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学生涯(上) 求学生涯不知不觉中,我结束了孩提时代,升入初中。当时“极左”思潮已被 纠正,高考制度业已恢复,学校开始重视教育质量,县直中学纷纷举办各种特长班、 重点班、实验班。 小学毕业,我以全区第一名的成绩考入鸣犊中学重点实验班。学校距我家十五 华里,道路崎岖不平,要涉过两条河,翻过一架塬,走读已不现实,必须食宿在校。 当初,学校条件艰苦,学生宿舍是三间教室临时改成的瓦房,夏天,蚊虫叮咬,冬 季,阴冷潮湿。同学们打通铺,全班三十八个男生一个紧挨着一个挤在一起,晚上 睡觉前,为了避免长虫吃过交界,侵占地盘,舍长总要拿尺子丈量地方,否则难以 睡下。俗话说“人数过百,形形色色” .打呼噜、磨牙、放屁、说胡话、尿床,司 空见惯,房间里总充斥着一种怪怪的难闻气味。有的同学不习惯,便上访到学校。 “上学又不是做官,条件要那么好干吗?”校领导回答。 “可也不是蹲大狱。”学生们不服,但又不敢当面顶撞领导,只能背过身去, 私下里嘟囔。 学校办有学生灶,同学们自带粮食,交到灶上,加点人民币,兑换成饭票,开 饭时排队购买,有时去晚了则没饭。所以,下课铃声一响,同学们个个如打仗一般, 夹着碗筷,飞也似的往灶上跑。一位同学在作文中写道:“下课铃响了,同学们如 脱缰的野马一样……”语文老师称赞形容得恰切,作为范文在班上宣读。 灶上每周安排一位老师值周,维持买饭秩序。教导主任杨德林老师称之为“君 子谋道,小人谋食”。 “小人就小人,总比死人强。”同学们嘴上不说,心里不服。 杨老师很有心计,一次县上召开运动会,杨老师慧眼识英才,竟在争先恐后的 买饭过程中相中了一名运动员。该运动员不负众望,一次囊括一百米、二百米、一 千五百米三项冠军,为学校争得荣誉。 早餐玉米糊糊,午饭糊汤面,晚上供应开水,吃自带干粮。这对于正处在生长 发育期的中学生来讲,根本不能满足身体的需要。路近的同学每周回家取两次馍, 条件好的家长会送来,像我这样路途遥远的每星期只能回家一次。冬天还好办,但 其他季节,担心干粮发霉变质,每次都要焙干,晒干,拿到学校泡着稀饭或开水充 饥。 1979年秋,农村实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加之老天凑趣,风调雨顺,秋庄稼收 成不错。但由于当年夏收时,仍然是大锅饭,夏粮欠收。干粮也是一半麦面,一半 包谷面掺合着。有则笑话,说旱塬上的一户人家,几年未见米粒,一天晚上,一家 人商议着想喝大米粥。恰遇停电,黑灯瞎火的,锅开了,下了几粒米,熬了半天, 舀饭时却发现煮的是清水,大米下到了锅台上。这虽不是真实故事,但从一个侧面 反映了当时大米、白面的紧缺。 我的两个弟弟总是翘首盼周末,因为平时家里没馍,只有等到周日,他们才能 跟着沾沾光,混顿馍吃。而直到现在,我都不喜欢吃馒头,大概是那三年初中时, 霉变馒头吃得太多,倒了胃口的缘故吧。 同村和我一起考上重点中学的还有两位同学,一名叫郭娃利,初中毕业上了航 空学校,是初中中专,现在西安飞机城某研究院任职;另一名叫李成仁,没能成功, 早已成仁。其兄李有成是我们高寨村最早的一名大学生,属于老三届,考取长沙国 防科技大学,当初是我们学习的楷模。他毕业以后分配到一家军工企业- 蓝田县境 内的向阳公司,在子弟中学任教,其父逢人便夸儿子又给他汇了多少钱,带回多少 东西,村民们很羡慕,尊其为“老爷子”。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李有成被单位 除了名,其间开过一家餐馆,让其弟弟前去帮忙。李成仁在办理健康证时查出身体 有病,不久便去世了。此后,李有成也不知踪迹,有人说发了大财,开着一家公司 ;也有人说混得很背,在给别人打工。反正这些只是听说,谁也没见过,“老爷子” 离世时,也未回家尽孝。我想,倘真成了气候,早都该回来重修祖坟,再建祖庙了。 连黄帝陵都每年祭奠,给自己的祖先磕几个头、烧几柱香也不是什么丢人现眼的事。 比我稍长,我们村还出了一位大学生,叫方稳田,毕业于四川石油学院,分配 至安徽蚌埠市某部队后勤部。工作几年,成绩斐然,提为团职。终因割舍不下家乡 父母的牵挂,转业回到了家乡,在某县石油公司工作。因不安于现状,创办高科技 炼油厂,后企业破产,多年积蓄化为乌有,而且债台高筑,现在赋闲在单位,也混 得灰头灰脸。 与此相反,倒有几位中专毕业生和部队转业干部,回乡后一直在单位,安安分 分,稳扎稳打,成为单位的中流砥柱。 