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的秘密(3) 大约在五十码外,有两只郊狼在看着我,黄褐色的毛皮上混杂着砂土与阳光。 我知道自己只要有任何快速或令它们起疑的动作,它们就会立刻消失。因此我用最 若无其事的缓慢速度,从挂在床边的吊带上拿出了新枪———那把枪身较小、速度 较高、杀伤距离较远的点二二二口径来复枪。我用非常慢的速度把枪举起来。或许 是因为我身处车屋的阴影中,所以站在外面令人眼盲的光线中,几乎看不到我的存 在。小来复枪上有个漂亮的瞄准器,可以瞄准的范围很大。郊狼动都没动。 两匹狼都在我的瞄准范围内,瞄准器中的它们离我非常近。伸在外面的舌头让 它们看起来好像带着嘲弄的笑容。这两头狼是好命的动物,不但没有饥饿之相,连 毛色都很不错,黑色的粗毛因金黄色的毛而显得柔和。它们柠檬黄的小眼睛在瞄准 器中,清晰可见。我把瞄准器中的十字标线对准右边的郊狼,推开了保险栓。架在 桌子上的手肘稳稳地拿着枪。十字标一动也不动地瞄准它的胸部。之后,这头狼像 狗一样坐了下来,伸出了右后腿来抓右肩的痒。 我的手指迟迟不愿碰触扳机。我一定是变得非常老迈了,因为旧有的协调作用 愈来愈不管用。郊狼是害兽:它们偷鸡,为数繁多的鹌鹑以及其它的猎鸟都因它们 而数量锐减。绝不能对它们手下留情。它们是敌人。我的第一枪将击中瞄准的这头 狼,另外一只必会闻声而逃。我大可以用连续射击把另外一头也干掉,因为我是个 相当不错的来复枪射手。 可是我并没有开枪。我的训练对我说:“开枪!”但我的年纪却回答,“方圆 三十英里之内没有鸡,就算有,也不是我的鸡。而且这个没水的地方也不是鹌鹑的 栖息地。不要,这些家伙是用跳袋鼠{1} 和杰克兔{1} 来保持身材,这是害兽吃害 兽,我干嘛要介入?” “杀了它们,”我的训练说,“大家都会杀掉它们。这是为民服务。”我的手 指往扳机移动。十字标稳稳地定在喘息舌头下方的胸膛上。我可以想像愤怒的钢弹 片飞溅、冲击以及郊狼跳跃、挣扎直至破裂的心脏停止跳动的景象,也可以看到在 那之后,不久之后,出现了一只兀鹰的影子,接着又是一只的画面。这时,我早就 已经离开了———出了沙漠,穿过了科罗拉多河{2} 。最后,在北美山艾旁,会出 现个没有眼睛的赤裸头骨、几块被啃得干干净净的骨头、一滩干掉了的黑血,以及 几撮金黄色的毛。 我想自己已经太老、太懒到无法做个好市民的地步了。第二头狼站在枪的侧边。 我把十字标线转过去瞄准它的肩膀,然后稳稳地握着枪。在这种距离,用这把枪, 绝不可能打不中目标。这两头动物都欠我一条命。它们的命是我的。我锁上保险栓, 把来复枪放在桌上。没有了瞄准器,它们离我也没有那么亲近了。炎热的光线威力 搅乱了空气,形成摇曳的热浪。 我想起几句很久以前听过的话,我希望这些话是真的。在中国有个不成文的定 律,至少我的情报来源是这么告诉我的,那就是当一个人救了另一个人后,他必须 对这条获救的生命负责,直到这条生命从世上消失。因为,救人者一旦介入了其他 生命的常数,就再也无法逃避责任。我一直都觉得这种说法很有道理。 现在我对这两条活蹦乱跳的健康郊狼有了象征性的责任。在万物关系的微妙世 界中,我们将永远被绑在一起。我开了两罐狗食留给它们,当作是还愿。 我曾经多次行经西南部,甚至更多次飞越过这个区域———一片广大而神秘的 荒原,一块受到太阳惩罚的地方。这儿是个谜,一定有什么东西藏在里面,静静地 等待。这儿似乎是个荒废了的地方,没有寄生的人类,不过事实并非全然如此。循 着两道轮辙穿过砂石,你会发现在一块得天独厚的地方,挤着一群人,寥寥的几棵 树朝着地下水伸根,一小片忍受饥饿的玉米和瓜果,还有一条挂在绳子上的肉干。 这些是沙漠子民,他们未必在躲藏什么,反倒是像从困惑的罪恶中退居到神圣的殿 堂中。 在这个空气里没有水分的夜晚,星星下凡到伸手几乎可及的距离之内。这个地 方住着早期教会的隐居修士,他们未受污染的心灵可以穿透无限。一致性与庄严的 秩序这种观念似乎总是从沙漠中兴起。静静地数着星星、观察着它们的运行这些活 动,最早就是源自于沙漠。我认识一些沙漠子民,他们拒绝有水世界的紧张,只选 择安静、情绪迟缓之地。这些人没有随着爆炸的时代改变,除了死亡与被其他与他 们相似的人取代。 沙漠中的神秘事件向来层出不穷,一再传述的故事说着古老时代幸存下来的族 系,在沙漠的山里等着重新复出。一般来说,这些团体都在护卫着一笔宝藏,不让 宝藏受到一波波武力的征服。这些宝藏不是古时候蒙特朱玛国王{1} 的金制艺品, 就是一个富可敌国,足以改变世界的矿藏。如果陌生人发现了这些人的存在,陌生 人不是被杀就是被同化,反正结果就是大家永远也见不到这个人了。这些故事都有 套一成不变的模式,并且全然不受疑问困扰:既然发现东西的人没有一个回得来, 大家怎么知道沙漠里藏了什么呢?噢,沙漠里一定有东西,不过你不是找不到,就 是回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