己好可笑,刚才的心理活动明明就能写 一首欧洲诗坛里常见的那种诗了。于是就笑了。王众吴超很严肃地对他说:“他妈 的,那女的真像夏玲,我们两个纳闷了一节课,差点又赌一瓶红茶了。” 叶小枫叹了一口气,想,原来我还没有思念成疾。 吴超说:“你干脆就去追她算了,免得……唉,不想说你了!真的,你去追她!” 叶小枫眼睛瞪大,说:“啊,怎么能这样呢!” 王众笑道:“或许她才是你命中注定的那个,而夏玲的出现只是伏笔。就是为 了你第一次见到她就这么激动。” 下午叶小枫看见王众和她搭话了,然而很快又逃走了。叶小枫马上出去问他, 原来他和聂宇打赌,如果他能去和那女生搭讪并坚持聊上五分钟,就算他赢。赌注 是一品红茶。聂宇在门口计时,把手表还给王众说:“不好意思,才一分钟不到你 就败下阵来,红茶别忘了。” 王众说:“这女的怕生,我长得又不吓人。跟她没话说,我无论说什么她都简 明扼要地回答,也不问我什么。” 叶小枫问王众:“她叫什么?” 王众说:“夏玲。你信不信?” 叶小枫说:“啊?” 聂宇说:“这没什么的,我原来学校有四个严峰,五个刘波。现在才两个夏玲 算什么。” 王众拍拍小枫肩膀,说:“当然不是啦,shining 是谁她是谁呢!对吧?她叫 ——我忘了,反正名字很怪。” 于是303 为她命名,王众说不如叫“夏玲Ⅱ”,吴超说这样可以。聂宇嫌太冗 长,应该换个简单的。王众让聂宇来命名,因为聂宇曾说自己取绰号是相当精准的。 高一的时候他们班上一个家伙因为积极入团而被聂宇唤做“积极靠拢”,日子久了 大家都叫他“靠拢”,日子再一久,他们都叫他“靠”了,害得那厮走在外面总以 为大街小巷的人都在叫他。 聂宇说,她嘴小,叫小慧算了。众议员在此基础上修改一番,越修改越无聊, 越无聊越修改,终于没有答案。只好第二天弄清她名字。第二天班主任提到她时全 体303 男生屏气凝神,终于听到了,叫韩江雪。聂宇说,“怎么这么俗!准备哪个 男的去‘独钓’的吧?”王众说:“天下都俗,就你不俗。是吧?” 聂宇说:“天下俗共一石,她独占八斗,你一斗,天下共分一斗。我来晚了, 一点都没抢到,太倒霉了。” 这个月初,六科的老师个个都危言耸听了一番关于高考第一轮复习的重要性, 搞得班上人心惶惶,个个如临大敌,发誓一定要在这一阶段把以前的知识漏洞全补 上。所以教室气氛紧张,硝烟弥漫。班主任大喜过望,甚至在月考考差后还说可以 理解,只要大家保持这样的积极性,吃苦耐劳,会有收效的。就这样,很多人篮球 也不打了,中午只有文子和聂宇在球场,投了几个,没意思,走了。文子回寝室破 口大骂,说真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连篮球也不打了,搞了学习去死啊。王众和宋 阳异口同声:能怎么想,高考呗! 叶小枫每想到作业多时间紧,就心情很差。有一回中午做数学,写着写着感到 扛不住了,赶忙回寝室,直接倒在床上。叶小枫现在心里只有两个东西,高考,还 有夏玲。而夏玲就像皎洁明月般,高高挂在天边,只供他仰望。所以现在只顾好好 学习,月亮总是在天上,仰头看得见就行了。 月末回家,叶小枫在车站再次见到夏玲,可惜只是远远望着,没有走近说话。 吴超给他掩护,说:“看,你的好姐姐正在扫描整个车站,在搜索你呢。她穿着浅 绿色的外衣,还有个紫的,不知道是什么。她靠在白杨树上。”过一会儿又说: “好,她看到我了,肯定知道你也在这里。”又一会儿,说:“好啦,她不见了, 都怪刚才那辆车。她可能已经上车了。跟她一起的两个女生也不见了。” 叶小枫黯淡地说:“我看到了,她和一个男生在一起。” 吴超听了好笑,一看果然是的,继续报道说:“这个看上去不像是那关系嘛。 哦,走了,男的上车了,夏玲还和两个女生站着。哦,她在看你!” 叶小枫呆呆地远望着。 