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之外(2) 我知道从未看过著名的圣保罗{1} 与明尼阿波利斯{2} 双子城是件很丢脸的事, 但更丢脸的是,我曾经过这两个地方,只是一直到现在仍旧还是没看过。靠近这两 座城市时,一大片车潮吞噬了我,有一波波的旅行车大浪,还有呼啸而过的卡车激 流。不晓得为什么每当我太过谨慎地计划一条路线时,结果总是事与愿违,然而当 我怀着快乐的无知朝着虚构目标瞎闯乱走时,却总是吉人天相,一路无难无灾。那 天一大早我就在研究地图,画出了一条想要走的详细路线。直到现在,我都还保留 着那个自大的计划———从十号公路进入圣保罗,然后慢慢转入密西西比州。密西 西比的这个S形弯道会提供我三条过河的路。走过这个愉快的路线后,我打算穿过 因为名字而吸引我的黄金河谷(Golden Valley )。看起来够简单的了,或许可以 行得通,但是行得通的人不是我。 首先,交通像涨潮的海浪一样击中了我,带着 我往前行,前面是一辆有半条街长的运油车,像块闪亮的船难残骸般在我前面蹦蹦 跳跳。后面是个装了轮子的硕大水泥搅拌器,搅拌器上的大榴炮弹一路走一路转。 右边,根据我的判断,是座原子大炮。我跟平常一样,既惊慌又迷了路。于是我像 个愈来愈虚弱的泳者,侧身往右边挤,进入一条令人心情舒爽的街上,直到被警察 拦了下来,他告诉我,卡车以及同属卡车之流危害社会的坏蛋不得进入这条街。他 又把我推回了如狼似虎的车潮中。 我开了好几个小时,一直都无法把眼睛从环绕住我的巨兽身上移开。我一定已 经开过了头,不过我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到河。我一直都没有看到河,也一直没有看 到圣保罗或明尼阿波利斯,我只看到川流不息的卡车,我只听到马达嘶吼的声音。 空气中弥漫的柴油毒气,在我的肺里燃烧。查理也开始咳嗽,但是我实在挪不出时 间来拍他的背。我看到了一盏红灯,说明我正走在疏散路线上。我花了好长一段时 间才搞清楚那是什么意思。我的头不停地在转,失去了所有方向感。但是那张标志 ———“疏散路线”———却持续存在。当然,这是一条为了逃离尚未投掷的炸弹 所设计的逃亡路线。就在美国中西部的正中间,突然出现一条逃跑路线,一条因为 恐惧而设计的道路。在心里,我可以了解,因为我曾看过人群逃亡的画面———堵 塞的路完全无法动弹,人群争先恐后地翻越我们自己设计出来的峭壁四处逃窜。突 然间,我想到那整片山谷中的火鸡,心中质疑着我凭什么认为火鸡愚蠢。至少,它 们有一样东西比我们强:它们还蛮好吃的。 我花了将近四个小时才穿过双子城。听说这两个城里有些地方很美。我一直都 没找到黄金河谷。查理帮不上一点忙,建造一样东西好让自己将来可以从这个东西 中逃出来的比赛,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上月球只是为了赶快从月球上逃回来,也不 是他会做的事情。查理看到了我们的愚蠢,也原原本本地接受这些———愚蠢。 在这种嘈杂的环境下,我一定是在什么时候过了河而不自知,因为我之前就已 经回到了十号公路上,并且一直在密西西比州的东边朝北走。乡间在我的眼前展开, 我停在一家路边的餐馆旁,身心俱疲。那是家德国餐厅,香肠、德国泡菜一应俱全, 吧台上吊着成排晶莹剔透却没人用过的啤酒杯。当时,我是店里惟一的客人。女服 务生并不是什么传说中的冰岛女王,而是一个脸臭臭的瘦小家伙,她如果不是一个 有烦恼的年轻女孩,就是个精力非常充沛的老女人,但是我看不出来她是哪一种人。 我点了腊肠、德国泡菜,然后亲眼看着厨师取下香肠上的塑料套,把香肠丢进滚烫 的水中。送上来的是罐装啤酒。腊肠非常难吃,酸泡菜也糟到了侮辱人的地步。 “请问你可不可以帮帮我?”我问那位既年轻又年老的服务生。 “什么事?” “我想我有点迷路。” “迷路是什么意思?”她说。 厨师靠着他的窗子,把赤裸的手臂摆在送菜台上。 “我想要到索克中心,不过好像不太知道该怎么去。” “你从哪儿来?” “明尼阿波利斯。” “那么你在河的这边做什么?” “嗯,我在明尼阿波利斯好像也迷路了。” 她看了看厨师。“他在明尼阿波利斯迷路了。”她说。 “没有人会在明尼阿波利斯迷路,”那位厨师说,“我生在那儿,所以我知道。” 女服务生说:“我来自圣克劳德{1} ,我也不可能在明尼阿波利斯迷路。” “那么我猜自己在迷路这方面挺有天分的。我现在想去索克中心。” 厨师说:“如果他能一直走这条路,就不可能迷路。你现在在五十二号公路上。 过圣克劳德,继续待在五十二号公路上。” “索克中心在五十二号公路上吗?” “不会在其他地方。你一定是外地人,竟然在明尼阿波利斯迷路。我蒙着眼睛 都不会迷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