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彬(毛泽民)同志被敌人秘密杀害 焦德贵走后不久,一个年轻护士走到刘阿姨跟前,让她带孩子进去看病。刘阿 姨抱起苏苏,跟着她来到一间就诊室。就诊室不大,里面只有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 医生是一个六十开外的老头,蓄着花白胡子,穿着一件大褂,戴着一顶白布小帽, 面目清癯。见穿着不凡的刘阿姨抱着苏苏进来,示意她坐下,然后目光疑惑地从刘 阿姨身上逡巡到小苏苏身上,再从小苏苏身上逡巡到刘阿姨身上。半天才吐出一句 话来:“太太,是给这个孩子看病的吗?” 刘阿姨点点头。 “这孩子……是你的孩子吗?” 刘阿姨不明就里,但出于礼貌还是点了点头。 老人没有说话,伸过枯树藤一样的手,搭在小苏苏的手腕上。号完脉,老人又 让小苏苏张开嘴,伸出舌头。查看半天,转过脸问刘阿姨:“太太,这真是你的孩 子吗?” “是呀!” 刘阿姨越发不明白他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苏苏也睁大疑惑的眼睛看着妈妈。 “她一直跟在你身边……没有住过孤儿院之类的地方?” “没有。先生……” 老中医笑笑,满腹狐疑地问:“太太,恕我冒昧,我看你也不像食不果腹之人 ……为何这孩子的营养状况如此欠佳呢?” 刘阿姨迟疑了一下,环顾四周,见四周没有外人,便小声说:“老先生,怎么 对你说呢?我们娘儿俩正在蹲监狱。” “蹲监狱?”老先生吃惊地瞪大眼睛。 刘阿姨点了点头。 见老中医一腔善意,刘阿姨就说了实情:“老先生有所不知……我们本是盛世 才从延安请到新疆来的,可不到半年,盛世才翻脸不认人,将我们这些从延安来的 人统统关进了大牢,直到今天……这孩子是在牢房里长大的……” “原来这样……”老先生表情凝重地摇了摇头。过了片刻,像突然想起什么似 的问刘阿姨,“孩子每天都吃些什么?” 刘阿姨怆然地叹了一口气说道:“这孩子可真是吃尽了人间苦头……生下来还 不到一个月,就跟我一起进了牢房。那时,我没奶水,靠吃别人奶水活下来的。监 狱里的饭食……那简直不是人吃的!发了霉的高粱面,还掺了不少砂子,做出的窝 窝头都能打死狗。一日两餐,定量两个这样的窝窝头,外加白开水就一些臭咸菜, 大人都难以下咽,何况这么小的孩子?” 老人听了刘阿姨的叙述后,“唉”地叹了一口气,沉吟了一会儿,便刷刷开了 一张处方。写好后,他没有交给刘阿姨,而是慢慢地站起身,走到外屋,对那个年 轻的护士吩咐了几句后又回到诊室,关切地对刘阿姨说:“这样吧,我给你开了一 味药,能治好这孩子的病……只是这药我们药房里现在没有,我叫护士到外面给你 买去了。你过一个时辰再来取。” 刘阿姨谢过老先生,抱着苏苏退了出来。她想着自己最要紧的事。于是,顺着 一条走廊,来到了一个挂有“药房”牌子的窗口前。她把头凑近窗口,刚要问话, 一个胖胖的戴眼镜的中年妇女便伸出一只手,向她要医生开的处方。刘阿姨连忙摇 头说:“不,我不拿药,我来找一个熟人……” “找谁?”胖女人问。 “贡秀琴。” 胖女人转过身,冲里喊了一声:“贡秀琴,外面有人找。” 药柜后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应答声。不一会儿,贡秀琴就来到药柜前问那胖女人 :“谁找我?” 不等胖女人作答,窗外的刘阿姨迫不及待地应道:“是我!” 贡秀琴吃惊地盯着刘阿姨,愣了半天才兴奋地叫起来:“哎呀,怎么是你呀!” “我来给孩子看病,顺便看看你。” 刘阿姨抱着苏苏七转八拐地跟着贡秀琴来到她的宿舍,两人寒暄了几句,便切 入正题。 “你今天来得正巧,”贡秀琴将刘阿姨怀里的苏苏抱过来,“组织上正在找你 们呢。” “什么情况?”刘阿姨急切地问。 “敌人最近组织了一个什么‘新疆积案审判团’1944年9 月,盛世才被蒋介石 免职,结束了他独霸新疆11年的历史。吴忠信继任新主席。吴到任后,打着”清理 政治积案“的幌子,一方面无条件地全部释放被盛世才关押的国民党在新疆的骨干, 一方面对关押在狱的中共人员进行策反活动。,对关押的人挨个进行审问。审问时 能欺就欺,能骗就骗,能吓就吓,甚至毒打用刑。总之,目的只有一个,要你们动 摇变节,当叛徒!估计这个审判团很快就要到你们那里,组织上要你们提前做好艰 苦斗争的思想准备。” 刘阿姨用力点了点头,心里想道:果然是这样! “怎么,你们也听说了?” “我们是从一张报纸上看到的,但具体情况不知道……哎,有没有叛变的?” “据说有……” “谁?” “正在查。” “还有什么情况?” 贡秀琴没有答腔,而是用眼睛死死地盯着刘阿姨,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没关系,有什么你就直说,我出来不容易。” 