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乡下仍然是最美的景色,高矮不一的沟沟坎坎,田间那绿色的庄稼。这一次, 庞山是要去看望伯母的,她老人家病得不轻,也许是她在年轻时候累出的病,现在 落下了无法挽回的衰弱场景,已经无法能够有回转的了,诊断下来时,已经判了死 刑,而且即将是马上的事情。即使叫庞山回来一趟,更多的是看一眼而已。庞山是 做心脏手术的,人们说隔行如隔山,隔着每一门学科,也是难上加难的。对于伯母 的病,他是知道了的,自己治不了。 回到家的感觉真好,只是伯母的病,大家的心情有些沉重。庞山把家里的事情 和大家议了一下,有些亲戚说:“咱们还是早点给准备一下吧,怕是不行了。”农 村的讲究也很多,早早的准备也是对的,家里的孩子们,男的准备安葬的墓地,女 的就准备寿衣,分得很详细。庞山思想在一点点的发生着变化,伯母的身体让他有 些消沉,感觉人活得有些累,几十年下来,就是个死了。死神会降临在任何人的身 上,不论你是谁,死是不会放过你的。已经有几年没有回老家了,这一次的确不同。 高矮不一的山、河、田地和曲曲折折的小路,尽收眼底。小的时候玩过的沟沟坎坎, 已经是很低矮了,而在几岁的时候,这些地方像大河一样宽而深。这是怎么回事呢? 庞山好像很迟钝,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难道自己的大脑出了什么毛病不成?连 这样简单的问题都无法搞清楚。他沿着离家向河边的小路走去,一切的感觉又回到 了身边。这几天,他在村子里走来走去,人们似乎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并没有在 意他的存在,这个世界的确也很有意思,你走了,不一定有谁能够怀念你,只有那 些刻骨铭心的人会在意你的存在,比如说瓜娃子,她的一切是那么的敏感,在城里 治病,这里却传言着,她有一个女儿,已经是二十几岁了,长得非常的漂亮,现在 在城里找工作呢,那么,这个女孩子是谁呢?还有的人说:“这个瓜娃子,在那一 天救了他以后,被大水冲到河的下游,也是由一个好心的男人给救了”,姐姐的确 也失踪了一段时间。谣传她以后生下了一个孩子。所谓的专家还来证实了,那个孩 子的智力等等都很正常,没有什么,之后,姐姐就带着这个孩子消失了。“也许这 个事情伯母知道吧?”庞山想知道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一次伯母把他叫回来, 也有可能和这事情有关。不知不觉庞山已经走到河边了,没有和姐姐架的火柴棍小 桥,却新建造了一座大桥,宽得能并开三辆大车,还有水牛也在上面通过着。用火 柴棍建造的小桥,在庞山的脑海里呈现着,那座桥本属于他和她的,属于他们要走 的那一座桥吗?必定这是一座独木桥吧。他一个人承受着一个人负担。河边有一棵 核桃树,小的时候,他们在一起玩耍,总是姐姐爬上去,给庞山摘核桃吃。有一次, 他们各个偷吃了河边的核桃,新鲜的核桃,要砸了皮,也是不容易的,至少那些绿 色被染在手上,几天都别想洗掉。正是因为砸核桃,使得手上的染色被大人们看到 了,回家以后,大人们问:“你们是不是偷了别人家的核桃吃?”大家还嘴硬,一 口咬定:“没有!”但是,大人们让他们都把手伸开看,这下子露馅了,核桃皮的 绿色,早已经染了满手。本来这些回忆也没有什么值得去思索的,不知道怎么的, 也许姐姐和他又什么瓜葛,他感觉有些对不起姐姐似的,所以,一个人把这些不起 眼的事情,在脑海里想了个够,庞山在思索着什么呢?即使上帝也无法救得了他, 因为他的灵魂已经在深深的肌肉当中,成了被神经压迫住的刀柄,难道自己没有将 病人腹腔里的一把刀取出?这样的怪异感觉,时时侵扰着他的心脏,他在想:“我 该给我自己开一刀了。” 黄昏的夕阳照在回家的路上,不论怎样,庞山也无法迈动步子,他停留在那小 沟里的一段路中,发现了一棵鱼腥草,就那么长着,红色的叶子,圆润而丰满,那 是他小的时候常常见到的东西。“鱼腥草,多么诱人的鱼腥草呀,莫道说姐姐的命 运就像这棵鱼腥草?她的一生中会遭到一些什么样的苦难呢,也许她就要死去,即 使是手术很成功,她这个病,也是治疗得太晚了的。”死神一个一个的都要将人, 带到坟墓里去。人们真的是还不如这些植物的,植物有的今年的衰败必然会在来年 发芽,重新生长起来,因为它们的根还在,它们可以生存下去,而人就不那么幸运 了,人的死不能复生,由此,活着的时候,能够想明白的人并不多见。活着的好的 也是要有条件的,如你的气度、你的觉悟、还有你的资本,那些资本是属于活着的 人们。 天色已经不早了,赶路的时候到了,那么,庞山将要去哪里?当然,此刻他是 要回家的,回他曾经在那里生生不息的家。他垮了,随着一切的到来而垮了下去, 谁来救得了他呢?