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扣响飞天之路(二) 在成都落地后,陈文宽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是空军总司令王叔铭的亲笔书: 兹有国民政府航空委员会毛邦初、衣复恩搭乘本架飞机监督全程飞行。 王叔铭 空军最高军事指挥部门都参与了,到这时,三个人才终于明白,为什么要把美国人、 把邦德抛在脑后,同时,更加意识到此次飞行的重要性! 7 月18日清晨,成都凤凰山机场,机组三人正在做起飞前的最后准备,一辆小 汽车驶到C-53旁,两个气宇轩昂的军人走下汽车,国民政府航空委员会指挥部总指 挥毛邦初,曾为蒋介石专机正驾驶、空军大队长衣复恩跳上机舱。 随着一阵巨大的轰鸣,C-53昂首蓝天,向着中国北部纵深、向着浩瀚荒漠、向 着人迹罕至的边疆,挺进! 从昨天看到空军司令手令到今天这两个军人坐在身边,一个是空军最高指挥机 构的将军、一个是委员长的心腹,陈文宽已经意识到了此次航行非同寻常。C-53从 成都凤凰山机场起飞改平后,毛邦初就进入机舱,一直坐在他和副驾驶潘国定之间, 一边非常仔细地观察地形、一边认真看他们操作,衣复恩则不停地标注航图。 作为商业航空公司飞行员,虽然经历过战火,即便是不知不觉之中已经按照军 事化管理,但对于身边有两位军人,尤其又是负有“特殊使命”,无论是陈文宽还 是潘国定和华祝,似乎都感觉有些“别扭”,除了发动机的噪声和偶尔间正副驾驶 几句对话外,再就无人说话。 按制定好的飞行计划,飞行第一站应该是兰州。 三个多小时后,飞机接近兰州,此时,滔滔的黄河水就奔腾在脚下。华祝老人 说,见到奔腾不息的黄河水了,机舱里的空气就更加凝重,汹涌澎湃的黄河水似乎 把大家的思绪一下就带到了战火纷飞的前线、带到了浴血奋战的将士身旁、带到了 此时此刻,把生命置之度外地飞越冰山雪峰的同伴身旁…… 老人说,明显感觉到机身微微抖动,凭直觉,他知道那是驾驶员的心在颤动! 兰州只是这次航程的第一站,小停、加油后,一口气就飞到迪化,飞行航线基 本上是沿着古丝绸之路前行。这条线,三人都曾飞过,一路都很顺利。在迪化,新 疆主席盛世才亲自出面接待五人,借小住一夜之机,五人召开秘密会议。 再飞就是伊犁,接着是越出国门。前面就是横贯东西的天山山脉和喜马拉雅山 并行的喀喇昆仑山山脉,必须仔细研究、下定决心选择合适的出境点。这个地区从 来都没有人飞过。 真正的考验是在伊犁之后。这个地区从来都没有人飞过,他们 随身携带两种分别由交通部和美军制作的航图,虽然一个是二百万分之一、一个是 一百万分之一,又是中英两种说明,但却都有一个共同点——不准确! 吴士第一次驾机考察新航线、独闯阿萨姆,黄宝贤再三和邦德“理论”才得以 让陈文宽担任副驾驶,结果最后还是阴差阳错地没赶上。现在,陈文宽终于补上了 这一课!而且,他所面临的处境只会比那次更加险恶! 来不得半点马虎和犹豫,在迪化起飞前,五个人围在航图上很是费了一番心思, 下定决心——从莎车出去!明天离开这里,通讯就将全部中断。出境点确定后,五 人分成两组给各自顶头上司发电。毛将军的电报直接发给航空委员会,陈文宽让华 祝用机上电台给总经理王承黻发电:已抵迪化,明天至伊犁,拟经莎车出境,预计 20日抵加尔各答,陈。 ▲ 从两万五千英尺上空俯瞰驼峰。 忙完一切后,时间已近午夜,接下来是抓紧时间休息。 问老人,要过天山、过喀喇昆仑山、过喜马拉雅山了,害不害怕?老人笑笑, 五个人,毛邦初最大,四十多岁,衣复恩稍大,但也是三十刚出头,剩下我们三个, 都不过二十二三岁,加起来还没有我现在大。