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三个篱笆一根“桩”?(一) 三个男人“一台戏” 本来应是在一个区域内,共同打一场反击日本军国主义、反压迫、反侵略的战 争,由于三个处于“领导”位置的男人相互间猜疑、离间、不信任和纠葛,好好的 合作最后偏偏演变成一场扯不断、理还乱的“三角恋爱”! ……在战争期间,我曾供职于爪哇、澳大利亚,新西兰和南太平洋一带,埃及、 巴勒斯坦、黎巴嫩、叙利亚、约旦、伊拉克、沙特阿拉伯、伊朗、俄国、阿富汗、 锡兰、缅甸和中国,在所有这些派遣任务之中,惟有中国是最困难也是最复杂的。 这是美国驻华大使赫尔利在向美国总统杜鲁门递交的辞职报告中的一句话,也 是大使先生在离开中国前,对和他打交道的国民政府、中国人最直接的评判。 怏怏而去的大使的话或许有些言过其实,但可以肯定的是,在中国期间,他遇 到的事情是多么的棘手和无奈。 赫尔利的信可能有他的一面之词,但蒋介石和史迪威之间的争执到最后的完全 “内讧”,却是不争的事实。 表面上看,蒋、史之间的矛盾好像是所谓的东西方文明、观念的差异,为了各 自国家的利益,熟知内情的老人说,他们啊,说白了,到最后,实际上就是争个物 资、利益分配的权力。 都想“把持”那些经过驼峰航线运送来的军需品,最好连分配权都归自己。 蒋委员长要把所有的物资分配权紧紧抓在自己手中,除了国军,谁都不给。 史迪威坚持要分配给延安一部分。 比撤退香港、溃败缅甸都乱。 蒋和史的缝隙是从国军败退缅甸开始的。 国军在缅甸的溃败,委员长认为是他的美国“参谋长”实在无能所致,而史迪 威却认为,国民党将领根本就不服从他的指挥,一切皆因蒋在背后操控。 1942年5 月19日,当史迪威带领着一群跟着他的“散兵游勇”们跌跌撞撞地走 出缅甸丛林、来到印度时,对着来迎接他的英国人和记者大声说,这些跟着我的人, 一个都没有损失,一个都没有! 1942-1945143三个篱笆一根“桩” 史迪威是说给蒋委员长听的,此时,另一支由杜聿明将军率领的部队听命于委 员长的指挥,在穿越野人山回国途中,损兵折将,元气大伤。 最后的胜利尚未到来,真正的大仗也还未打,裂痕已开始产生。 跑的跑,撤的撤,散的散,等到一切差不多都消停了,开始要研究、讨论、制 定下一步作战计划了,争执再次开始。 史迪威要先反攻缅甸。 蒋介石却认为,史已经让他的部队毁灭过一次,他不能再眼看着史迪威继续把 他的队伍弄光。心里是这样想的,但中国人毕竟就是中国人,虽然年轻貌美的夫人 很西化、自己也是个虔诚的基督徒,委员长也还不至于“直白”到像美国人讲话那 样心里有话就说、有屁就放,“直来直去”的程度。 成见本就已经产生,这下,裂痕更加扩大,只是相对“委婉”而已。 委员长告诉史迪威,如果想派他的部队再次出国作战,前提是,英军要首先攻 下仰光并占领孟加拉湾,他的部队才会出动。 在委员长看来,史迪威急着反攻缅甸是为了雪耻曾在缅甸的失败——他要“反 攻” 就让他去反攻好了,缅甸的事情关他什么事儿,国军的战场在中国。 委员长的话也不无道理,史迪威真就去找英国人(注一),他不断在印度和重 庆之间跑来跑去“拉袖子”(英国人语,意即“两面派”,笔者),看见史迪威, 英军司令亚奇博尔德爵士认为这是个“说话含糊而不明确”的“劳累老人”。(注 二)史迪威拉不动英国人,没招了,就拿经由“驼峰航线”运抵中国的物资要挟蒋 介石,他要求华盛顿授权在“交换物”基础上执行“租借法”,(注三)也就是说, 他要掌握全部发放权——不听我的话,我就断你的“粮”! 这一招够狠的,几乎靠全部进口物资维系战争的国民政府和蒋介石傻眼了,可 算是掐到命门上。 从暗地里对抗发展到公开明示分歧。 