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偷来的报纸,新军立大功 1944年冬天的一个上午,我们正在上课,一个名叫尼亚孜的看守拿着一张 报纸从我们的“教室”门口走过。尼亚孜是个二十四、五岁的青年,在几个看守中, 他算比较温和的一个,从不对我们横眉眦目,也很少看见他同杨大头和乔二狗等看 守在一起厮混,平时没事时总见他拿着一张报纸在那儿消遣。 可能是看见我们在那儿读书,尼亚孜走来时,也边走边小声地读起了手中报纸。 他的声音,引起了伍尚明阿姨的注意。伍阿姨悄悄地走到门后,侧耳注意听尼亚孜 的读报声。那时,我并不知道伍阿姨这般专注是在听尼亚孜读报,写完字的我,把 本子举在手里,大声对伍阿姨说:“阿姨,你看我写的字……” 伍阿姨冲我摆了摆手,我仍不知其意。新军猛地推了我一把,悄声对我说: “别叫,她有事呢!”我看看四周,什么也没有,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不过,接下 来的课没有上,伍阿姨不知什么时候早走了。中午开饭,尼亚孜和乔二狗跟在两个 抬着一筐黑乎乎高粱面窝窝头的工犯后面,来到牢房门口。两名工犯将饭筐和水桶 放在指定地点,其中一个工犯拿着一把乌黑的木勺,“梆梆梆”地敲着木桶,然后 扯起嘶哑的嗓门吆喝着:“开饭了,快来打饭!” 尽管供我们充饥的食物,比喂猪的饲料强不到哪儿,但对饥饿的我们来说,听 到开饭的吆喝声,还是涌起了一阵激动。大人孩子们,争相着前去排队,等工犯们 发馍分菜。但领到手里,饥饿的我们吞咽这些饭菜时,如同吞食苦药一般,一股刺 鼻的霉味,令人直倒胃口。可是为了活命,我们只能强忍,地吞咽……尽管如此, 排队领饭时,我们还常常希望能从工犯们手里多得到一个黑馍。 可“黑狗”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开起恩来,分发馍馍时,我们每人比平时多 得到一个。正当我们欢天喜地往牢房走时,巷子里传来一阵“呸呸呸”的呕吐声, 接着,一个男人的粗嗓门愤怒地叫骂开了:“妈的,这是人吃的东西吗?高粱面发 霉还不算,还往面里掺这么多砂子,心肠真是狠毒!” 叫骂者,是身患残疾的叔叔——罗明良。他和四个同样身有残障的叔叔一起, 被关押在第四监狱。这几个有残障的叔叔之所以和我们家属孩子们关押在一起,据 说,敌人害怕他们死在第二监狱。因为较之关押叔叔们的第二监狱来说,这里的条 件要“优越”得多。 罗明良叔叔的叫骂,激怒了站在一旁抽烟的乔二狗。乔二狗把烟头往地上一扔, 冲着罗明良叔叔走过来:“罗明良,你他妈的骂谁?我看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给 你东西吃就算不错了,你还敢骂街!” 罗明良叔叔是个烈性子人,岂能容忍乔二狗这般对他。他拄着拐杖朝乔二狗走 去,大声说:“你说我骂谁?我骂那帮往高粱面里掺砂子的混蛋!我骂那伙专门克 扣犯人伙食的吸血鬼!我还骂那些仗势欺人、成天汪汪乱叫的癞皮狗!” 站在巷子里排队领饭的阿姨和孩子们,爆发出一阵奚落的笑声。调皮的新军借 机学起小狗来,冲着乔二狗“汪汪汪”一通叫。 “罗明良,你他妈找死!”乔二狗气急败坏地走上前,一把将罗明良推倒在地。 巷子里一下乱了起来…… 阿姨纷纷围拢过来,将乔二狗团团围住。站在一旁始终没有说话的尼亚孜见势 不妙,走上前来,慌忙将乔二狗拽出人群。乔二狗虽然表面上仍旧气势汹汹,但他 知道,若和这群人继续吵下去,绝没有好果子吃。这时见尼亚孜拉他,就势找了个 台阶,跟在尼亚孜后头,灰溜溜地走了。 大家回到牢房,只见新军鬼头鬼脑地不知从什么地方跑了出来,他兴奋地举着 手里的报纸,神秘地冲他的妈妈招手:“妈妈,快看!” “是什么?” “报纸!尼亚孜的报纸!” 鄢阿姨激动地扑过去:“怎么弄来的?” “刚才从尼来孜的裤兜里缴来的!”新军得意地摇晃着脑袋。 “黑狗们知道吗?” “不知道,他们怎么能知道?!” 听到新军的这句话,鄢阿姨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阿姨们把这份报纸反复看了很多遍,鄢阿姨还严肃地警告我们,不允许我们将 报纸的事说出去。我们知道,这张报纸肯定很重要。 我长大以后,有一次向母亲问及这报纸的事。母亲说,那报上透露了当时新疆 变化了的形势,大意是:吴忠信主席到新后,发表施政谈话,强调天理、国法、人 情六个字,并决心以宣抚地方、敦睦邦交和清理积案三项为治新当务之急。对于被 前督办盛世才关押的人员,呈请中央派员来新协助审理1943年底,苏德战局出现转 机,以前被盛世才认为靠不住的苏军已经由防御转为反攻;毛主席领导的共产党也 不像盛世才想像的那样“随之灭亡”,而是越来越壮大。而想在蒋介石那里讨乖的 盛世才也得不到蒋介石的信任,在这样的形势下,实是“墙头草”的盛世才又故伎 重演,炮制了一个以打击国民党为目标的“阴谋暴动案”,想借此来修复与苏联的 关系。1944年,盛世才在给斯大林的亲笔信中这样写道:前一段反苏反共实出无奈, 请求斯大林宽恕。斯大林不但没有买盛世才的账,相反,还将这封信转给了蒋介石。 本就对盛世才心存芥蒂的蒋介石在接到这封信的时候,勃然大怒,他当即决定撤销 盛世才在新疆的督办职务,随后,盛世才离开新疆,在重庆的国民政府出任农林部 部长这一闲职。……。 这条消息,当时对阿姨们来说,确实太重要了,新军可立了大功。 半夜里,我突然听到大人们悄悄地在说话,原来屋里聚集了好多人。 “我说李宝贵今天的态度怎么忽然变了,原来是盛世才下台了……那我们应该 解放了。” “是呀,我们是盛世才关的,现在他下台了,就应该把我们放出来!” “我看不那么简单,吴忠信这个人我以前听说过,他是蒋介石的亲信。” “对,吴忠信决不会轻易将我们放出去,也许还会玩什么新的花招……二监狱 的同志可能对这个情况还不了解,我们得想个办法和他们取得联系。”谢良叔叔神 情严肃地看着大家,希望有人能出个主意。 “是啊,二监狱的同志比咱们艰苦得多,敌人肯定不会对他们善罢甘休,得赶 快让他们知道这个消息……怎么和他们取得联系呢?” “有了,记得有一次我们去医务室看病,碰到二监狱的同志,他们说以后有什 么情况可以和省医院药房的一个叫贡秀琴的护士联系,她经常去二监狱送药,是自 己人!” “那就太好了,贡秀琴我认识,以前开展工作的时候打过交道。” “这是个好办法……可是怎么才能去省医院呢?” 那夜大人们谈得很晚,后来我就睡着了,我知道,一定出了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