嗨,战争年代,死个人,算啥呀!一 点都不怕。再说,伙伴们还在那边不停地飞着,和他们的危险比,实在是没啥! 西部、北疆,日出晚,第二天8 点多,天放亮,他们就起飞了。此时地面是盛 夏,5000米高度温度却是零下十几度,加温管必须不断地往里加水,正、副驾驶操 纵飞机,毛、衣二人聚精会神地画航图,华祝接发完例行电报后,赶紧加水。老人 说,带氧气面罩加水实在是太不方便,干脆就摘掉。5000米高度,不用氧气,抬抬 手都困难,那也咬牙干。 没飞多久,一道白雪覆盖着的大山挡住去路——天山。 C-53升限高度就是5000米左右,天山山脉犹如一个拦路虎挡在前面,无法超越, 就是运气——天气好,无云,竟然看见一个“豁口”。陈文宽和潘国定没有丝毫犹 豫,奔着豁口就飞过去。 天山山脉一个缺口处,渺小得如同一棵草棍一样的C-53小心翼翼从中间穿了过 去。 即使华祝不加水,大家身上也是一身汗。 不敢高兴太早,平均海拔在6000米、乔戈里主峰高度超过8000米雄伟巍峨的喀 喇昆仑山就在前方,此前,从没有任何人能从它身上跨过。 采访中,很多老人都说,现在一提民族自豪就喜欢用什么雄伟、巍峨、壮观等 等形容,在那时,我们打心眼里拒绝这样的字眼。不是吗,就是因为太“巍峨雄伟”, 拦住我们的去路,“壮观、磅礴”,对于我们,就意味着死亡、牺牲。 可不管怎样厌恶,在诗人笔下、在生性情感丰富、泪水充沛的人眼中,的确是 雄伟、巍峨,气势恢弘的喀喇昆仑山就在眼前!和同伴们正在奔命飞越的喜马拉雅、 横断大山处境一样,机组也是在没有任何气象预告情况下闯到群山之中。五个人几 乎完全屏住呼吸,十只眼睛目视空中的云,在确认了没有暴雨、大雪、狂风后,C-53 一头扎进河谷。 阳光遮挡住了绵绵峡谷,沿着九曲回肠的叶尔羌河,C-53如同一只寻找巢穴的 大鸟,在低沉的鸣叫中缓缓前行。 近了、近了,C-53闯进铁盖山谷,山谷如此之大,两侧遮天蔽日,上下不断有 大块白色的云团扑面而来,C-53顺着还可以依稀见到山谷的走势而行。该死的峡谷, 这么这么长,飞了十分钟都没有出去。突然,一团浓密的乌云拦腰截断去路,在山 谷中钻云,就是找死,转弯退出,速度快、转弯半径大,稍不留意还是粉身碎骨。 机舱内一片寂静无声,所有的人连大气都不敢吭一声。 华祝老人说,他就坐在副驾驶身后,看得真真切切,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陈文 宽、潘国定反应出奇的快,一个迅速放下起落架,一个马上打开15度襟翼,紧接着, 陈文宽又压了45度坡度,C-53速度马上减了下来,这样,用了很小半径转弯,又转 了回来。 五个人都禁不住长出一口气! 转出来,再次爬高。 好在是空载,C-53吃力地吼叫着费力爬到6000米,还是在峡谷中,但却是在在 两个云层中间,透过这两层云,可以看到前面的山峰。没有犹豫,陈文宽顺势推杆, C-53高声吼叫着,转眼飞到喀喇昆仑另一侧。 老人说,过了这道“坎”,就没什么阻碍了,接着是白沙瓦、德里、卡拉奇、 加尔各答…… 前面,一路阳光! 看来是“上面”太重视这次飞行了,保密工作如此严格,以至于不仅瞒过了美 军、瞒过了邦德,连把在航空委员会派驻到加尔各答负责转运军需物资的空军少校 云铎都给蒙住了,这么大的事情,他竟然毫不知情。等云铎知道消息时,已经是7 月20日,离C-53到达只有几个小时。而且,消息还不是来自航空委员会、也不是交 通部,而是英国人。 驻扎加尔各答机场带班的英国少校通知云铎:一个小时后将有一架贵国飞机飞 抵本场,请做好迎接准备。 