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驼峰,驼峰!(四) 和同期“中航”对比后,史迪威接近绝望,照这个样子干下去,对中国的援助 将会极其渺茫! 建议重新慎重考虑! 气急败坏的史迪威直接给陆军总部和总统发电。 奄奄一息的“中航” 历史再一次“偶然”。 史迪威面对的是第十航空队士气低落等自下而上来的烦恼,而邦德和中国航空 公司高层,却要应付的是,自上而下、纷纷扬扬的指责。指责来自大洋彼岸“泛美” 航空公司总部,矛头直指中国航空公司,直指邦德、王承黻、国民政府交通部—— 为什么一家商业的航空公司损失如此严重?究竟谁来为接二连三的事故负责? 连中国外交部长都再次搭了进来——你不是说过“一路平坦”吗,请宋子文先 生给出合理答案!曾经从陆军总部出来的话现在在“泛美”公司出现。 中国外交部长在“抵挡”诘问的同时,私下,也在向“中航”请教:“驼峰”, 是公司目前的惟一“出路”吗? 于是,几乎是史迪威在日记中发牢骚、并给陆军参谋部发电的同时,邦德也在 做差不多相同的事情——给中国外交部长和“泛美”总经理发电,同时这封电报又 经王承黻一并报送国民政府和交通部:……有些原因是我们从事的工作所固有的, 它们是,第一,天气,天气一直是坏的,常常很坏。第二,我们飞越的地势极高。 第三,我们工作的紧迫性。我想请你们知道的是,我们没有任何办法来改变这些条 件!换句话,只好接受,尽可能忍受。还有其他原因使我们损失惨重,第一,我们 新飞行员被批准合格太快了。因为在通常情况下,任何一名飞行员在批准允许作为 机长领衔飞行之前,起码要在这条航线上担任副驾驶飞行六到八个月时间,但是我 们没有,今后也不会考虑这样做,因为没有时间。第二,所有的飞机都大大超载。 C-47载重是三吨多,我们的飞行员都要多装一吨到一吨半,甚至更多。第三,我们 在推动这一行动中,过于积极。换言之,我们在天气坏到应该停留在地面上的许多 日子里飞行了…… 以上这些,从纯粹技术角度看,我完全承担我应负的责任! 在没有天时、不占地利、缺少“人和”(此时,只有国民政府明确支持开辟这 条航线),邦德再次把理、据分析得头头是道。并且,面对责任,胸怀坦荡地承担! 在详细分析损失惨重的原因后,接着,邦德继续写道:写信,是希望让你们相 信,这些错误并不是由于不仔细或漠不关心,而是面临一个严重的问题。这个问题 就是在关键时期把急需的物资运进中国,在这个非常时期,政府和民众心目中对能 否把战争物资经由空中又在“驼峰”这样恶劣条件下的运输运进中国极其没有把握, 据我和我的搭档王(承黻)的观察确是如此,我们所能表明的,就是组织“中航” 公司,尽一切力量把物资经由“驼峰”运进中国,并且充分表明,我们可以利用航 空运进更多的物资! 至此,邦德把中国航空公司飞越驼峰航线的重要性、惟一性向自己的上司和盘 托出。 还有什么比这更有说服力! 电报没完,还有:如果我们等待六到八个月再批准我们的驾驶员合格后担当机 长,我们将严重地误事!如果我们仅仅载运标准载量,每架飞机所运货物将如此之 少,以至急需货物将永远也运不进中国!如果我们在坏天气时,停止飞行,那么我 们将会使我们的飞机有一半以上的时间停留在地面! 很少使用三个排比,“中航”副董事长一改往日之温和。 这是所见到邦德书信中,这位中国航空公司副董事长、“泛美”航空公司驻中 国总代表依旧沿用一贯平和之风格,但却发出最慷慨激昂、最淋漓尽致的一封电文。 一切都不言而喻! 在电文的最后,邦德发出最后、也是最强烈的呐喊:正在采取措施以减少事故。 而真正停止这些事故的惟一办法就是停飞“驼峰航线”! 但,这办不到,也绝对不能考虑!(注五) 困兽犹斗的咆哮! 