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还不如一只小麻雀 可是有一天,窗口忽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那是苏苏首先发现的。苏苏是刘勉阿姨的孩子,她是我们小伙伴中的小不点, 不仅因为她比我们小好几岁,而且长得十分瘦小。那天我和伙伴们正在院子里玩耍, 苏苏慌慌张张跑到我的面前,神秘兮兮地趴在我的耳朵边说:“安安姐姐,我们的 窗户上站着一个奇怪的东西。”我吃惊地看着她,苏苏似乎怕我不相信,边拉着我 的手边说:“你去看看嘛,是一个奇怪的东西。”伙伴们一个个很好奇,都纷纷跟 着来到小苏苏住的牢房。但等我们去的时候,窗户上什么也没有了。大家一下盯着 苏苏,苏苏则用手比划着,却怎么也说不清楚。 为了证明自己没有骗人,苏苏连着好几天都趴在窗口,希望那个奇怪的东西再 一次来到。终于,在一个静静的清晨,那个东西出现了!苏苏难以控制自己激动的 心情,把我叫去,紧张地将它指给我看。 那是一只灰黑色的小东西,圆圆的脑袋,灰黑相间的翅膀,也许是因为紧张, 黑豆似的眼睛机警地溜溜转着。它在窗台上来回跳跃了几下,灵活的脑袋左右扭动 着,突然,似乎是被什么动静吓了一下,它扑棱地飞走了。 我和苏苏都屏心敛气地看着那可爱的小东西,直到它飞走,我们才从那神奇的 经历中苏醒过来。苏苏最先打破这种气氛,她兴奋地抱着我:“安安姐姐安安姐姐, 你看见了吗?我说的就是它,我没有骗你吧?”说着,苏苏又突然虔诚地看着我: “安安姐姐,你知道它是什么吗?” 说实在的,当时的我也不能完全确定那就是麻雀,但在我的记忆中,好像只见 过麻雀这一种飞鸟,为了不让苏苏失望,也为了在苏苏面前保持我大姐姐的威望, 我只得装作知道的样子说:“那是麻雀,一种小鸟,我以前见过。” 但这究竟是不是麻雀,我确实也不知道。 看看那个已变成小黑点的可爱的鸟儿,我的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悦。回到 屋里,我把看到的这一切激动地告诉妈妈,妈妈高兴地说:“对,对,这就是麻雀。” 我听了以后,得意地弯腰伸臂,学着麻雀飞的样子,妈妈和阿姨们都高兴地笑了。 从那以后,我常常久久地注视着那个窗台,我想:小麻雀多好呀,它有翅膀,高兴 飞到哪里就飞到哪里,白天可以和它的爸爸妈妈随便飞东飞西,晚上就飞回自己的 家里。我们还不如一只小小的麻雀,为什么我们被整日整夜地关在这狭小的牢房里 呢? 有一天,当我们几个小伙伴在院子里玩耍的时候,有几只小麻雀飞进来落在了 房檐上,这引起了小伙伴们的一阵欢呼,大家兴奋地拍着小手:“小麻雀!小麻雀! 快来看小麻雀!” 可是当所有的小朋友都从牢房里跑出来的时候,小麻雀早已扑扑棱棱飞走了, 房檐上又重新恢复了先前的宁静,再也没有任何可以引起我们兴趣的东西了。大家 都很失望,也失去了玩耍的兴趣,一个个没精打采地坐在高墙下…… 也许是我们的行为引起了阿姨们的注意,有几位阿姨为我们编了一首儿歌—— 《小麻雀》: 麻雀,麻雀,吱吱叫叫,飞来飞去,飞到我们监牢。 飞过高墙,飞过树梢,再飞飞到我爸爸住的监牢。 小麻雀带信到:小八路都很好,请问你们大八路好不好? 爸爸回来,把我抱抱,仔细瞧瞧,说我长得真好。 大叔回来,送给我们一包花生,还有一包葡萄。 好爸爸,好大叔,亲一亲,抱一抱,大家一起回延安,真正好! 那是一段多么难忘的日子啊,在那段时间里,关于窗口的故事还有很多,最有 趣的莫过于苏苏把马叫作爸爸了。 一次,苏苏趴在窗口兴致勃勃地看天上的云朵,突然高兴得又蹦又跳地对着正 在门口做针线活的刘勉阿姨大叫:“妈妈妈妈,爸爸来了!爸爸来了!”边说边激 动地对着窗外一个劲儿地挥手。刘勉阿姨听苏苏说爸爸来了,有点疑惑,忙放下手 里的活,紧张而兴奋地凑到窗口,可看了许久怎么也不见苏苏爸爸的影子,只是远 处有一个老头赶着马车吱呀吱呀地在赶路。 刘勉阿姨半信半疑地问:“苏苏,你说在哪里?” 苏苏说:“在那里。” 妈妈和刘勉阿姨顺着她的手指望去。 “那个赶车的老头?” “不是,那个小马。” “小马?” …… 刘勉阿姨脸一红,一下子灵醒了过来。 她一把将苏苏揽在怀里,又好气又好笑地对她说:“傻闺女,那是马,你爸爸 是人,不是马!” 苏苏忽闪着乌黑的大眼睛,认真地对她妈妈说:“是……是小马,是你说的, 我爸爸是小马。” 一席话,逗得牢里的其他阿姨笑得前仰后合。 在我的童年小伙伴里,有许多都是在狱中出生的,根本没有见过自己父亲的面, 苏苏就是其中的一位。苏苏的爸爸在苏苏出生之前就被盛世才抓到第二监狱了,所 以苏苏一出生就没有见过自己的爸爸。在只有“妈妈”没有“爸爸”的女牢里,苏 苏根本不知道“爸爸”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更不知道爸爸是个什么模样,只从妈 妈和阿姨们的谈话中听到自己的爸爸叫“小马”,所以懵懂的苏苏就以为爸爸就是 小马了。 这段往事已经过去几十年了,但每次想起它,童年时的记忆就会从岁月的河中 悄悄浮现出来,使我陡生无限感慨。尽管其中有太多的痛楚和苦涩,但不知为什么, 和伙伴们在一起的那些带着泪花的微笑和酸涩的记忆,却时时在我的梦中出现,令 我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