飓风多娜(1) 驽骍难得停在我萨格港住处的大橡树下,英挺而设备齐全,邻居们前来参观, 其中还有些我们从不晓得是自己邻居的人。我在他们的眼中,看到了我在这个国家 每个地方都曾见过的东西———一种想出走、想前进、想出发到随便一个地方,一 个离开这儿的渴望。他们静静地谈论自己多么希望能够总有一天无牵无挂地离开, 漫无目的地四处走动。不是要往某个目标前进,而是想摆脱某些事物。这种表情、 这种渴望,我在造访过的每一州都看得到。差不多所有美国人都热切渴望离开。有 一个大概十三岁的小男孩每天都来报到。他害羞地远远站在一边注视着驽骍难得, 他从车门往里面看,还会躺在地上研究车子坚固的弹簧。他是那种随处可见的安静 小男孩。他甚至会在晚上跑来直盯着驽骍难得瞧。一个星期后,他终于忍不住了, 他想要说的话冲破了害羞的藩篱。他对我说:“如果你愿意带我一起去的话,嗯, 我什么都愿意做。我可以煮饭、洗碗、做所有的事,我还会照顾你。”我知道他渴 望的心情,这对我来说实在不是件开心的事。“我真希望可以带你去,”我说, “可是学校的老师、你的爸爸妈妈,还有许多其他的人都说我不可以这么做。” “我什么都愿意做。”他说。我相信他什么都愿意做。我想他从未放弃过这个 希望,一直到我没有带着他出发。他的这个梦,我已经做了一辈子了,这种情况是 没有解药的。 把旅行行装装上驽骍难得是个冗长却开心的过程。我带的东西远比需要用到的 多,但当时我并不晓得自己会碰到什么情况。紧急时用到的工具、拖吊缆、小型的 滑车组、一套挖掘工具和铁锹,还有各种修理与制造用的工具。除此之外,还有紧 急情况下使用的食物。我到西北部的时间很晚,因此会碰上大雪。我准备了至少一 个星期分量的紧急食物。水倒不是问题,驽骍难得配备了一个三十加仑的水桶。 我想我可能会在路上写点什么,也许是短文,一定会做笔记,当然还少不了信 件。我带了白纸、复写纸、打字机、笔、笔记本,除了这些,还有字典、一套袖珍 百科全书,以及十几本厚重的参考书籍。我觉得人类自欺的潜力无穷。我很清楚自 己几乎从来不做笔记,就算做了笔记,最后不是弄丢,就是连自己都搞不清楚当初 写的是什么字。另外,三十年的工作习惯也让我知道自己不能写些正在兴头上的东 西。所有的东西都必须沉淀。我必须像一位朋友说的,“反刍”一段时间后,才能 消化。尽管有这些自知之明,我依然在驽骍难得中塞了足够写十本书的写作文具。 我还堆了一百五十磅从没时间看的书———当然,我永远都不会有时间看那些书。 罐头、猎枪子弹、来复枪弹匣、工具箱,比实际需要多出许多的衣服、毯子、枕头, 以及太多太多的鞋子、靴子、加了尼龙里以适应零度以下气温时的卫生衣、塑料碗 盘,外加一只塑料洗碗盆、一桶备用的桶装瓦斯。不胜负荷的弹簧在叹息,车身愈 压愈低。现在想起来,每样东西我大概都比实际所需多带了四倍。 话说回来,查理是只懂人心思的狗。他一辈子有过许多旅行,但大多时候都被 留置家中。皮箱还没拿出来,他就晓得我们会离家一段长时间,这时他会来回不停 地走,流露出焦急的表情、发出低低的哀怨声,从他的年纪看来,他呈现出的是一 种轻度的歇斯底里症状。在我准备行装的几个礼拜里,他一直都碍手碍脚,成了个 十足的讨厌鬼。有时候还会跑到车子里面躲起来,一动也不动地趴着,试着让自己 看起来很小。 劳动节愈来愈近,到时候好几百万名孩童都会回到学校,好几千万名父母也都 不会再奔驰在高速高路上。我准备在劳动节后尽快出发。大约就在那个时候,气象 报道飓风多娜一路以雷霆万钧之势冲出了加勒比海,朝着我们的方向袭来。位于长 岛顶端的我们所经历过的情况,足以让大家对多娜充满敬畏之心。随着飓风的接近, 每个人都做好了备战准备。其实我们的小港相当安全,不过却不是绝对安全。多娜 朝我们悄悄接近,我在油灯里加满了油、激活了水井的手动控制马达,还绑住了所 有会动的东西。我有一艘名叫美丽伊莲的二十二英尺长的船。我在舱口钉上木条, 并把船开到海湾中央,抛下了一个连着半英寸粗铁链的古式巨锚,让船能够随风大 力摇摆。除非船首被风扯了下来,否则这套装备可以让船在时速一百五十英里的大 风内乘风破浪。 多娜偷偷摸摸地继续接近。多娜袭击的时候一定会大面积停电,所以我们准备 了一个使用电池的收音机,以掌握最新动态。不过现在我们还多了一层顾虑——— 待在大树之中的驽骍难得。有次我做了个栩栩如生的噩梦,梦里,我看到一棵树当 头砸下,像踩死一只小虫般弄烂了车子。因此我把车子驶离可能直接被树砸到的位 置,然而那却不表示整个车顶能免于被飞越五十英尺的树砸毁。 大清早,我们从收音机中得知多娜即将抵达,10点,报道说飓风眼会通过我们 这个地方,多娜将于1 点零7 分到达———真是精准。海湾非常平静,没有丝毫涟 漪,但是海水依然暗沉,美丽伊莲也依然在她停泊的地方妖娆地起伏。 与大多数海湾比较,我们的海湾有相当的屏障,因此许多小船都开进来寻求庇 护。我很惶恐地看到很多船主根本不晓得如何下锚。最后有两艘漂亮的小船驶进了 港湾,一艘拖着另外一艘。船上的人抛下了一个轻锚后就离开了,其中一艘船的船 首拴着另一艘的船尾,而两艘船都在美丽伊莲晃动的范围之内。我在自己的码头边 取出了扩音器,试着抗议船主的愚蠢行为,不过他们不是没听见,就是搞不清楚, 再不然就是一点都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