王众回来说:“我们那边的车到了,走。” 最近交警查得严,不可超载,车上刚好还剩五个座位,他们六个人,售票员怎 么也不同意,最后叶小枫下去了。他下车后夏玲和她同伴也上了另一辆车,叶小枫 从车窗隐隐看到了她的影子。 回家路上叶小枫首次大胆突破,写了一首更古的古诗: 国庆 国庆之佳节兮,金秋之风细细 收行李而拾之兮,至车站以归乡 怨车之不吾载兮,羡同伴之逐相去 尘其飞扬,车之过矣 萚其翩翩,风之吹矣 天其灰灰,心之劳劳矣 绿襦兮紫衫,予美兮璀粲 鬒发兮峨峨,美目兮流光 江泳兮汉广,人海兮茫茫 隔人海以望之兮,予心惆怅 叶小枫翻书包把这首诗铺在纸上后,就没有心思去想些缠绵悱恻的东西了。秋 风让人感到萧条,独自行走在乡间小路上,天色阴沉,茂盛了一个夏季的白杨也稀 了叶子,叶小枫想到了很多关于人生的深沉主题。这片交织着温暖的亲情土地,童 年的记忆,灰色的天空,这次考试这么差,到家怎么说好,等等,百感交集。 在家里叶小枫依旧是一副孤苦伶仃弱不禁风的样子。一个人在家时,他便屋里 屋外做布朗运动,百无聊赖,静下心写日记。 屋里空荡荡的。午后的阳光,暖暖的。庭院里,橘树依旧墨绿,树上挂满橘子。 树下高大的,矮小的杂草,都已枯倒。阳光被院墙挡住,风轻轻吹过,凉意在叶子 上荡漾。 打开门走出去。门向南开着。秋日的晴空,没有一丝云彩,洁净无瑕。斜阳静 静照着大地。门口还晒着雪白的棉花,摊开手,把手背贴在上面,跟阳光一样温暖。 前面菜园里土地刚翻耕过,尽头是水池,浅浅的池水泛着微波,倒映着对岸的杉树。 树叶红透了,也许哪天夜里西风稍过凛冽,就只剩一排一排笔直的树干和簇拥着的 光秃秃的树枝了。野草在路边蔓延了春夏,现在该休息了。竹篱笆上藤蔓已经枯死, 只有朵朵野菊金灿灿的,略带苦涩的淡淡香味散在空气里。几只蜜蜂在篱笆嗡嗡鸣 着。 村子空荡荡的,人们都到田间去了。山外,马路传来汽车的呼啸。田野里,有 我去过的每一个天堂。还有那些儿时的记忆,还记得采草莓的堂姐牵着我走过小路, 路边春草在风中摇曳;还记得雪花漫天的时候和表哥在路上奔跑,脸颊冻得通红; 春光明媚的时候,一群人在田野里放风筝;而这个秋天,只有我一个人。山里的世 界,空荡荡的。 回到房间,我倒在床上一动不动。斜阳透过窗洒在身上,睡意渐渐弥漫。朦胧 间看见一缕游丝在空中飘黏。不知道它从哪儿来,也不知道它将到哪里去,飘着飘 着,像梦里的歌声一样消逝了。 写完叶小枫自己也不知道要表达什么。他向往着《诗经》里的宁静古朴,所以 热爱这里,山外却是那样混乱浮躁,让人迷惘。尤其是到市里的那些见闻,和李小 义那样的人,让他对这个社会害怕。不知道以后出去上大学会是什么样子,也不知 道将来走上社会是什么情形,他对山外的世界一无所知,只觉得就像这样,像小时 候一样无忧无虑的才好,永远不见外面的世界。 到学校后又换座位,叶小枫不去管他苏东坡黄州、柳宗元柳州、韩愈潮州、欧 阳修滁州了,他回到了去年坐过的角落。班主任用近半个小时总结考试。讲着就对 上个月班上没有根除的不良习气和败坏学风的现象发了火。又说了些让他们感觉他 喝多了的话,“……尤其是你们男生,是不是啊——你们马上就要长大了,肩上的 责任大得很,不管你长得帅还是不帅,都必须一要有上进心,二要有责任感。” 叶小枫听得正入神,却听到旁边王众正在低声恶骂:“老家伙不懂行情,目前 市场上最受女生青睐的男生恰恰都一他妈没有上进心,二他妈没有责任感。想当年 老子做混混的时候——现在改邪归正了,不也成滞销货了嘛!” 叶小枫看着他笑,他又对小枫阐述道:“现在的女生都不像以前的了,凡是稍 有姿色都明摆着向往大都市的繁华,比如说我们班上。或许还有几个有些淳朴的, 但都不咋样,长得不咋样,脑子也不咋样。”又道,“学校里有两种男生,犹如书 店里有两种书,一种是韩国日本漫画卡通之类的,另一种是正统的传统的有内涵的 文学类的书,你说女生会喜欢哪一种?”