老人说,他听到英国人告诉他这个消息后,第一反应是有点蒙,作为国民政府 在海外最大的物资转运站、作为“中航”维修基地、作为国内惟一一条出境客运航 班终点,常有航班从国内来,干吗非要迎接这架飞机,难道有什么重要人物?可怎 么看都不像,如果有重要人物过境,“上面”早就通知做好准备了,何必弄得这样 仓促! 但既然得到通知,就必须去。 停机坪前老人环视一周,有英国人、印度人,就是没有发现美国人。云铎和几 个刚从塔台上下来的英国佬闲聊着,故意显得漫不经心地问:“……那架C-53从哪 儿过来的?” 问者有意,答者无心:“好像是西藏。” 云铎的心不由抽搐一下,好像明白过来一点。 没过半个小时,天空响起了一阵轰鸣声,云铎一眼就认出那是“中航”的C-53, 飞机降落后,看到机舱里走出的毛邦初、衣复恩和机舱里堆放的厚重的衣物, 见多识广的云铎也立刻意识到此次飞行的确是非同一般! 毛邦初下飞机第一样事情是立即让云铎给他找一部“可靠”的电台,他要马上 起草长文电报,向国内报告。云铎和衣复恩是老相识,聊得稍多。但他明显感觉到, 老朋友“顾左右而言他”的语句很多,对此次飞行,对方似乎有难言之处,于是也 不多问,只是全力安排好食宿。估计是几个人几天都没吃到可口的饭菜了,面对丰 盛的晚饭,衣复恩边吃边感叹不已。无意中,云铎听到他说了一句,飞行中,曾在 一个地方见到过藏族人,那里的卫生状况极差,吃的饭菜上落满了苍蝇。 云铎推断,他们肯定是在西藏以北的地方过来。 机组五人在加尔各答只停留两天就顺原路返回。他们走后,中国人自己穿越青 藏高原、飞越喀喇昆仑山的消息逐渐传开。无独有偶,仿佛是暗中相互较劲一样, 与此同时,另一个消息也传到云铎耳中,就在陈文宽他们到加尔各答之前,美国 “印中联队” 也飞过一次。也是“悄悄”的谁都没通知自己飞,路线也几乎和陈文宽他们这 次飞的如出一辙,只是反着来——先从白沙瓦出境,但到喀喇昆仑山口时,遇上相 当恶劣的气候,没过去,又折了回来。 虽然是“同盟”,但很多事情,也是很分彼此,各做各的,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互不干涉。 截击陈文宽机组这次飞行,横越中国西北,途经荒漠,拦腰跨过天山、喀喇昆 仑山,硬是在从没有飞机到过的地方为抗战中的国民政府打开又一处空中通道,任 务圆满完成,交通部、中国航空公司特为此做出表彰。 最高军事委员会、蒋委员长也非常满意。机组回到重庆不久,三块背面刻有 “蒋中正赠”字样的金表送到他们手中,可见,委员长对这条通道的重视。 可委员长重视并不等于通道就有实用价值。 参照毛邦初、衣复恩所一路标定的航图,加上机组的详尽分析报告,最高军事 委员会、空军指挥部、交通部三方反复比照,最后认定,在日本人未攻占印度北部 之前,还是使用目前的航线。原因也很明确,这条绕道中国大西北的航线全长超过 6600公里,不仅长度比正在使用中飞经横断山脉、喜马拉雅至汀江的航线超出十倍 以上,而且沿途地形、气候却同样复杂,好也好不到哪儿去。而且,也是没有任何 地面导航设施,可以飞,但输送效益会相当差。 姑且只能作为一条“备用航线”。 云铎说:“万幸,日本人没继续向印度推进。这条航线实在太长,真的使用, 所▲ 逼出来的”驼峰“航线。 耗将远远超过所运,得不偿失。“ 老人对日本人没有向北推进感到庆幸,老人说,要不然,损失会更大! 可四处制造骇人悲剧的日本人绝不是省油的灯。侵占密之那得逞后,他们稍稍 喘息片刻,又开始了新一轮攻击! 天气不错,顺着向空中漫射的朝霞看去,晴空万里,起码在地面看是这样,不 知道一会儿过“驼峰”时运气是否还能这样好,但愿。