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婚姻家庭(中) 我是个伪君子, 第二天回门,打起精神,强作欢颜,极力掩饰内心的委屈与 不满,努力装出幸福美满的样子,口是心非地接受众人的恭贺与祝福,其实哑巴吃 黄连——有苦难言,满肚子的委屈无处倾诉。一天提不起精神,浑浑噩噩,心不在 焉。临告辞,岳父取出一千元,交给他女儿:“你们刚组建新家,花费很大,这些 钱拿着补贴家用。”好男不挣家当,好女不要嫁妆 ,君子不食嗟来之食。以我的 个性,从不无功受禄,轻易接受他人的怜悯与馈赠。但这次例外,不推脱,便是默 许。 亲朋好友都说了些祝贺我们幸福美满、白头偕老的废话,包括岳父岳母。我想 自己偌大年龄,娶妻不易,传将出去,惹人笑话。反正事已至此,无可挽回,我就 不再多言。 “还是以大局为重,多往好处想,一切都将成为过去。”我自我安慰。 没有蜜月的如胶似漆,日子宁静而平淡。 完婚后三天,我去工地。倘在国家单位,像我这么大年龄成家,至少能休两星 期的婚假,工资照发,奖金照拿。不是我的事业心强,我也并非傻子、工作狂人, 也知道呆在家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坐着躺着,何等舒服。可是创业之初,事 情千头万绪,都需要一一打理,前一段时间筹备婚礼,已耽误了不少时间,如果再 不抓紧弥补,于心何忍? 几天未去,工地上杂乱无章,半天理不出头绪,一会儿头昏脑胀。放在以往, 街上随便吃点东西,点一支烟,冷静下来,慢慢打理。如今,心中有了牵挂,于是 急急往回赶。待赶回家一看,冰锅冷灶!房间还如我早上走时一样,横七竖八,凌 乱不堪。电视里响着烦人声音,妻子侧依在床上,说她不舒服。我要送她去医院, 她又说不必了,不要紧。我安慰了几句,就自己下厨,匆匆吃了,又赶往工地。晚 上回来,黑灯瞎火,楼道中我喊了几嗓子,应了,原来在隔壁打麻将。我累了一天, 也不想做饭,于是去食堂端了两碗水饺,胡乱吃下。 一连几天,都是如此,我的心凉了半截。 单身时,伙食搭在街道,“食堂即我家,厨师是娃他妈。”花钱多权且不论, 龌龊,不滋润,腻味了。渴望小锅小灶,哪怕是粗米淡饭 、缺盐少醋,两个人的 世界,彼此对面而坐,边吃边聊,吃得干净卫生,吃得心情舒畅。这种小日子不知 在梦中萦绕过多少次,万没想到,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成家,竟连这点要求都达不到。 然而,这仅仅是个开始,令人痛心的还在后面。 政企分开政策之后,机关停发了我等兴办实体人员的工资。这样,在没有一分 钱资金投入的情况下,我们被一脚踢开,与机关脱了钩。不久,色纸厂、复合肥厂 相继停办,相关人员又回到了机关,秦XX擦亮眼睛,看到实体举步艰难,前途渺茫, 也一拍屁股,回了西安轴承厂,实体仅靠我与退居二线的调研员副局长勉力支撑。 至此,工业局下海十余位人员之中,只有我一人还在海水中苦苦挣扎,其他人都陆 续爬上了岸。 海红轴承厂直属机械工业部,是国营大型企业,“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 时代,害怕超级大国的炸弹,钻进了大山深处,位于陕西勉县。20世纪80年代,苏 联瓦解,世界呈现多元化趋势。为了迁出大山,海红轴承厂兼并了长安县农机修造 厂,建立了海红轴承厂西安分厂,接受总厂与长安县计经委双重领导,以总厂为主, 因管理正规,经济效益不错。工厂实行计件工资,上不封顶,下不保底,有位姓孟 的工人努力工作,月工资可领一千多元,这在当时是个了不起的数字。 