贡秀琴低着头,神情悲怆地说:“刘老师,你听了以后不要太难过……徐杰、 周彬……还有……还有林基路……去年九月就被盛世才秘密杀害了!”1943年9 月, 盛世才被邀请去重庆参加国民党召开的五届十一中全会,一直受蒋介石冷落的盛世 才为了表示自己反共的决心,在去重庆之前,特命特务头子李英奇于9 月27日秘密 杀害了周彬(毛泽民)、徐杰(陈潭秋)、林基路三人。其时,毛泽民的妻子朱旦 华、陈潭秋的妻子汪韵雪、林基路的妻子陈茵素均关在迪化第四监狱。 “真的?”刘勉阿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情况属实?” “我只能说情况比较属实。”贡秀琴阿姨说,“那天,二监狱的于村来这里看 病,我见到他了,他说他也是听他们监狱里一个看守偷偷对他说的,大约在审判团 进二监狱的前一个星期。那个看守还说了杀害他们的具体地址……于村说,开始他 们也觉得奇怪,因为那个看守平时对大家的态度并不怎么好,可为什么在这个节骨 眼上故意泄露这个过去严密封锁的消息呢?大家分析:这很可能是敌人的一个阴谋。 一方面把杀人的责任推给盛世才,使你找不到冤头债主;另一方面,恐怕是想利用 他们的死讯来搅乱大家的思想防线,动摇大家的信念,他们好乘虚而入,审判时伺 机拉拢更多的人。” 刘阿姨听到这里,鼻子一酸,泪水也止不住流了下来。 贡秀琴阿姨还告诉刘勉阿姨,苏联红军已经把德国鬼子赶出了苏联,而且已经 打到匈牙利。小日本的日子也越来越不好过,美国跟他们在太平洋上打起来了,美 国在广岛和长崎丢了两颗原子弹,还用飞机轰炸了他们的东京……在中国,我们大 举反攻的日子不远了。现在的形势和你们入狱时的情况不一样了…… 这一消息让刘勉阿姨激动不已。 从贡秀琴那里出来,刘勉阿姨抱着苏苏急急忙忙地来到就诊室。刚一进门,那 名小护士就亲切地迎上来,笑吟吟地对她说:“怎么现在才来?药早就给你准备好 了。” 说着,从房里提出一只沉甸甸的包,刘勉阿姨接过来,手还没有抓好,这包就 重重地落在地上了。刘阿姨吃了一惊,心想:这孩子得了什么病,需要吃这么多药? 她打开一看:是一袋白生生的大米…… 她诧异地问:“这是——” 小护士微笑说:“这是给孩子治腹泻的!” 刘阿姨头轰地一响,眼里不禁涌出了激动的泪花,连声说:“谢谢!谢谢!谢 谢!……我应该给多少钱?” “先生吩咐,不要钱,这是送给孩子吃的!” 两串泪水,顺着刘阿姨的脸颊流了下来。她怔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来。 刘阿姨和小苏苏回到我们中间已是下午。安顿好苏苏,刘阿姨就急匆匆地去找 住在我们西边的几个有残疾的叔叔。长大以后,我才知道那儿是我们狱中的秘密党 组织活动的地方。我只知道刘勉阿姨去后不久,就有人来叫朱旦华阿姨。 我记得那天晚上,似乎一切都变得怪怪的,大人们的脸上阴沉沉的,囚室里笼 罩在一股压抑的悲伤之中。孩子们早早被妈妈们哄上了床。妈妈和阿姨们没有睡, 而是围坐在油灯下窃窃议论着什么,时间很长,让我心底产生一种莫名的恐惧…… 多少年以后,我从一些当年亲历现场的老同志的回忆录中得知,那次叫朱阿姨 是要告诉她,她亲爱的丈夫、我们党的好儿子——周彬同志被敌人秘密杀害的消息。 周彬是何许人?他就是我们敬爱的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弟弟——毛泽民同志,是岸青 和我的亲叔叔。 朱阿姨说,她永远不会忘记1943年2月7日的那个深夜,那是泽民叔叔和 她在一起的最后的一个夜晚,那晚的月亮是那样的美,那样的亮,就像他们婚后的 生活,美满而幸福。但是这平静的生活却在一瞬间被盛世才打破了。朱阿姨说,那 天他们正在吃饭,突然外面开来了两辆小汽车,说盛督办有“宴请”,同去的还有 陈谭秋及其他几个叔叔,谁知这一去,竟是永诀! 朱阿姨说泽民叔叔走后她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果不其然,那天夜里就没有回 来,直到第三天,她才得知泽民叔叔他们被盛世才抓起来了。 这年的端午节前夕,朱阿姨托人给泽民叔叔捎东西,泽民叔叔收到后写了一张 回条,要她把以前他的一双高腰皮靴送过去,并再捎一些绷带过去。看到回条,朱 阿姨才不得不正视这个残酷的现实——泽民叔叔可能回不来了!因为,那双高腰皮 靴自买来以后,由于鞋小挤脚,一直搁在那里没有穿,打算等毛远新长大以后让他 穿,现在,泽民叔叔捎信过来,特意要这双皮靴,一定是受了什么重刑,穿上它, 可以保护被铁镣磨坏受伤的皮肉…… 那一夜,朱阿姨没有睡,长期以来一直最令她揪心、最令她害怕的消息终于被 无情地证实,这消息犹如晴天霹雳,让她肝肠寸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