据说,有关方面将史迪威和邦德的电报全都转给了罗斯福。 美国总统即刻回电:不、不、绝不!不惜任何代价,通往中国的空中通道必须 开放!(注六) 杀出一条血路狂风暴雪中冲出一支机队。 亚历山大少校走了,印中联队迎来了它的第四任指挥官:托马斯。O.哈丁少校。 哈丁少校将接替亚历山大职务的消息传出后,整个印中联队官兵顿时笼罩在一 片肃杀气氛之中,谁都不知道,这位一向以严厉而著称的哈丁少校的到来,会给印 中联队带来怎样的改变?一年多来,连续更迭的三任长官全都败给“驼峰航线”, 也正是因为“驼峰航线”才使印中联队损失惨重。如今,“驼峰”等同于“残酷”、 “死亡”,飞越“驼峰”就等于向着地狱扑去。这个哈丁,难道还有超过残酷、死 亡、地狱的手段? 托马斯。O.哈丁少校来了。 少校上任第一天,即发布命令:飞越“驼峰”,没有天气限制!(注七) 这 是整个二战中,印中联队在飞越驼峰航线期间最为著名的一封电报,之所以被认为 “著名”,是因为印中联队官兵认为它从头至尾流露着严厉、冷酷、残忍,毫无人 性! 完全是蛮干!华人杰老人说,那真是给逼急了,一点办法都没有,才不得不这 样做。正在对峙、鏖战中的中国处处需要补给,罗斯福又不惜任何代价要保住这条 通往中国的惟一通道,中国航空公司已经在拼命地飞,单机载荷吨位还大大好于印 中联队, 连史迪威都要以“中航”为样板,等待印中联队的,是必须要上去,要过去! 老人说,战后,很多人指责哈丁这道命令,认为其不尊重科学、漠视生命,其 实也不尽然,就算哈丁少校没有发布这道命令,也好不到哪去。驼峰航线,风、霜、 雨、雪、雾,还有结冰,哪一天没有,谁没遇上过?“中航”除了地面大雾弥漫、 一点能见度都没有而暂时不起飞外,什么时候停飞过?只要上去了,不管气候如何 坏,你就去闯吧,能不能过去是你自己的事情!估计哈丁也是下了狠心才发布这样 的命令,连大雾都不在乎了。实际上,就是那么一回事,过去了,就过去,过不去, 算你倒霉!飞越“驼峰”,根本就不计后果、更不计代价!要是像现在这样,航线 上稍微有一点天气变化就延误或更改航班,得,什么都别想运进来! 或许是自己都觉得那道命令过于残忍,发布“残酷”命令的第二天,托马斯。 O.哈丁少校走进航调室,这里是等待起飞命令的飞行员聚集地,少校也没个开场白 什么的,对着围过来的部下大声说道:“弟兄们,没什么好说的,还是那句话,让 我们迅速行动起来,飞越‘驼峰’不受任何天气限制!” …… 马达轰鸣、螺旋桨由慢渐快,机群开始向起飞线蠕动。 在震人心扉的颤动中,一架架C-47、C-46、C-87、C-109 依次飞上蓝天,等待 他们的将是最残酷的考验…… 飞越“驼峰”场景一:倒飞高度:30000 英尺。 这不是托马斯。M.福克斯中尉要飞的高度,他的C-46也无法到达这个高度。 是超过100 英里的狂风和强烈的气流把他硬“托”到这个高度。舷窗外,能看 见的是雨夹杂着雪,还有冰雹,噼里啪啦地打到风挡玻璃上! 从印度出发不到一个小时,C-46就被裹入了强风暴之中! 强烈的颠簸、上下高达2000英尺的落差已使飞机几乎不在操控之中。年轻的中 尉目前能做的,就是乞求上帝,千万不要结冰! 已失去和地面的联系,耳机中传来的全是一起出发的同伴们在自己前后左右发 来的求救信号。 可又怎么能顾得了他们! 一脸汗还没来得及擦,“呼”的一声,犹如在汹涌波涛中起伏的C-46突然大幅 度侧身,向着万丈深渊坠去、坠去……勉强看清高度表,下降速度达到每分钟4000 英尺,高度本身就不够,照这个速度侧降,用不上一分钟,C-46就将和雪山、大地 “紧密”拥抱。 中尉觉得自己是向着一个看不见底的深渊在坠落。 坠落、坠落、坠落…… 彻底完蛋,在劫难逃! 福克斯中尉和副驾驶、报务员不由地大声呼救起来——上帝,救救我们! 