说罢又笑:“所以我等泛泛之辈,尽属滞 销货尔!” 叶小枫说:“那聂宇是什么书呢?” 王众说:“跟聂宇能比啊,我都不觉得他是个正常人。他应该是韩寒的书。” 叶小枫见王众答非所问,也不去问了,继续听班主任喋喋不休。 这个月叶小枫依旧,每天做大量的习题,做得天昏地暗。那个新转来的韩江雪 经常四处请教学习问题,王众在她面前极力推荐叶小枫,叶小枫与她马上熟悉。叶 小枫看她哪儿都有夏玲的影子,有种异样的美,有时会产生错觉。而且在寝室里的 舆论导向下,叶小枫觉得她好像对他有意思,却对吴超说:“跟她只是好朋友。” 王众想起了聂宇的名言,说:“那你过几天就抱住她说‘以后别只当我是好朋 友了’!” 吴超说:“当你的异性好朋友跟你探讨物理问题的时候把手搭在你肩膀上,你 可要提防了哦!” 聂宇说:“怎么又是‘物理问题’啊?” 王众说:“没办法,随着年龄增长,我们每个人或多或少会出现一些物理问题, 不管这些问题是甜蜜还是忧郁,我们都要不停问下去,直到问出最后结果来。” 此时王众想起了大嘴。大嘴为303 文化做出了巨大贡献却离开了,功成身退, 王众还准备赐他殊荣,将他申报303 教科文组织,以大嘴是303 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就在叶小枫每走进教室就有一种莫名的幸福感时,他受到了一封信,让他又化 幸福感为罪恶感。因为那是夏玲写给他的。 小弟,考得怎么样?应该还不错吧? 我这次考得一塌糊涂,语文:131 ,数学94,英语110 ,化学64,生物64,物 理26(唉,说出来都羞啊,连你的一半的一半都不到吧?)总分489 ,在班上倒数 额。 考试的时候看见你在六楼考室,就知道你成绩一定很好吧,又忽然一下觉得你 长大了,脸上成熟了好多。考完了本来想去找你,又从来没碰到过你,加上考得这 么丢人,所以就没来。 上次在车站,那个男生只是一个同学。 我的数学惨不忍睹了,被班主任叫去思想教育了一个中午,说只有多做题才能 有提高。我一中的一个好友写信来也是这么说的,所以我跑去买了一本数学资料, 这么厚,这么厚,就像你的脸皮一样厚。唉,看到了就怕。 呵呵,开玩笑的,真的像你的脸皮这么厚就好了,我半天就可以做完了。 好了,下课铃声响了,就写到这里,改日再叙。Bye 。 Shining 信上还画着各种表情符号,带口字旁的尤甚。叶小枫一笔一划都不放过地读了 好几遍,心里如灌了蜜甜,尤其是中间单独插的那一句话。最后真是无比痛恨这下 课铃声。 王众夺过信,看罢大叫好机会:“她的物理有很大问题,你可以去跟她探讨物 理问题了!”又问:“上次在车站哪有个男生?他们干什么被你看到了?” 叶小枫说:“没什么。” 王众也不知道是什么,随口说:“男生请吃顿饭其实没什么的,你明天都可以 随便请个女生吃一顿。” 这个月过得也很快,叶小枫每天依旧。有时觉得莫名的很难耐,甚至无心学习。 有时又无端兴奋,热情百倍。在又一个无所事事的中午,他决定放下手头的作业好 好想想,又不只想什么。球场现在在重修,已面目全非,不知何时能修好。于是这 段时间不能打篮球,所有人都十分压抑。 聂宇的日子也不痛快,每天在寝室锻炼身体,宽卧俯卧撑,窄卧俯卧撑各40个, 仰卧起坐50个,以补偿缺少的篮球运动。王众在寝室开辟了新的运动,“寝球”。 街上有街头篮球,寝室就有寝室篮球。“寝球”有场界,还有个简陋的球框,篮板 就是墙。晚自习后打得头破血流,鸡飞狗跳,杀声震天,龙光四射。床上乱得如有 贼来窃过,床单还留着球擦过的脏印迹,那球往往一下拍到水盆里,一下又跳到谁 的床上。一到床上,打球的不打的都上来哄抢,把球往里面推,增加球在床上运动 的时间。