连美国总统都看不下去了,罗斯福电告史迪威:对人(蒋介石)说话不能那样 苛刻或强迫对方承担义务。(注四)说归说,做归做,最后的结果,大家都退让一 步——妥协。 “妥协”的结果是,中国再次出动“远征军”,这次不是去缅甸作战,而是去 印度受训,为最后反攻做准备。 “中航”这个时期,从昆明返印度,专门腾出舱位,把载运用于出口换汇的钨、 锡、桐油、茶叶、猪鬃、水银、生丝等置放一边,全部运载“远征军”。 远征军再次“远征”,史迪威乐在心头,怎么样,当初不听我的撤往印度,现 在还得费二遍事不是。“驼峰”空运,汽油、舱位都空前紧张,这完全是由于蒋委 员长愚蠢所致。 心里是这么想,但表面上,史迪威也“妥协”,“妥协”的结果是不再紧抓物 资不放,但前提是,必须分给延安。理由也非常充足:谁抗战,谁就应该分得一份。 史迪威拒绝把所有物资都给蒋介石,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他认定蒋是在囤 积144 军火,为日后剿灭共产党做准备。(注五)和蒋完全翻脸后,“渺小的笨驴”、 “可鄙的笨蛋”、“顽固的、无知的、偏见的、自高自大的暴君”这样不雅的词汇, 不断地出现在这位美国将军日记中。(注六)可见,对蒋,史迪威已经深恶痛绝。 美国将军是否有先见之明不得而知,但军需匮乏已使前线的国军只能用血肉之 躯去阻挡日本人。 请看,1943年11月,常德保卫战,七十四军五十七师被围后发出的最后一封电 报:弹尽,援绝,人无,城已破。职率副师长、指挥官、政治部主任、参谋部主任 死守中央银行,各团长划分区域,扼守一屋,作最后抵抗,誓死为止,并祝胜利。 真是慷慨激昂! 这正是“驼峰”空运正酣,蒋、史冲突激烈之时。有老人说,咱们的部队不是 不能打,实在是因为没有家什啊! 现代战争的一切因素都够不上,粮弹跟不上,援军靠两条腿走路,这仗,是不 好打。 委员长和史迪威正为物资分配弄得不可开交,偏偏又冒出个陈纳德。 “飞虎”将军陈纳德“飞虎队”只存在了七个多月,但是老百姓把“飞虎”将 军这个称号“授予”了陈纳德。 陈纳德对中国有天然好感。 一个“驼峰”物资分配已经让蒋、史交恶,陈纳 德又在这个时候,不停地穿行于重庆、昆明、加尔各答,奔走在蒋和史之间,爽直 的将军只有一个目的——只要每个月能保证我5200吨的供应,我们便可以牢牢控制 中国东部,如果能每月给我一万吨炸弹,连地面部队都不用,只靠我的十四航空队, 就能横扫从北平到西贡的所有日本人!(注七)中国战区供应紧张,运输权又被牢 牢控制在史迪威手中,而陈纳德要打仗,空战的消耗更大,能否打仗,后勤保障又 是重中之重,这无形中又加剧了陈纳德和史迪威之间的矛盾。 陈纳德是武夫是军人,不是政客,除了打仗,无论是官场和政界,足智并不 “多谋”,喜欢直来直去的将军对史迪威后勤供应非常恼火。从由“志愿者”组成 的“飞虎队”到成建制的十四航空队,鸟枪换炮,番号有了,飞机增加了,人员也 由散兵游勇到正规军人,但对于十四航空队的供应,却始终不能如意。陈将军很形 象地比喻道:航空队的基地是在堪萨斯州的空军部队,其供应却来自三藩市,而要 从缅因州飞往佛罗里达轰炸目标……(注八)也许不好理解,但用熟悉的地域比较 就可一目了然:基地在武汉,供应却来自成都,但你必须从哈尔滨起飞轰炸广州。 这仗,的确是不好打。 一切,皆缘于那条漫长、艰险无比的供应线。 陈将军敢夸下海口,也确是经过认真计算。他的十四航空队,每往上海投下一 吨炸弹,就要消耗十八吨物资。 这不是耸人听闻,现代战争,打的就是消耗。谁能够保证后勤补给,谁,就能 赢得最后的胜利。 