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拉队员秀(1) 1960年末在德州,当时的报纸最常报道与刊登照片的事件就是几个黑人小小孩 获准进入一所新奥尔良{1} 学校就读的消息。在这些肤色深浓的小小孩背后,是法 律执行的威严与力量———当时不论局势或评论,都一面倒向这些未成年的孩子— ——但同时,也有一股反对这股趋势的力量,那是三百年来的害怕、愤怒以及在变 动世界中对改变的恐惧。之前,我每天都在报上和电视屏幕中看到这则新闻的照片 与影片。新闻从业人员之所以热爱这则新闻,是因为有群肥硕的中年女人每天聚集 在一起,对着这几个孩子大声恶言谩骂。这些女人的表现,赋予了“母亲”这个词 一些很奇怪的定义。更离谱的是,其中一小组人对此事已经熟稔到被称为“拉拉队 员”的地步。除此之外,每天都有围观的群众聚集,一起欣赏这群女人的表演,并 给予掌声。 这出奇怪的戏码似乎重要到让我觉得有必要亲眼目睹。这件事就像杂 耍团里五条腿的小牛和两个头的胎儿一样吸引人,人们总是觉得扭曲的正常生命很 有趣,所以甘心付钱观赏,或许大家这么做的目的,只是想向自己证明,我们只有 两条腿、一个头。新奥尔良的这场表演,一方面让我体会到不可能出现的不正常多 么有趣,一方面也让我感受到某种恐惧:这种事情竟然会发生。 从我离家开始就尾随在车后的冬天,这时突然用一阵黑色的强烈北风殴打我。 北风带来了冰霜和一片严寒,黑色的冰覆住整条高速公路。我从华陀再世般的兽医 那儿接走了查理。出了院的查理看起来比实际年纪年轻了一半,而且非常开心,为 了证明自己的健康,查理又跑又跳又打滚又笑,而且还发出像小狗一样表示绝对开 心的汪汪叫声。有他重新陪在我身边,真是件非常快乐的事,他有时候正襟危坐地 待在我身边的椅子上,眼睛直视着在前方展开的道路,有时候蜷成一团,把头枕在 我的大腿上睡觉,碰到这种时候,他可笑的两只耳朵可以随意供人玩弄。不管你的 抚弄如何老谋深算,查理都有本事处变不惊地熟睡不醒。 我们不再蹉跎时光,继续上路。因为路上结冰,所以车速不能太快,不过我们 铆着劲开,几乎连看都不看一眼从我们身边闪过的德州。德州无止境的广大令人头 痛———从甜水市{1} 、巴林杰{2} 到奥斯汀。我们经过休斯敦,但没有进入市区。 我们还停下来加油,喝咖啡,外加吃几块派。查理的进餐与散步也都是在加油站解 决的。夜晚阻挡不住我们,等到眼睛因为使用过度而感到烧灼与酸痛,肩膀的疼痛 也在加剧时,我把车子停到路边的僻静处,像只老鼠一样蜷伏在床上,闭起来的眼 皮后面,只看得到高速公路往前挣扎而去。这顿觉不到两个小时,我们再度进入酷 寒的夜色中继续赶路。路边的水都已经结成了坚实的冰,每个在外面行动的人都在 身上紧紧裹着围巾与毛衣,连耳朵都看不见。 我曾数度挥着汗,怀着渴望冰块与冷气的心情造访过波蒙特{1} 。 现在满是 亮眼霓虹招牌的波蒙特市变成了大家称之为冷淡的地方。我在晚上穿过波蒙特,或 更正确的说法是过了午夜之后的晚上。帮我加油的人,手指都冻僵了,当他看到车 子里的查理时对我说:“嗨,是只狗!我还以为里面有个黑鬼呢。”这并不是个常 见的笑话———总是带着无礼的态度———而且他们从来不说黑人,永远都是黑鬼 (Nigger;Niggah)。这个字眼似乎特别重要,是种让说话者可以紧紧抓住某个结 构,并因而保住这个结构,让它不至坍垮的安全字眼。 接着我来到了路易斯安那州,莱克查尔斯市{2} 在黑暗中从我身边闪过,但我 的灯光仍在冰上闪耀,而且在菱形的霜块中发亮,必须一直在路上跋涉穿梭的人, 为了御寒,身上的衣服也愈堆愈厚。我尾随着这些车子穿过了拉法叶(La Fayette) 和摩根市(Morgan City ){3} ,初晓时分,已经到了和马市(Houma ),这个城 市名字的念法与荷马(Homer ){4} 相同。在我的记忆中,这儿是世界上最令人愉 快的一个地方,因为我的老友圣马丁医师(Doctor St. Martin )住在这儿。他是 位温柔又学富五车的人,也是一位”凯君”{1} ,他为方圆数英里以内,居住在贝 冢的凯君接生、治疗疝痛。我猜他对凯君的了解比世上任何人都多,不过我带着饥 渴之心念兹在兹的是圣马丁医师另外一项长才。他调制的马丁尼是世上最好喝、最 细腻的马丁尼,调制的过程几乎是场巫术。他的秘方中,我惟一知道的就是他的冰 块是用他亲自蒸馏出来的蒸馏水制成。我曾在他的餐桌上享用过黑鸭{2} 大餐—— —两杯圣马丁的马丁尼,一对野鸭,外加一杯稍后为了庆祝即将诞生的宝宝所准备 的勃艮第{3} 葡萄酒。我们在一间遮住了黎明阳光,保存了夜里凉爽空气的微暗屋 子里,享用这一切。在那张餐桌上,触感柔软但不锋利的银器,散发出像白铁一样 的光芒,我记得举起的杯子中,盛着葡萄神圣的鲜血,医师艺术家般的有力手指抚 摸着杯脚,即使是现在,我都能听到曾经是法国人,但现在已拥有自己独立特性的 阿卡迪亚人,在歌词中对刚出世的健壮小家伙所表达出愉快与欢迎之情。这幅画面 弥漫在我那片已经结了霜的挡风玻璃上,如果这时路上车水马龙,我一定会是个很 危险的司机。还好我当时正在和马市,而且时间是结了霜的淡黄色黎明时分。我知 道如果停车去拜访圣马丁医师,自己的意愿与决心一定会因他所提供的欢愉而慢慢 淡忘,我们会促膝长谈,忘记时间,直到一个晚上、两个晚上就这样从我们眼前消 失。因此我只朝这位朋友住所的方向鞠了一个躬,然后继续往新奥尔良的方向疾驶, 我想赶去看拉拉队员的表演。 我还没有蠢到开着一辆挂纽约车牌的车子去接近麻烦,尤其我开的是驽骍难得。 昨天才刚有位记者被揍,他的照相机也被砸烂了。就算是赞成拉拉队员做法的选民, 也不愿意让他们这段历史的瞬间被记录与保留下来。 我把车停在新奥尔良市区旁的停车场上。管理员走到我的窗前。“老天爷,天 呀,我以为你车里有个黑鬼。老天爷,天呀,是只狗。我看到那张大黑老脸,以为 是个大老黑鬼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