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杉林(2) 我跟那些大巨人的身躯亲密相处了两天,那儿没有远足的人,也没有带着照相 机的聒噪旅游团。里面有座沉静的大教堂。或许是因为浓密而温柔的树干吸纳了所 有的声音,所以造就了沉静。树木直耸入天,没有界限。黎明来得很早,一直到太 阳高挂才离开。酷似蕨类的绿色簇叶,把阳光筛成了绿金色后,再把光线分成羽轴, 或者更确切的说法,应该是把光线分成长条的光与影分送出去。日中一过就成了午 后,接踵而至的是一个低语的黄昏,然后跟早晨一样长的夜晚很快就降临了。 就这样,时间和一天正常的界限改变了。对我而言,黎明与黄昏都是安静的时 刻,但在红杉林里,整天几乎都是安静的时刻。鸟儿不是在黯淡的光线下移动,就 是像火花般闪过阳光形成的斑纹。脚下是片储存了两千多年的针毯。在这样厚的毯 子上,听不到任何脚步声。我觉得这儿有一种遥远而与世无争的感觉。一个人保持 缄默,就是为了怕会打扰某些东西———什么东西?从我很小的时候,我就觉得树 丛里有些事情在进行着,一些我无法参与其中的事情。就算我曾忘了这种感觉,也 会很快就把它找回来了。 到了夜晚,黑夜很黑———只有一块笔直往上的灰或一颗偶尔出现的星星。但 在这片黑暗中存在着微动,红杉这些掌控白昼却也栖息于夜晚的巨大家伙全都是活 生生的东西,而且都有灵性,或许还有感觉,在某种更深沉的知觉层面,它们或许 还能够沟通。我一辈子都在跟这些东西结交(奇怪,我没用到“树”这个字),我 可以接受它们,也可以接受它们的力量与年纪,因为我很早就开始接触它们。反过 来说,缺乏这种经验的人,在这里一开始会有种不安的感觉,一种危险、被关起来 的感觉,一种身陷囹圄的沉重的压力感。这种感觉不仅来自于红杉的身形,还有红 杉散发出来的怪异,处处都会令没有经验的人感到害怕。怎么不怪呢?从地质学上 来说,这些树都是上侏罗纪时期遍布于四大州的树种,但却是今天惟一的幸存者。 这些古树的化石可以追溯回白垩纪时期的始新世与中新世,当时的英国、欧洲与美 国到处都可见到红杉。后来冰河南移,巨木被摧毁到无法复生的地步。这些是硕果 仅存的红杉———是提醒我们,很久很久以前的世界曾是什么样子的了不起。会不 会是因为我们的年轻与无知,所以不喜欢被提醒,这个世界其实在我们出现时,就 已经很老很老了?还是我们在强烈排斥红杉所带来的认知———即使我们不复存在 于这个世界上,一个生气勃勃的世界仍将继续用它庄严的方式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