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里的“瘟疫”在蔓延 监狱里的“瘟疫”仍在蔓延,新玉的肺炎越来越严重,看着小生命一个一个地 夭折,阿姨们实在忍不下去了。于是,朱旦华朱旦华:原名姚秀霞,1937年冬,从 上海到延安,进入陕北公学学习,毕业后与27名同学被党派到新疆从事统战工作。 先在迪化(今乌鲁木齐市)女子中学任教导主任,后被推选为新疆省妇女协会常务 委员兼宣传部长、秘书长。1940年春和毛泽民结婚,次年,儿子毛远新出生。1942 年,和其他在新疆工作的共产党人一起被盛世才囚禁,直到1946年获释回延安。阿 姨和其他几个人一起,找到牢头李宝贵,要求改变生活环境,改善饮食。李宝贵当 然不同意,推说变霉的食物是上面发的,监狱是政府管的,他没有办法。这天,新 玉的妈妈鄢仪贞阿姨抱着新玉去监狱医务所去看病,碰巧遇见男监狱一个叫李宗林 的叔叔,这突然的相遇使两个人惊喜不已,但在敌人面前又不敢有所表现。这实在 是一次难得的沟通机会,鄢阿姨突然急中生智,她大声地对那个狱医说:“大夫呀, 你看我们的孩子一个个都死了,病了,还让我们吃发霉的黑馍馍,这不是要孩子们 的命吗?让我们这些当妈的可怎么办哪!” 李宗林听着,心领神会。 果然,鄢阿姨第二天再去医务所的时候,男监狱的人带来了建议。 那天,几个阿姨很晚才睡觉。我躺在被窝里听着她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谈话,好 像要“绝食”什么的,我听不懂,便小声地问妈妈:“妈妈,什么叫绝食?” 妈妈搂着我:“绝食呀,就是不吃饭。” “为什么不吃饭?” “因为只有不吃饭,敌人才会害怕我们,才会答应我们的条件,小新玉的病才 会好。” “我们不吃饭,小新玉的病真能好?” “能!” 人不吃饭怎么行呢!我问妈妈:“小孩子也要绝食吗?” 妈妈笑笑,反而问我:“你能吗?” 我当然知道肚子饿的滋味,但想起这样做可以救我的小伙伴新玉,我还是坚强 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当敌人照旧抬来发霉的黑馍馍吆喝开饭时,大人孩子一齐喊:“我们 不吃黑馍馍!” 看守们吃了一惊,急忙忙向监狱长李宝贵报告。李宝贵赶忙跑过来察看情况。 这时,朱旦华阿姨将一张事先经党的秘密支部讨论好的绝食斗争书递给了李宝贵, 并提出了三项条件:第一,不准给我们吃霉烂食物,每天要给我们足够的馒头;第 二,让我们派人参加狱中的伙食管理,给我们单独搭一炉灶,供小孩、老人和病人 做饭用;第三,允许孩子们学习文化。 这三项条件李宝贵当然不答应,于是,绝食行动开始了。 一开始,我还觉得很好玩,所有的人都不声不响地躺在炕上,似乎在进行一种 奇怪的仪式。我和几个小伙伴耐不住寂寞,趴在窗口不住地向外张望,说着只有我 们才听得懂的话。妈妈几次让我们躺下,我都没有听她的话。午饭时候,我的肚子 早已咕咕叫了,但,还可以坚持。可是到了晚上,我就受不了了,心里有一种说不 出的难受,头昏,眼花,胃里一阵一阵地反酸,浑身像被抽去了筋,一点力气都没 有。 妹妹开始啼哭了,像小猫一样的叫声,啊啊地响着。妈妈几次把自己没奶的奶 头放在妹妹的嘴里,但半分钟过后,那啊啊的叫声又重新响了起来,而且越来越大。 妈妈可怜妹妹,看着那张黄瘦的小脸,妈妈把妹妹紧紧地抱在怀里,但妹妹的哭声 并没有因为妈妈的拥抱而有丝毫的减弱,在越来越浓的夜幕里,那啊啊的叫声逐渐 变成了悲惨的哭喊声,似乎她有太多的话要向这个世界表白,但又无从说起! 妈妈拿起一小碗凉水,流着泪,一口一口地喂着妹妹。一时间牢房里只听见妹 妹咂嘴的喝水声…… 我饿,我饿!我乞求地看着妈妈,希望能给我一点点吃的,但从妈妈带泪的眼 睛里,我知道,这是不能实现的要求。 几个比我还小的孩子开始哭泣,在寂静的夜里,我们的哭声断断续续、若有若 无,我开始害怕,我感到我快要和小狱玉、小囡子一样了…… 突然,我们听到我们的房门吱的一声打开了,接着是一股热热的、带着浓郁饭 香的气味,直扑我的鼻孔。当我本能地、快速地从炕上爬起来的时候,我看到,其 他几个小伙伴已经都整整齐齐地趴在炕沿上了。大家以同样贪婪的目光看着门口正 在冒着热气的饭桶——那是满满一桶大米饭! 我们一个个吸着来自大米饭的清香,由衷的、专注的、亢奋的……浑身都颤栗 着。这时候,只听见看守李老头轻轻地敲打着木勺:“哎,大家快吃饭了,热腾腾 的大米饭!” 说也怪,我们这些孩子竟没有一个动弹的。 我焦急地看看妈妈,妈妈闭着眼;看看熊梅影阿姨、列娃阿姨……她们谁都不 作声。 我不停地将不时涌起的口水吞咽下去,我看看和我一样呆呆地似乎等待什么命 令一样的小伙伴:他们全都吞咽着口水,还不时地擦着眼泪。 屋子里有一段时间可以称得上寂静,甚至连呼吸声也没有,大家仿佛都在等待 一个时刻,一个呼唤。 终于,大人们做出了大人继续绝食、小孩可以吃饭的决定。我至今还清楚地记 得那桶大米饭的味道,啊,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啊!当时我们像一只只突然看到 猎物的小饿狼,腾地从炕上冲下去,一顿暴食,那一满桶大米饭片刻之间便化为乌 有了。 那是我在监狱里吃的最饱的一次晚饭。吃得小肚皮都发胀。 ……可是,我们的妈妈们却仍在绝食。 当李宝贵自己提着一桶米饭来到我们牢房的时候,已经是绝食行动的第三天了。 那时,妈妈和阿姨们已经饿得起不了炕。 李宝贵亮着脑门看了看躺在炕上的妈妈,又看看其他阿姨几张已经发青的脸, 啧啧地撇了撇嘴。 只见他在我们狭小的牢房里原地转了个圈,看看我们,又看看妈妈他们,最后, 似乎是要下什么决心似的,然后摔门而去。一会儿,杨二狗颠颠地跑进来,说: “你们吃饭吧,我们狱长答应你们的条件!” 后来我才知道,敌人之所以那么害怕我们绝食,是因为他们不想因为我们而使 他们在国内国际舆论上处于被动,而且,他们还想在关键的时候利用我们,如果我 们全部都被饿死了,他们的如意算盘不就白打了吗? 不管怎样,我们胜利了!妈妈、阿姨们的绝食行动,为我们赢得了比较充足的 饭菜,敌人再也不敢故意在我们的馍馍里掺砂子了。小新玉也就在这个春天即将结 束的时候恢复了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