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义感成了我的十字架(1)
那天,我在一本周刊上,无意翻到一页最新的产品资讯,双眼登时一亮,原来
是苹果厂牌甫推出了一款带点酷味的笔记本电脑。可能是这本杂志的编排活泼,
视觉效果讨好,又或许是近来心里早就在嘀咕想换电脑了,才会使对很多事都已经
失却兴致的我,也不禁集中起心神,整个人因而有了些许精力。
浏览完文章,我想起了前些日路过诚品敦南店的一楼商家,曾瞥见不少人在围
观一项展示物,对照一下造型,喔,不就是这款刚出炉的新品吗?我当下有了主意,
打算再度光临,搞不好看对眼了,当场买回家。
做一名现代专业写作者,我总是以“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作安慰的理由
与鼓舞的借口,心想什么都能省,就是一部好电脑不能省,也因此顺水推舟,偷偷
溺爱自己,前后已经更换过几部电脑了。
人家不都说心情不好时,花钱最容易排遣,许多心理专家也证实购物的确不失
是一种调整或转换心境的好方法。
这样说好了,在我忧郁症发作最严重的时候,就算中了头彩,送我大把花花绿
绿的钞票去逛街大血拼,也勾不起我半点兴趣。但是在情绪平平,凡事都淡然的当
儿,出门去买自己中意的东西,例如书、CD,总是会在趋凉的心口多多少少点燃起
一些温暖的火星。
而这时,买一部新电脑的想法,就像一个能够乞求到快乐的魔咒,让我心魂都
迷乱了,脑子再也容不下别的念头。我不多耽搁,搭计程车赶去了诚品敦南店,直
奔一楼的苹果电脑专卖铺。但东瞧西看了半天,咦,怎么前些天还摆在这个平台上
好端端的那款新样品不见踪影了?
我于是开口询问了那位年轻的服务员,他只是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喔,那
一台啊,今天早上被一个客人买走了。”
“那你们没有别台了吗?”我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珠。
“没有,就那一台sample而已,要进新的必须等一阵子。”
“如果那是你们目前唯一的一台样品,而且杂志还帮你们登那么大的一篇报导,
那你们就不应该卖掉啊,否则怎么对得起专程赶过来想看的客人呢?”我泄气极了。
“那位客人带着现金来,一定要买,我说这是样品,他也无所谓,坚持要买走,
我又有什么办法?”服务员的脸上一丝歉意也没有,还觉得我这样逼问他很奇怪,
仿佛我很不知趣,在挡人财路似的。
但明明不该是这样子啊!为何现在做生意的人连这点基本常识与道义都没有了,
就算拗不过那位客人,他不是起码该跟我道个歉吗?
“那你们总该有那款新电脑的目录吧?”我简直要虚脱了。
“没有,还没有印出来。”服务员是吃错药了吗,狠心到底,就是没有任何一
点不好意思的表示。
“你们在这里开一个店面,既没有样品给客人看,也没有目录,这样对我们这
种专门跑一趟的客人实在太不公平了吧?”我的气虚开始转变成一股愤怒。
那位服务员仍然祭出他的一句法宝,表情冷淡:“他要买走,我又有什么办法?”
他只会口口声声说“我有什么办法?”一股气登时往脑门冲,几乎脱口要骂人
了,真想大叫出声:不会道个歉呀,向客人说一声对不起,难道就会少一块肉吗?
现在做生意的待客礼貌,都唏哩哗啦给冲进马桶里去了吗?
此时,也不管什么超炫超酷的电脑了,我要的只是一个公道!
我气得微微颤抖,在柜台上拿起了一张名片:“这是你们经理的名片吗?我要
打电话向他反映,这种事太不合理了。”
服务员一副爱打你去打的态度:“对啊,你去跟他讲才有用,跟我讲这么多有
什么用!”