后舱里是稀里哗啦翻倒、碰撞声,一股土腥味道钻入鼻孔,不知哪里来的灰尘 均匀地落满了整个面部。陀螺罗盘、地平仪已经没有读数……只有空速表指针减慢 并显示,飞机时速已经降到每小时四十英里。 坠落的速度已经减慢,中尉感觉C-46就像在空中随风飘逐的一片树叶。 坠落完全停止了,C-46似乎穿越了强风暴,机舱外一切好像风平浪静。 副驾驶费力地解开安全带,就在锁扣卸开那一刻,副驾驶一个人猛地向“上” 飘,重重地撞在了机舱“顶部”。 后座的报务员猛然顿悟:中尉,我们在倒着飞,肚皮朝天! C-46被气流掀翻后,机组三人都系着安全带,否则这肯定是机组的最后一次飞 行! 万幸! 托马斯。M.福克斯挣扎着压杆,C-46慢慢改平,扭转过机身后,中尉 对着后座的报务员大叫:“后舱油桶散开了,赶快重新捆绑!” 报务员离座,转身去了后舱。 重新回到“地面”的副驾驶看着翻转一百八十度的罗盘,一边揉着脑袋一边大 声喊叫:“不、不,中尉,我们现在是往回走,向着印度飞!” 报告方位!机长气急败坏地叫喊。 无线电定位仪的指针大幅度旋转,依稀辨别出方位的副驾驶声嘶力竭:“已进 入中国、在保山一带……” 托马斯。M.福克斯咬紧嘴唇,拉杆、踩舵…… 空中,C-46艰难地再次把机身转了个一百八十度。 从“天上”回到“人间”的福克斯想起刚才还大声叫喊求救的同伴,他对着话 筒连续呼叫。 耳机里一片沉寂,四周鸦雀无声。 泪珠,断了线一样从眼睛里流出,中尉没有擦拭,任由它默默流淌…… 空中,从地狱中逃出来的C-46,展开沉重的翅膀,像一只孤雁,向着它此次飞 行目的地——昆明,缓缓飞去。 ▲ 路边礼拜。 ▲ 在印度驼峰飞行员罕有的周末放松。娱乐方式贫乏,而一瓶酒的价格高达 75至100 美元。 飞越“驼峰”场景二:报告,他们在不丹上空“报告少校,已经测定,他们现 在是在不丹上空,如果再不发生转机,他们,将有可能跨越珠穆朗玛,如果高度还 在继续的话。” 罗伯特。H.尼可拉斯从没有能让他的C-87上升到这个高度——32000 英尺! 现在,他做到了,但却是被动的,所有的努力都做了,但却没有任何作用,他 降不下来,只能随风飘逐…… 在昆明为十四航空队卸下一批航空炸弹后,又转载了一批中国出口茶叶,机组 就踏上了回程。起飞时,在巫家坝机场收到的是一份“气象正常”的预报。然而在 飞行一小时左右,一个巨大的“天气组合”拦腰横在航路前方。机载定位仪显示, 此时,C-87是在云南驿附近。罗伯特试图绕云飞行,但副驾驶和报务员都持反对意 见——左右都无法看到云团尽头,很可能C-87没有绕过去,就一头撞到山上。 32,少数服从多数。罗伯特。H.尼可拉斯决定采纳同伴的意见。二十四岁的他 已经有六年飞行经历,他相信自己,也更相信跟随他一年多的C-87. 这是由原来B-24 轰炸机改装而成,共有四台发动机,和只有两个引擎的C-47、C-46相比,显然要可 靠得多,就算两个引擎都坏掉,剩下的两个依然会让他们平安回到汀江,回到伙伴 们中间。 前面就是黑黑厚厚的云团。 钻,钻进去! 罗伯特。H.尼可拉斯下了狠心! 飞进巨大的“气象组合”后,罗伯特。H.尼可拉斯豁然明白了人间和地狱的区 别! 按常规,在“驼峰”上空飞行一年多,风暴、冰冻、大雨、骤雪或是电闪雷鸣, 任何一种气候、气象都曾见过,可今天这样情景,在罗伯特。H.尼可拉斯飞行生涯 中,还是第一次。 因为它们竟然奇迹般地“组合”到了一起! 是进了云团后,机组才知道,这是在地狱中的飞行,退出,已不可能! 硬着头皮向前飞,不,不是飞,是随波逐流,任由飘荡! 风暴,夹杂着冰雹,冰雹中还有鹅毛般的雪片和倾盆大雨,这几乎不可能同时 发生的气象就偏偏出现在这里,就是上帝,也不会安排得如此“巧合”! 忽上忽下的强气流,让C-87就在浪尖和谷底间徘徊! 