受地势影响,球最喜欢跳到聂宇和吴超床上。聂宇义不容辞地以邻为壑, 直接把球往吴超床上挑,然后积极抢球。 打完球,都脱下上衣,打开窗子吹风,各自叙述新的伤口。 终于在一节语文课,刚刚被叫醒的聂宇收到了王众用卫生纸写的密令:303 全 明星赛于下周四中午在石汇花园举行。聂宇为A 队首发后卫。聂宇把卫生纸递给后 面的刘一鸣,刘一鸣看着上面的“A 队外援:小麦”,伤心地说:“唉,我居然是 外援,我居然是外援,你们把我当外人!” 聂宇安慰说:“这是从我们寝室开展来的,你不住在我们寝室,当然是外援啦。 外援都是高手,你见过请外援比自己队里差的?” 刘一鸣说:“到时候你们在上面打,我就专门帮你提鞋子,送毛巾。” 聂宇说:“废话,球场就在你家门口,你当然要好好招待喽。” 这次全明星赛,他们都做了一定的准备,比如要一下借十几个走读生校牌就很 不容易。当初办校牌,班主任让他们自己在相片背后填“走”或“住”,不少住读 生都填了“走”,而王众却坚持正义,遵守纪律,填了“住”。现在一看,后悔极 了,心想世上哪有什么正义和纪律,都是有空就钻的。 他先向一个很听话的男生借,那男生拒绝了,说:“这样不好吧,万一被发现 了要没收的。”王众很不爽,觉得这家伙迂腐胆小,不像男的,最后找一个女生借 到了。那男生过了一节课又来解释:“那天我也要出去呢。”又过了一节课,又来 说:“班长,你那天是不是要出去啊,我可以帮你借一个。”又过了一节课,他拿 着校牌来给王众,说:“我给你借来了,这几天都不用,你可以以后再还。” 王众桌子一拍,不耐烦说:“你就这么怕得罪人啊,我王众算个什么东西,还 怕我记恨你吗!真是……算了算了,你放心,放心了。” 他才放心地掩饰着自己的放心,走了。王众直摇头,真没见过这么胆小的人。 叶小枫曾经捡到过一个走读生校牌,一直留着,所以也有了。其他人把班上全 借完了,跑到外班借。 到开赛的时候,到场的人比想象中多了许多。还有七八个别的班的女生,这让 王众很不爽,因为他准备脱掉上衣的,现在不方便脱了。聂宇想这场球赛虽然是民 间组织的,但却反响不凡,有这么多观众,这个和他们拿全县第一是分不开的。现 场有摄影记者,解说,球迷等等,恨不得占满半面观众席。王众的初衷被迫改变。 他原准备大家娱乐娱乐,但观众的出现让他觉得家丑不可外扬,还是认认真真地打。 于是还买了个铁哨子,请了个裁判跟他们一起挨饿。 聂宇知道他们都会死皮赖脸,不承认谁是MVP ,于是他开始就单干,得了十几 分,最高;又跟吴超拼助攻,跟叶小枫争篮板,什么都拿最高,有三双的数据。结 果最后MVP 居然是只在最后投中关键一球的文子。聂宇喜欢麦迪的投球动作,跳起 朝后仰,而这场比赛中一次出手仰得太离谱,居然被文子从后面封盖了。聂宇以为 能盖MVP 就是新的MVP ,一问王众,才知道因为这次选MVP 是由观众选的,而观众 大都是文子叫来的。 叶小枫对这次比赛除了运动本身带来的乐趣外没有任何感觉,只记得走出校门 的脚步很坚定,一心想离开这个地方。 又一个月,天气转凉。于是身上的衣服也跟着添。气氛马上换成冬天,阳光变 温暖,窗外的树叶被雾沾湿,教室溢满嗑瓜子的声音。每天早上走进教室都能闻到 冬季独有的香味,或许是女生的头发,或者是防冻霜散发的味道,让人觉得格外温 馨。 学校领导总结了月考经验,发现罪魁祸首的就是学生的头发,当今高中生太注 重打扮而影响了学习,于是规定每个学生必须留短发。女生例外,但最好也要短一 点。班主任坚决执行上级命令,发挥从垃圾桶里捡情书的龌龊精神,利用早自习的 时间观察男生的头发,中午放学时候点名,点到的出去剪头发,还劝部分女生也稍 微剪一点。聂宇真怀疑学校领导是不是有亲戚在校外新开了一家发廊。 于是他乌黑亮丽的秀发首当其冲在劫难逃。找到发廊,随便削了几刀完事。