啧,好嘛,这位天兵,我真是被打败了,他从头到尾没有一点歉意也就罢了,
末了还形同补踹上我一脚。
我心中的那股正义感顿时如一锅煮沸的开水,这是原则之争,总要争个理出来。
爬上了二楼诚品书店,在门外大厅找到一个较为安静的角落,我开始照着名片
的号码,拨手机给这位经理。幸好,是他本人接听,我便将原委说了一遍,这下可
妙了,真是有什么上梁就有什么下梁。他的回答居然与那位服务员如出一辙:“是
啊,那位客人就说一定要买,我们也没办法。”
我的妈啊,又是一个“没办法族”冒出来了,天哪!难道连干到经理职位的人,
也不懂得待客之道吗?他也是从一开始就没说过一句对不起,还跟我抱怨苹果原厂
只配给他一台,他也没办法啊。
我宛如一名痴心狂,苦命地追索着一个再简单也不过的“对不起”,偏偏怎么
也要不到手,但越得不到,我就越愤慨、越偏执,以致一寸寸陷进了无底的气苦中。
当天回家后,我在电话里跟一位朋友提及此事,他一路听到我说拿了名片要打
给经理,就在话筒那一端笑了。我纳闷地问他笑什么,他说一般人碰到这种服务态
度恐怕就算了,很少有人会像我这样认真去打电话抗议。
想一想也的确是这样,我的“原则之争”常常变成一颗包裹着糖衣的苦果,看
起来外表似乎是甜美的正义感,但是才舔不到几秒钟,甜味马上退了,取而代之就
是苦得叫人反胃的涩味。
然而,我的正义感难道有错吗?这不就是我们从小被教养长大的信念?对跟错
之间,就像黑与白,不是没有妥协的余地?
总之,一个不懂得转弯的正义感,一迳直挺挺要撑到底,屡番为我捅出了篓子,
灾情不一,但至少都绝对赔上了情绪。
譬如,有一次我搭联合航空,从旧金山要飞往纽奥良,在丹佛转机时,当快跑
穿越了大半个机场,气吁吁赶到登机门时已来不及了,仅差了两三分钟,眼睁睁看
着飞机慢慢转向驶开。
由于错不在我,而是航空公司安排班机的衔接上出了问题,但当晚已经没有飞
纽奥良的班机了,因此我们一伙人只好在联航设置的旅客服务柜台前排队,办理住
宿以及更换隔天转机的证件。
也许航空公司基于弥补,让我本来搭乘经济舱前座(比经济舱的间隔稍大,通
常保留给拥有高里程数的乘客)的机票,升等换成了头等舱。
没想到隔天,我一到机场办理登机手续时,柜台员却不认账,当我指出这是头
等舱的票证,她说在电脑里查不到修改的资料,反问我是否只付了经济舱的票价,
我答是,她便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好像是说:“那有何疑问?付经济舱的钱,不
就应该坐经济舱的座位吗?”
我进一步跟她解释昨晚是旅客服务柜台人员经手,她竟说她不知道是谁,摆明
了公事公办,不肯通融。
我的正义感一下子像火山轰隆隆作响,即将凶性大发,喷出岩浆来肆虐了。
不是我贪小便宜,妄想坐一趟头等舱,而是这么大的一家航空公司,怎么可以
做事如此草率?是他们整个系统出现前后不一的紊乱,但经手人员却不认账,还要
乘客自行认了,当场让我们有如变成了揩油者,简直冤枉透顶。
我极度愤怒,气到连英文都险些讲不清了:“你们这样……这样不承认,不是
等于在欺骗顾客吗?”
我觉得这是原则之争,一件坏事之所以形成,不只是有人先作坏事,也是因为
有人纵容在后,前后两相配合起来,才会拍板定案。在我的想法里,姑息的人一样
有过错。
所以,我那顽固的正义感又在急速运转了,不肯罢手,以愠色瞪着那位柜台员,
好像这是正义与邪恶之战,我要是稍一放松原则,坏蛋就得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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