妻子是磨工,精磨工序,实则磨洋工。婚假期满,她勉强去上班,可出工不出 力,出勤不出劳,有一个月竟然只领到七角二分钱工资,她未找工厂,工厂方面倒 找上门来,话说得很不中听:“占着机器不干活等于占着茅坑不拉屎!”于是调整 了她的工作岗位,让她拔除厂区的杂草,当闲杂人员看待。她从此长期不上班,呆 在家里,以麻将为伴。她的父亲得悉了此事,好言相劝,并借机讨回了结婚时赠与 的一千元现金。 日子稀里糊涂地向前混着。一日归来,我意外地发现,太阳竟然从西边出来了, 社会主义进入中级阶段,步入小康社会了。饭已做好,挺丰盛,还摆了酒,她坐在 一旁,脸上荡漾着久违的满足与幸福。我以为她今天手气好,打牌“三归一”,大 获全胜,心情不错,因此没有太在意。她却悄然告诉我,有了身孕,医生说要加强 营养,多活动锻炼。以后“金盆洗手”,不打麻将了,要学习日本女人,相夫教子。 我且惊且喜,摔了个跟头拣得一锭金元宝似的一蹦老高,真想奔走相告,把这个特 大喜讯告诉全世界,让世界上受苦受难的同胞分享我的快乐与幸福。继而买了一大 堆营养品,叮嘱她劳逸结合,注意休息,以愉悦的心情孕育小生命。 然而,绳子总从细微处断,愈金贵的东西愈容易损坏。不幸发生在两个月之后, 那天是农历八月十四,中秋节的前一天,我从外面归来,买了一大包东西,准备与 未来的小生命,连同他的母亲,一家三口共庆中秋佳节。刚走进院子,邻居告诉我 :“你媳妇病了,在县医院。”我二话没说,扔下东西,直奔医院。在住院部病房 里,妻子挂着吊瓶,躺在床上,岳母已然在座。从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我大致明白 了原委:那天她破例起了个大早,端着衣服,下楼洗衣,连日的妊娠反应已使身体 相当虚弱,一不小心,踩空楼梯,滚落下来,腹痛不止,造成先兆性流产,已清过 宫,现正在输液。 显示勤谨打碎盆盆,这是造化,就这样,一个仅有七十天的小生命,匆匆地来 了,又匆匆地走了,甚至还没有成型,还没有胎音,一次偶然的意外迫使他不得不 过早地面对这个世界,然后又悄然离去。 事已至此,多说也是枉然,“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大人没事,就 算苍天保佑。我自己给自己宽心,同时也安慰妻子与岳母。 留院观察了几天,已无大碍,必须回家慢慢静养将息。鉴于我早出晚归,无日 无夜,又缺乏照顾病人的经验,岳母将她接回娘家悉心照料。 “早产甚于坐月子,女人月子里落下的毛病,一辈子也难以治愈。”岳母如是 说。我不懂这些,就一切都依了她。 病愈归来,性情大变,如鲁迅先生笔下的祥林嫂,神神叨叨,喜怒无常,饭不 做,衣不洗,又恢复到从前的模样。或上街闲逛、购物,乱买一气,或沉溺于牌局, 稍不如意,摔碟子拌碗,弄得我惶惶不可终日。原以为时间是世间最好的医生,岁 月会抹平这一切,失子之痛会渐渐淡忘,情绪就会稳定,就会和好如初。不料,这 种情形愈演愈烈,竟一发不可收拾。 结婚时,为了满足一时的虚荣心,我抹下脸皮子,求神告庙,债台高筑,其中 借了他表哥五千元。“男人是耙耙,女人是匣匣。”婚后,耙耙没齿,匣匣更没底, 实体经营步履艰难,我又被机关停发了工资,一直未能还上。那年入冬的一天晚上, 家里没有暖气,我刚架好蜂窝煤炉子,她表嫂打来电话,催要借款,她接的电话, 我答应明天想办法,她却命令:“你现在就去!”我解释说天色已晚,谁手头存放 大量现金,即使借,也得等到明天银行上班。 “跟着你就把我的脸面都丢尽了!”她骂骂咧咧,不依不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