是上帝还是他自己?总不能是一个别人的力能够让他重新站起来 的,他需要有一个准确的什么说法,来打开他的肌肉和神经。记得他只听到伯母最 后说:“瓜娃子的孩子是你的!你要好好照顾她。”庞山没有乱想,他的一切的思 考都已经兑现了。开始是姐姐的到来,后来那孩子又是他的,这劈头盖脸的事情, 让他有些无法承受。伯母最后只说出了“福娃”两个字,那是伯母单独给他说的, 后面的什么没有听清楚。一个人究竟在内心要承载多少痛呢?而这痛是自己的过错 还是一个已经成熟了人的错误?他茫然着,现在,他是一个有了家室的男人,孩子 也已经那么大了,事情真的是很难以预料的,他在知天命的时刻,会要这样去走着 人生之路。而强加于上帝身上的只有肌肉里的神经了,他躲藏在什么地方了。庞山 并不信什么神,但是,他只是在最后对事物无法解释的时候,一切又想起了神,这 是矛盾的个体,是多重性格的表现。 回到家里,他似乎变了一个人样,妻子说:“伯母去世了,你怎么伤心到如此 地步?难怪如此,从小你是伯母带大的,是有感情呀。”庞山没有理睬妻子,他知 道,还有比这更伤心、更难办的事情呢,当然,他是无法给妻子说清楚的。没了精 神不说,他还丢了魂,“一个人如果丢了魂,那就像上帝去讨要吧!如果自己不说 出去,这件事情就永远没有人知道了”他躺在床上懒洋洋的什么也不想做,就这么 躺着,活像个死人一般,他在想:“我也快要死了,是一个死了灵魂的活人!”如 此这般的言语,是说给他自己听的,“你在说什么?老公,你这一次回家来,不对 劲呀。”庞山说:“什么不对劲?好着呢,就是有点累。”庞山的累是有所指的, 他能不累吗?一切都浮出水面了,姐姐、女孩子以及那个福娃,都在他的眼前出现, 他要去看看病房里的病人,当然最重要的是瓜娃子姐姐。 萎靡不振了一些时间以后,他终于理顺了思绪,知道该做什么的,他想一定要 去看望姐姐的现在的住处,她在什么地方住着,那个福娃就是小时侯的玩伴?是他 吗?只是时间太长了,庞山已经记不起来他的模样了,福娃和姐姐又是什么关系呢? 一台手术又开始了。整天和心脏打交道,打开一个心包,手已经不用进去拨拉 这些带血的玩意儿了,而是用一些高科技的东西,它们直伸进去,是用器械而不是 手,这样少了许多人为的直观状态,医生运用着高科技,做着这些微创手术。微创 手术,给病人少了许多痛苦,尤其是在胸腹部,再也没有了那么大的刀疤和缝线痕 迹,甚至有些可以从股静脉穿刺去,从遥远的边缘区接触到心脏,深部肌肉一点点 的已经在脑海里翻卷成过去的和现在的痕迹了。一根导管就解决问题了,这在过去 是无法想象的,就像庞山,他并没有想到自己会是这样,而不是那样。手术过程已 经不用太多的时间了,像给姐姐做的手术,也只是病情太复杂,才费时间的。白天 的手术不显得有多累就做完了,那位副手医生很麻利,一些缝合和处理手术后的工 作,全交给了副手去做,庞山只是在旁边指导一下就是了:“看样子我也该退休了, 让你们这些年轻人来干吧。”年轻医生说:“主任,您还年轻呢,再说了,我们还 要在您这里多学点知识呢。”庞山带着口罩,没有人看到他在口罩下的真实表情, 对于他来说,只有工作时,他的严肃、认真可以避免一切的所为,这就是他,一个 在别的地方无法体现的人格魅力,但是,取了口罩和手套的庞山,就是另一个个体 了。 过去的一切,他要承受多少呢?一些鱼腥草、河沟和小桥的影子,就在他脱了 手套和口罩之后显现了。去请假,说自己要休假,目的是想休息,一来调整一下自 己的心情,二也是去处理一下自己的这些无法诉说的事,但是,院长没有准假,原 因是,科室里忙,没有接替他的领导。庞山有些抑郁,他感到心身的疲惫,已经无 法在心里装下这些事情了。晚上,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和妻子在吵架,妻子说: “你怎么能这样,把自己的鼻子和脚放在一起?”他还在梦里见到一些狮子、老虎、 狼以及豹子,它们全部的跑到大马路上,追赶着路上的行人,一些人已经被这些野 兽们给追上,它们大口的撕咬着人们,不论男女老少,都被野兽们撕咬得不像样了, 那些肢体还剩余着,洒满一路。野兽们的样子很可怕,血盆大口的。庞山被梦惊醒, 爬起来还在神志不清当中,虚汗在他身上滚落着,他在思想上苦苦的挣扎:“是给 妻子说吗?能告诉她这一切吗?”思想激烈的斗争,没有结果。他要自己去面对, 想到这里,他起床,来到窗前。一个人影又闪过,就在一瞬间,在窗子的右侧,庞 山又一次吓出了一身冷汗,这一次不是梦。难道这个人是福娃?他到底要干什么? 一种更加让他不解的念头在脑海中出现,就像这个人的一点影子一样,出现了。问 题一个接着一个的出现在庞山的生活当中,他打了个寒战:“也许就不该有那一段 刻骨铭心的过去”。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