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也回不了家(2) 我曾对大城了若指掌,当其他人在巴黎变成失落的一代时,我忙着把自己的青 春岁月放进大城里。我在旧金山练就一身好武艺,爬山、睡公园、在码头上工作、 跟着城里的反叛分子游行大叫。从某个角度来说,我欠这座城的,就跟她欠我的一 样多。 旧金山在我面前演了一场秀。我看见她横越海湾,从兴建大道通过沙吾沙里多 (Sausalito ),到金门大桥的进驻。午后的阳光用白、金两色涂抹旧金山——— 这是一座从山丘上升起的城市,一座快乐梦境中的高贵城市。位在山丘上的城市对 平地都有主导权。纽约让自己的山丘充斥着拥挤的建筑物,但是这座傍着太平洋天 空,升起于层层波浪之上的金白交错卫城,却是个了不起的作品,像座画出来但从 未存在于现实世界的中古意大利城市。把车停在停车场后,我注视着这座城以及那 条引导她与海相连的大桥项链。在南边绿色的高丘上,午后的雾像羊群般朝着这座 黄金之城的屋棚翻涌而来。我曾经看过她更美丽的样子。小时候,每当准备进城时, 我都会因为快要爆开的兴奋之情而好几个晚上睡不着觉。她留下了影响。 接着跨越用单纤悬挂的大拱桥,我进入了自己了若指掌的城里了。 这仍是我记忆中的大城,她因为对自己的伟大有如此的自信,所以能够和善待 人。我穷困潦倒的时候,她依然对我很好,并没有排斥当时偿付能力暂时出了问题 的我。我大可无限期地在旧金山待下去,不过我必须要到蒙特雷市去寄出我的缺席 投票。 在我年轻的时候,旧金山南边一百英里的蒙特雷郡里,每个人都是共和党员。 我家也是共和党员。如果我一直待在那儿,可能现在还是共和党员。哈定总统{1} 煽动我倾向民主党,胡佛总统{2} 在此让我就此黏住民主党。如果你发现我沉溺于 自己的个人政治史中,那是因为我认为自己的经验可能一点都不稀奇。 我到达蒙特雷市,一场战争在此开始。我的姐妹们仍是共和党员。美国内战照 理说应该是最悲苦的战争,但家庭政治则毫无疑问地是最猛烈也是最恶毒的战争。 我和陌生人可以冷静而带分析性地讨论政治,但与姐妹之间,那却是不可能的事。 每一场争论结束时,大家都是大口喘着气,精疲力尽又满怀愤怒。没有任何让步, 没有任何宽恕。 每天晚上我们都向对方承诺:“我们要友善亲爱。今天晚上不谈政治。”但十 分钟后,我们就会对着彼此大吼。“约翰·肯尼迪怎么样怎么样……” “如果你是这样的态度,那你怎么能忍受迪克·尼克松{3} ?” “大家冷静一下。我们都是讲理的人。大家来探讨一下这个问题。” “我已经探讨过了。谈谈苏格兰威士忌怎么样?” “噢,如果你要这样讲,那我们来谈谈圣塔安那{4} 怎么样?超级市场的收款 员又如何?美人?” “爸爸要是听到你这么说,一定会从坟墓里跳出来。” “别把他扯进来,他今天如果还在世,一定是个民主党员。” “听你说的什么话!巴比·肯尼迪买票都不知道买了多少麻袋了。” “你是说共和党从来没买过票吗?不要让我笑掉大牙了。” 大家的对话尖刻而且没完没了。我们挖出了早已荒废的传统武器,彼此用侮辱 攻击对方。 “你说的话简直就像共产党。” “那么你听起来就让我怀疑是成吉思汗转世。” 情况糟透了。如果有陌生人听到我们的对话,一定会报警以防流血事件的发生。 我觉得我们绝对不是惟一会这么做的手足。我相信私底下,这个国家的每个角落都 会发生同样的事情。在这个国家里,大家一定只有在公开场合才惜言如金。 此次返乡的主要目的似乎在于政治议题的争吵,不过这段期间我也探访了些老 地方。在蒙特雷的强尼·贾西亚酒吧(Johnny Garcia ’s bar )有个令人感动的 聚会,有泪、有拥抱、有演说,还有在我年少轻狂时代知道的poco(一点点)西班 牙文所表示的亲爱之情。我依然记得以前有侯隆印第安人{1} 在萨林纳斯妇幼健康 诊断中心(The Center for Health Assessment of Mothers and Children of Salinas, 简称CHAMACOS)打杂。那些年代全都过去了。我们拘谨地跳舞,手乖乖地锁在背后。 我们还唱南方地区的欢乐歌曲,“有个来自侯隆的家伙———因为一个人过日子所 以生了病。他想到帝王城去找美丽的东西———Puta chingada cabr(背叛丈夫的 不贞小女人)?”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听过这首歌了。这真是老家的一周。久远的年 代又爬回了他们的洞穴中。这是以前把野牛和大灰熊放进同一个笼子里的蒙特雷, 一个甜美又带着敏感暴力的地方,一个聪明的天真地方,一个似乎因为没有人认识, 所以还没有受到那些没包尿布的心灵所污染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