隐约可见的两侧险峰峻岭,一会儿被踩在脚底,一会儿,又黑乎乎地压到头顶。 又一股气流袭来,C-87颠簸得更加强烈,摇晃中,罗伯特。H.尼可拉斯死死盯 住高度表,飞一般旋转的指针表明,强气流把C-87在一分钟之内,从30000 英尺再 次提高到32000 英尺! 这是罗伯特。H.尼可拉斯从来没有达到过的高度! 耳机中传来嘈杂的呼救声,从所报机号看,起码有四架飞机在同一云层中。 30000 英尺高度是现在民航喷气客机可以达到的高度,如果不是强气流,靠螺 旋桨旋转产生升力和推力的C-87就是再加上四副引擎,也不可能飞到这个高度。 从这个高度看,天空是湛蓝色。 这个高度只持续短短片刻,三人戴上氧气面罩没一会儿,C-87开始快速旋转下 坠。 看不清是在哪个高度,由于旋转,结在螺旋桨上的冰被不断地转掉、甩落,噼 里啪啦地打到机身上。 顷刻间,C-87重新回到了地狱! 19000 英尺高度上,罗伯特。H.尼可拉斯把四个引擎开到最大马力,想快一些 逃脱魔鬼世界,可该死的老天爷就是和他作对——高度继续下降!抬腕看表,已经 挣扎了三个多小时,依旧是飞不出去这片云,躲不开这恶劣气候,就在鬼门关前进 进出出。 此时,这是在何处?脚下,是什么地方? 设在迪布鲁格尔(位置在汀江西北,笔者)地面的美军一座大型雷达观测到了 罗伯特。H.尼可拉斯和他的C-87的飞行航迹,此时,他们已经越过汀江,头也不回 地径直往不丹上空“飞”去。 雷达操纵手的声音都变了调:报告,长官,他们现在是在不丹上空! “嗡”地一下,三部探空雷达同时锁定罗伯特。H.尼可拉斯,从显示屏看,在 十五分钟之内,这架C-87又从24000 英尺降到18000 英尺,接着更低,失去踪迹, 所有的人都以为它不会再现,可是,仅仅一分钟后,在雷达显示屏上,它又艰难地 露出一个点。 屏幕上,米粒大小的C-87时隐时现,这,只能说明,它是在崇山峻岭之中。 发报,不应;对讲,距离过长,够不上。 雷达操纵员再次报告:C-87是在向着珠穆朗玛峰飞…… 知道!带班的中尉使劲拍了一下桌子。 该死! 罗伯特。H.尼可拉斯愤怒咒骂着,不知是咒骂天气还是飞机,此时,在定位仪 失灵情况下,凭着以往的经验,机组已经发现C-87是在陌生的“航线”上。 机长,这不是回家的路!副驾驶大声喊着。 冲出了强气流,逃过了暴雪、大雨、冰雹和该死的结冰,三个年轻的孩子似乎 又进入一个完全陌生而又孤独的世界。 我们要回家,观察下面,哪边冰雪少,我们就往哪边去!罗伯特。H.尼可拉斯 在咆哮的同时,已经调整了飞行姿势。 上帝保佑,鬼使神差,罗伯特。H.尼可拉斯竟然在无意中,把航向对正了汀江。 无线电定位仪恢复工作,指针对着他们的“家”。 雷迪布鲁格尔雷达站,雷达屏幕显示C-87正在转向,雷达操纵手“腾”地站了 起来,大声叫道:“天哪,快看,回来了,他们回来了!回来了!” 雷达显示屏,东北方的“小米粒”开始缓缓地向西南移动着。 “哗——”一片掌声,小伙子们全都站了起来。 控制室里,一片欢腾。 又是一个多小时挣扎着的艰难飞行,罗伯特。H.尼可拉斯和他的同伴驾着伤痕 累累的C-87疲惫不堪地降落在汀江。 不管怎样,终究还是回来了,可那些罗伯特。H.尼可拉斯前后左右,和他一起 在风暴、大雨、雪雾之中求救、挣扎中的战友们,就这样从此销声匿迹。 注一:李肖伟《超堡队》。 注二:邦德《战时驼峰航线起源》。 注三:邦德《战时驼峰航线起源》。 注四:史迪威日记。 注五:邦德《战时驼峰航线起源》。 注六:1941-1942 ,蒋介石、宋子文、罗斯福电报文录。 注七:吴子丹《“驼峰”和“驼峰”空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