里 面的人不断恭维,劝他烫头发染头发,他不为所动。难得光明地出来一次,剪了头 发又去买东西。吴超早就陪万珊瑶不知到哪里去了。曹斌天生卷发,文子天生黄毛, 都已经违反校纪校规了,甚至与国情不符,只随便剪了几刀完事,进校了。聂宇和 王众去超市买洗衣服和奶粉。聂宇有冲奶粉的习惯,并且对奶粉有一定的研究,认 为奶粉只能促进头发和指甲的生长,至于智力和骨骼什么的,都是笑话。这次剪了 头发当然要加倍补充蛋白质。整个303 寝室也有“酸奶寝室”之称,每天早餐都一 个接一个叼着酸奶瓶排队走进教室。 导购从架上拿出一袋奶粉対聂宇说:“这个好,增强记忆力。” 王众说:“他记忆力本来就好,还用增加吗?” 导购说:“这个也好,很适合你们这个年龄,你们正长身体,这个奶粉长个子。” 王众说:“你没看见他长这么高啊,还长什么个子。” 导购说:“这个也好,防感冒,增加免疫力,增强体质。” 王众说:“有没搞错啊,没看见他这么壮啊!” 导购是个刚聘的女孩,被王众说的脸涨红了,聂宇笑了笑,就拿了那袋走了。 出去后王众说:“她怎么不继续说了呢,我还没有告诉她牛奶是专门长指甲头发的 呢。” 拿了奶粉两人又在超市转了转,确定没有什么要买的后出去,返回学校。王众 一看时间,说:“这么早,走,去网吧!” 聂宇说:“都到校门口了,再回去?” 王众说:“哪里到校门口了呢,继续往前走,离校门两百零一米的地方就有一 家。” 聂宇说:“这么准确,你量过?” 王众说:“上面文件规定过,校门两百米内不能有网吧,这家网吧离学校这么 近又没取缔,肯定是两百零一米。” 聂宇说:“这也未必,万一是校长的亲戚开的呢?上面查得紧就一个电话,学 校方面再紧急出动,抓包夜的。双边收入,双赢互利,和谐社会,和谐校园。” 王众说:“什么双边收入?” 聂宇说:“学生被抓,网吧的收了钱又空出位置,利一也;学生家长来学校要 送礼,利二也。” 王众说:“这么点收入也值得一提啊?” 聂宇说:“他们是莫以利小而不为。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 成江海。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就像英语单词 一样,日积月累收获就大了。我英语现水平在肯定过四级了你信不信?” 王众说:“去你的,别跟我提学习上的事。” 聂宇说:“我不喜欢去网吧,里面乌烟瘴气的,又脏又乱,各种各样的难闻的 气味在里面集大成。有的人用了厕所都不知道冲一下。这里网吧的设备又差,有的 系统还是‘熨斗九八’的。我最讨厌有人在我旁边抽烟了……对了,我还在网吧亲 眼看见有人被人砍死过。那回我旁边坐着个胸膛纹着一条龙的家伙,点了支烟,我 瞟了他一眼,他像很嚣张,还特地把烟头对着我,我懒得理他,下机结账。就在这 时候,五六个带着砍刀的人冲进来,硬将他砍死了。血都溅在我刚才的椅子上了。 幸亏我走得快,不然血就要溅在我衣服上了。那种场面你肯定是见过的,不用我细 节描述铺陈渲染了吧?” 王众说:“这算什么。对了,前几个星期,有个镇上网吧里一个女的被几个… …” “知道知道,所以我一直主张女的不要去网吧嘛。我们班上那个刚休学的,班 主任还不是生怕她网恋被骗什么的。” 王众笑道:“那也是真没办法了,长成那样除了网恋谁跟她恋呢?” 聂宇说:“你就真的一点都不同情弱者?” “有什么用?” 上个礼拜班上一名女生突然失踪,几天没来上课。班主任火速给她家里打电话,, 家人慌忙寻找女儿下落,找了三天三夜未遂。班主任在班上问了很多遍,没有人知 道她的去向。最后一个女生说,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彩虹网吧。班主任一下傻眼了, 说现在网上的东西又复杂,到处是陷阱骗局,女生又头脑简单,万一被骗走了就难 办了。 