汀江机场,坐在机舱里的大 胡子机长斯罗德(M. J. Schroeder )仰头看看天空,然后冲着还在地面上检查起 落架、只有二十四岁的副驾驶汤奇挥挥手,示意他马上上来,又扭头告诉坐在后坐 的报务员陈哲生:“告诉他们,我们准备走。” 陈哲生把机长签完字的货物检查单递给地面人员,顺势又把汤奇拽上来。关上 舱门那一刻,他笑着对站在地面送行的“中航”汀江站机航组组长陆唯森说,“等 下午见。” 陆唯森笑着点点头,顺势对陈哲生伸出大拇指,那是“中航”飞行员 常用的标准动作,意思是准备好了,可以起飞。陆唯森不是飞行员,他是祝朋友飞 行顺利! C-53螺旋桨慢慢开始转动,陈哲生突然拍拍机长斯罗德的肩:“昨天搭飞机一 起过来的潘先生还没来。” 听完陈哲生的话,斯罗德回头向机舱看了一眼,他指着愈转愈快的螺旋桨,大 声道:我们先走,让他搭后面的64号,我担心一会儿天气要变。 副驾驶、报务员同时点头:“好。” 驶上滑行道的C-53发出了轻松、愉快的声音。 跑道头,斯罗德按下通话器开关:“塔台,72号请求起飞。” 得到塔台的许可后,72号机像一匹撒欢蹦跳的小马驹一样,欢快地驶入滑行线 和跑道,一阵轻快的轰鸣声后,C-53腾空而去。 十月的汀江,风和日丽,艳阳高照,起码地面是这样。 被72号机“甩掉”的那位“乘客”是“中航”报务员潘志诚,他是在加尔各答 工作六个月后,被急令调回昆明,正巧赶上72号机组从加尔各答返回昆明,于是搭 “便机”一同回来。前一晚上,72号机汀江“过站”时,在“中航”汀江站,他碰 巧遇到几年未见的一个同学,兴奋之余,睡觉过晚,等到他领取降落伞跌跌撞撞跑 过来时,站在停机坪前的陆唯森告诉他,二十分钟之前,72号已经走了。看到潘志 诚一脸懊丧,陆唯森又告诉他,后面还有64号机,马上也要回昆明。 潘志诚老人说,我就是这样,稀里糊涂地上了64号机,加入他们机组,哪想到, 这阴差阳错地,竟拣了一条命! 老人说,因为这天大家要飞两个半往返,都是抓紧时间,我们只是比72号晚一 个多小时左右起飞,那天天气好,64号机长谢林想都没想,加入航线后,直接走南 线。 还没进入缅甸呐,突然报务员李文光大叫一声——“零式”机! 我们都被李文光这声吓了一跳,以为是他发现了“零式”机,等到回过头来看 他时,才发现头戴耳机的李文光急速说,72号,72号发来紧急求助电报,他们同时 遭到三架“零式”机攻击……李文光的话还未等说完,只见64号机身一个倾斜—— 机长谢林大幅度压坡度,64号飞机赶紧转向,从已加入的“南线”,改飞“北线”。 老人说,已经踏入“平地”了,只差过横断大山了,航向一改,就要到喜马拉 雅上转上一圈,这还不算,机长担心日本人追过来,命令我,每隔十五分钟,到后 舱观察一次。由于我是临时搭乘,64号只备三份氧气,时间一长,头昏眼花,机长 谢林就把他的氧气让给我,可他还要驾驶飞机啊,我怎么能要! 老人说,转了一大圈,都是下午了,我们才回到昆明,平时只用三个小时,而 这次,却足足飞了六个多小时,下来后,我还好些,那三个人,差不多都瘫了在那 儿——消耗太大! 我去通讯那边“报到”了,谢林他们还得去总部讲述事件经过——日本人,可 把人坑苦了! 可能是距离过远,通讯信号汀江场站这边一直没有收到72号机的任何消息,于 是,陆唯森也成了当年最后一个顿足在72号机组前、最后一个和陈哲生说过话的人。 老人说,都很晚了,他一直都在停机坪前等着72号机回来,等着陈哲生。说好的, 两人要杀一盘的,但一直没有等到。也许是飞机坏在昆明了,他这样告诉自己,他 一点都没多想。