我初中时的班主任王珍芳老师,得悉我等的际遇后,曾经发出过这样的感慨: “过去老师眼里的一些尖子生,相继进入大学深造,最后竟都成了社会闲散人员; 而看似不怎样的学生,有的顶替了父母,接了班,有的参了军,后来却成为单位的 骨干。捯来捯去,连老师也搞不清以后该如何教育、培养学生了。”无独有偶,有 一则外国幽默,校长告诫新来的老师:如果一位学生学业优秀,你要善待他,他可 能是未来的科学家,对社会可能有所贡献;如果一位学生学业良好,你也要善待他, 他可能会返校当老师,成为你的同事;如果一位学生学业一般,你更要善待他,他 可能会赚大钱,会给学校捐一笔款子;如果一位学生学业很差,而且经常考试作弊, 你最要善待他,因为他将来很有可能竞选总统或议员,成为国人景仰的领袖。 看来,王老师的疑虑已经跨出了国界,成为一个全球性的问题。 王珍芳老师,曾经给了我慈母一般的爱。由于个人爱好,我喜读课外书,在昏 黄的灯光下,损坏了眼睛,我年幼无知,孤陋寡闻,一直没有意识到视力问题,那 时也少有近视一说。读初中时,我坐在后排,看不清黑板,学习成绩下滑。王老师 觉得很蹊跷,几次找我谈心。我感觉自己学习不如人,不好意思主动提出要求,如 此反复多次,老师最终弄清了原委,立即将我的座位调到了前排。我也不辜负老师 的厚爱,学习迎头赶上,老师亦备感欣慰。 我是单亲家庭的孩子,人多劳力少,学校离家又远,生活一直很困难。王老师 在生活上也处处关心我,每逢周末,便主动将自行车借给我,方便我回家与返校。 大学时,我常给老师写信,谈理想,谈抱负。王老师也常回信勉励我,告诫我。 但是,在毕业后的这十几年里,自己蓬头垢面,窝窝囊囊,活得不像人样,无颜再 与老师联系。其实我知道,恩师就在西安市二十六中,她对我期望太高,我辜负了 她的一片苦心,羞愧难当,无地自容。 1981年初中毕业,按照我的中考成绩,完全可以进入县级重点高中。但由于家 境贫寒,我最终选择了离家较近的普通学校——引镇中学,就是现在的长安六中。 在这里,我走读上学,一方面可以利用课余时间帮家里干农活,另一方面吃住在家 也省却了不少的费用。 引镇中学培育了我,但实话实说,我对学校印象不佳。 我参加的第一次全校大会不是开学典礼,欢迎新同学,而是一位老师的追悼会。 大会是由一位据说是悔过自新、重新做人的造反派头目主持:“第一项,全体起立, 默哀五分钟,奏哀乐!”话音刚落,本来悲悲戚戚的气氛忽然变成轰堂大笑,校长 叫“乐”,大家岂敢不乐!原来主持人竟将“音乐”之“乐”读成了“快乐”之 “乐”。 “就这水平,还当校长?!”大家背后议论纷纷。 引镇比邻蓝田、柞水县,是长安东部塬区最大的商品集散地,农历三、六、九 逢集,商贾云集。引镇中学始建于1953年,是长安县设立最早的三所完全中学之一, 历史上也曾人才辈出。高考制度恢复后,部分优秀教师纷纷告别穷乡僻壤,举家迁 往大都市,享受城市生活去了。到我们入学时,教育质量已日见衰微,今不如昔了。 街面上的人有优越感,刁蛮、任性,学校管理也有漏洞,那时没有保安,门卫 是位退了休的老教师,待人诚恳,脾性谦和,是个老好人,但对地痞流氓,如秀才 遇见兵,无可奈何,街痞随便出入校园比在自己家里还便当。学生为了免遭骚扰、 欺压、勒索,往往拉帮结派,寻找靠山,这就更助长了一些街痞无赖的嚣张气焰。 有这样的大环境,校园内的小环境也如出一辙。高年级欺负低年级,离家近的 欺压离家远的,宛如旧时的上海滩,形成种种帮派势力,打架斗殴严重。记得有一 次,两位高年级同学李XX与赵XX,为了争夺“霸主”地位,展开决战,在校园内大 打出手,老师们管不了,躲得远远的,却引得不少学生围观瞧热闹。 几十个回合不分胜败,战至半酣,赵XX随手操起半截砖头砸向李XX,说时迟, 那时快,李XX闪身躲过,砖头砸在教室门上,反弹过来,落到一位围观同学的头上, 该同学手捂伤口,顿时血流如注。赵XX稍一愣神,李XX抓住战机,一个健步冲上, 按住赵XX后背,使出浑身力气,猛击一拳,赵XX当场吐血。李XX一拳定乾坤,从此 确立了“龙头老大”的地位,前呼后拥,好不气派。 引镇街道分东、西、南三个堡子和北街,共四个行政村,开放搞活之初,禁锢 已久的乡民如初出牢笼之鸟,有事无事总爱在集上闲逛瞎转悠,集市贸易活跃。得 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使引镇街道在东部塬区率先富了起来,村民们手里有了便当钱, 便大兴土木,而引镇中学的学生,为了在校外寻找靠山,自然而然地成为免费的小 工。 校风的根本好转缘于一次偶然的机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