该女生由于成绩不好,常年居坐在教室最后排,为其他同学所忽略,大家并没 有多关注,直到她失踪两天后才察觉。听了班主任的话大家纷纷猜测,有的说肯定 和谁私奔了,有的说不可能。在做生物试题时出现一名正常男子与一名佝偻病女子 结婚,问产生的后代出现佝偻的几率时,他们通常都在怀疑这名男子是不是真的正 常,后代的基因中要不要考虑脑残或者先天痴呆的几率。有的说肯定被拐卖到山西 去了,然而又被否定了,依据同上。最后比较一致的答案是,肯定是自杀了,准备 下辈子投胎质量高一点。 在校方和警方的帮助下,终于有了她的下落。据警察叔叔说,发现她时她正要 投河自尽。现在她已经被家里带回去了,学也休了,课桌也搬了。 班主任的愤怒只因为害怕,如果她自杀遂了,他责任难逃。并且他还有直接原 因,就是把人家节衣缩食买的MP4 当众没收处理了。班主任为了调开学生注意,将 此归结于高考越来越近,压力越来越大,“有些同学心理承受能力差,这不已经退 出了吗,所以说高考是考验大家的时刻,大家要接受高考的检验,我相信大家都能 禁得住考验。” 聂宇说:“我还是觉得那女的有点可怜,没有朋友,没有人跟她说话,学习成 绩又差,高考无望。好不容易买了个 MP4听听歌看看电影,唯一一个做伴的东西, 又被班主任砸烂了,还当众。班主任之所以义无反顾责无旁贷地砸烂它,就是因为 她成绩不好,而且家里没钱没权。那么多次他看到我们听MP3 他都熟视无睹,不过 是看我们成绩比较优秀,有时候他没收了别人的东西悉数归还,还不是看他们家里 权势熏天,不敢得罪。” 王众说:“你还是冷漠一点比较好。我们这一代人就缺少冷漠和麻木。班主任 那个王八蛋就别提了。哼,他应该知道我们对他都很大的看法吧?他还说过,以后 骂我可以,别当着我面骂,不然我想装没听到也没办法。” 聂宇笑了笑,说,我还多尊敬老师呢。 学校购的复习资料拿到手上时,二班学生惊奇发现,英语资料主编竟赫然写着 班主任大名。不少人情不自禁地画了个记号,指给还没有发现的人。在一节英语课 上班主任发现在周岚的书上,自己的名字竟然被黑框框起来了,气得暴跳如雷,把 周岚揪到办公室,欲揍还休,因为周岚他爹是县财政部长。班主任盛怒难平,把周 岚轰了出去,几天后来做检讨。聂宇想想班主任只是自作自受,编的这种东西只为 赚钱,质量差的让人发指,有一回聂宇做了一篇完形填空,对答案,发现20个体题 居然一个都没对,心想自己也不简单,居然能得零分。细看解析,驴唇不对马嘴。 周岚作检讨前还在办公室争辩过,说班上好多人都框了,凭什么只抓我。班主任于 是下令把所有人的资料收上来。聂宇一看自己的扉页,班主任的大名也被黑框框了, 立马动了撕掉的念头,但一看大家都在撕,知道“法不责众”在中学教师这等变态 狂面前不成立,这样不行,于是叫谢青帮他擦掉了,谢青果然心灵手巧,框子擦掉 了,名字也没有了。结果那些撕扉页的都被班主任询问动机,聂宇却受到了当众表 扬,说人家聂宇多尊敬老师,你们要向他学习。聂宇知道班主任阴险毒辣老奸巨猾, 都听得出这句话在警告他。此后聂宇尊敬老师被传为佳话。 聂宇自从喝了这增强体质防感冒的奶粉,很快就感冒了。聂宇从小到大没生过 什么病,这次感冒病毒好不容易抓到机会,固然要闹得声势浩大。十月金秋,聂宇 躺在寝室床上等夕阳余辉洒在身上,忽然一个黑影电光火石般闪进寝室,嗖的一声 冲进后面,聂宇以为有贼入室了,最近宿舍楼上频繁传出失窃的事。聂宇还没还得 及问是谁,就听厕所里传来大呼:“啊,再也没有比这更爽的事了啊,憋了四节课 了,我自由自在,尽情地挥洒啊!我冲破束缚,一泻千里啊……” 聂宇松了口气,想王众就是王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