因为72号飞机载着陈哲生他们飞走后,大概过了两个多小时,陆唯 森在跑道上碰巧遇机场导航台的一个朋友,那位朋友告诉他,72号曾在出发后一个 小时左右发来电报,告之,航路上天气正常,72号即将飞越横断大山,导航台都接 到了确切消息,看来没什么问题。陆唯森猜测,可能72号机坏在了昆明巫家坝,看 来“杀一盘”要等到明天。 他不知道,72号机,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也许还是和昆明有一段距离所致、也许也是出现无线电“屏障”,巫家坝机场 地面电台并没有72号机最后发出的电报,72号机最后那份肯定是带着急促语气的电 文是由设在云南驿地面导航台值班徐承基收到的。老人说,当时的飞机通话距离不 过是前后各五十公里,只能在机场附近和塔台联络,过了这个距离,全靠莫尔斯电 报联络,每到了一个检查点,机上报务员就用电报把飞机的方位、飞行状态、离两 端机场距离通告给地面。 ▲ C-87 在驼峰航线上遭遇日军“零式”机拦截追杀,左机翼被打坏。 云南驿导航站设在大山深处,半山腰中的一个临时搭起来的草棚、一部莫尔斯 电报机、一部手摇发电对空台就是导航台的全部家当。老人说,现在都记得非常清 楚,那天中午左右,其他的飞机都在两边装卸货物。空中只有“中航”一架往汀江 方向去的72号机。刚刚给昆明基地发完气象报告,马上就要收机了,突然,耳机中 传来一声尖叫,也许是我的感觉,那不是一般的尖叫,而是声嘶力竭的啪啪声响, 如同溺水者发出的呼救,都是干这行的,只听见几声“嗒嗒嘀嘀”,我顿时觉得全 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头:Zero(“零式”机)! 就这几下,之后,一切寂静无声。 老人说,日本人是突然出现并发起攻击的,72号飞机报务员是在最短时间发的 电报,就拍发出来那几个字母,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眼前,浮现出一幅画面:白雪皑皑的山谷中,一架涂着“膏药旗”的“零式” 战斗机疯狂地吐出火舌,前方,一架C-53拼命地躲闪,两侧的螺旋桨发出悲鸣 的哀叫,似乎是恳求,不,它是在乞求、告饶,希望对方能放过手无寸铁、毫无自 卫能力的它! 但,残忍的“膏药旗”并不理会C-53最后的哀鸣,狰狞的火舌不依不饶、一串 串射入它的身体…… C-53拖着长长的黑烟、翻滚着向覆盖着冰雪的万丈深渊跌去…… “惨啊!”回忆起往事,老人不断摇着头,“其实大家也都知道走‘直线’危 险,但没想到日本人‘零式’战斗机会追出这么远拦截。如果不是72号机报务员陈 哲生在最后时刻还恪尽职守地发出电报,咱们还不知道日本人空军已经进驻密之那, 并开始拦截、击落所有发现的运输机!在那之前,听每次回来的那些飞行员说,主 要是防地面炮火。哎,陈哲生那人好啊,那年才二十一二,要不是他,下午说不上 还有谁被击落。几个小时之前还好好的,几个小时后,人就这么没了。飞机残骸、 机组尸骨,至今都不知在哪儿。” 陆元斌老人也说,日本人是5 月5 日占领密之那,两个月之后,就以密之那作 为其空军基地。密之那距离汀江只有二百五十英里,“零式”战斗机作战半径四百 五十英里,即使是嫌地形复杂和气候多变,没去或不想攻击汀江,但拦截、攻击在 驼峰航线上飞行的C-47、C-53,实在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美国那面,他们打下来的 更多! 中国惟一的通道,中国航空公司正在飞越的驼峰航线,再一次遭受到最严重的 威胁! 飞北线! 72号机被攻击后,公司马上命令,“中航”所有的飞经驼峰航线的飞行员,不 能再走密之那的“边上”,航线向北移,北部是喜马拉雅山脉,要多辽阔有多辽阔, 随便飞! 像似玩笑,但又是认真的,那意思不是说让你去喜马拉雅山,而是让大家尽量 往北偏、往北靠,能靠多少是多少。 距离短又是“直飞”,驼峰航线已经让“中航”摔了三架C-47,让美军摔了九 架,现在还要往北偏移,这简直就是把活生生的人往地狱里推!华祝老人说,谁都 不想飞北线,可也得飞啊!有什么办法,前线正在打仗,每架飞机中装的是什么大 家都清楚。不管怎样,气候再恶劣,存活的机率肯定要比被击落低,谁都明白,战 斗机打运输机,只要被发现,一打一个准,谁都跑不掉,跟玩着似的。在空中挨打 的滋味,“中航”早就有过。 “北线”气候和地形比南线更复杂、更险恶,四季几乎都是怒吼的狂风、咆哮 的暴雪,还有比南线更严重的结冰,但又不得不走。 老人说,真是认命了,也豁出去,咬着牙飞,硬着头皮走。谁能过去就过去, 过不去,至多,做一个在冰峰雪山间游荡的孤魂野鬼! 北线使驼峰航线绕了一个大弯,飞行距离也跟着增加,达到1200公里、甚至更 远。可这样还是有可能遭到日本人“零式”机的截击,不在驼峰上空截,就在两边 端点附近拦。前线,越来越吃紧,我看到过交通部发给中航的电报,告之,国军前 线士兵,还在穿草鞋,九千六百人的一个师,才有两千支步枪,其余只能用木棍, 即使有了枪,每人也只能保证二十发子弹。而那些每天能吃上两顿、其中还有一顿 是稀饭的国军就算是相当不错了。昆明保卫战期间,贵州六百国军奉命赶赴昆明, 步行一个月到达战区,竟然有三百人饿死在途中!驼峰航线后期,我在地面,负责 整个重庆、昆明电台,交通部催运物资的电话、电报一个接一个,最高军事委员会 也频频发问,给养,什么时候才能运到! 国军的给养还没有完全保证,又一项数量更大、更多的军需供应需求摆在面前 :▲ 飞北线。 陈纳德和他的“飞虎队”被改组为美国陆军航空兵第十四航空队,陈纳德被任 命为少将司令官。十四航空队下辖308 轰炸大队,314 中型轰炸大队,还有两个战 斗大队。 有了正式番号,一夜之间,陈纳德和他的雇佣军改头换面,往日的“散兵游勇” 成了正规军。军需给养、后勤保障全部纳入美国国防部,而美国国防部对十四航空 队的补给源源不断地运抵加尔各答、孟买等地,就是无法大批量地运至中国,恶劣 的气候、高高的山脉、日本人的截击使驼峰航线成了一条狭窄的羊肠小道,连基本 的给养也得不到保障,何谈与日本人作战。陈纳德精确地计算,他的308 中队一架 B-25轰炸机每往上海投下一吨炸弹,需消耗十八吨物资,这个数字如果让穿草鞋的 国军听见会认为简直是开玩笑,但又确实如此,现代战争就这么个打法! 不信,数字能说明一切! 采访中,很多老人都说,日本人在中国横行霸道、肆无忌惮,就是依仗其强大 的战力,据他们自己估算,日军的一个大队(相当于营),其战力可以和国军一个 师相当。抗日名将宋希濂将军也说,日军一个单兵的作战能力就相当于七到八名中 国士兵。 装备不如人家,伤亡比例更是大得惊人——101.最典型的松山战役,国军三个 军十万优势兵力围攻日军一个一千二百人联队,日军除一人突围外其余的全部被歼, 胜是胜了,但代价惨重——国军死亡一万余人。 一万对一千二百,这“长城”的确是由血肉筑成! 都是两条腿的人,凭啥差这么多,不就是装备不行、给养不够吗! 装备、装备,物资、物资,给养、给养!全都依赖“中航”、依赖驼峰航线! 72号飞机被击落,空运又不可能停下来,邦德、王承黻签发,中国航空公司决 定,从即日起,货运航班,全部改为夜间飞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