别说一万吨补给,就是把“中航”、印中联队加在一起,从1942年12月1 日到 1943年10月15日,就这么不要命地飞,在付出惨重代价后,才有28415 吨物资从印 度经驼峰航线运到中国,也就是说,仅仅只靠这两万多吨的物资,维持着中国十个 多月的抗战。看了这个数字后,也就难怪蒋、史之间的纷争了。 十四航空队差得更多。 尽管史迪威答应将为陈纳德提供更多的物资装备——每个月由印中联队经由 “驼峰航线”送至1968吨物资,但实际上,到了1943年1 月,十四航空队只有区区 300 吨物资;2 月,400 多吨;3 月,分配倒是增加至1000吨,但也只运过来600 多吨。(注九)陈纳德找蒋委员长要补给,委员长只能苦笑让他找史,史表示无能 为力,印中联队已经尽了最大努力。陈纳德却不这么认为,他觉得这是指挥失当。 没错,印中联队摔了那么多架飞机,但总运量还是不抵只有几架飞机的中国航空公 司,惟一能解释的,只能是他们的领导者是多么的无能。陈又对史要求,把印中联 队并入十四航空队,把指挥权交给他(注十)。这下,可把史迪威气得要死:“小 花生米”(史对蒋的蔑称)和我作对,怎么你也这样! 逼上梁山蒋、史不睦。 史、陈又不和。 都怨那条该死的航线! 委员长再次给在美国的宋子文发电,希望他能说服美国总统,加大对中国的运 输补给。 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这封电报到了美国,就成了要求加大美国执行《租 借法案》补给物资的要求,见美国总统时,宋博士就是这么提出的。 罗斯福的态度很诚恳,几天后,罗斯福回电,原文如下:宋子文博士中华民国 外交部亲爱的宋子文博士:是否请你迅速把下面的信件发送给蒋介石大元帅? …… 您知道,在长时期中,我在坚决地决定您和您的军队应该得到我们可以 发送的每一种支援,单单为了这个原因,我们已经用很快的速度建立起一条空中运 输线,它超过一万英里的航程,需要做艰苦的航行而且直接贯通英国圈内的中东地 区和印度洋。 美国政府已经使用了每种可能性加速租借法案物资的输送到您的军队中。最近 时期,我们已经从我们军队中抽出少量大炮,把我们军队也急需的武器运给您的军 队使用…… ……美国用于战争用途的生产能力已经到了极限,我们只保留给自己不足训练 之用的一部分。(注十一)大洋彼岸美国总统一封阴差阳错的电报道出了白宫的实 情,也不啻向蒋介石和国民政府表明,物资提供,目前,已经达到最大限度。 大洋这边,蒋委员长管不了美国政府和印中联队,但可以管辖占“多数”股份 的“中航”,交通部也是“中航”的顶头上司,目前,惟一的可能是尽最大限度提 升中国航空公司运输能力。 是在决定走“北线”之后没多久,中国航空公司发布“命令”,从即日起,二 十四小时,换人不换机,昼夜飞行! 一直没有查到确切的执行日期,书面命令的“出处”也没看到,问老人执行这 道“命令”的时间,老人们说,记不太清了,好像是在1943年底。但有一点可以断 定,商业航空公司竟然也发布“命令”,肯定是“上面”被逼急了,红了眼! “命令”是由邦德和新上任的总经理李吉辰共同发布的(“中航”总经理王承 黻调回军方),新经理和前任同样,也是经最高军事委员会指派、由交通部任命, 李吉辰肯定也没想到。 老人们说,看到这道命令后,大家都知道,那是要拼命了! 紧张,高度紧张,空前紧张,老人们都这样说。 南京第二历史档案馆,在中国航空公司职工“花名册”中,华人杰的名字排在 第四页。老人生前曾担任北京航空联谊会会长,六年中,我寻找、采访“驼峰航线”, 第一个见到的老人就是他。问老人:“二十四小时飞行是什么样子?” 老人回答,那可要紧张多了,不停、不间断地飞。一个机组一天飞两个到两个 半来回,汀江——昆明,两个来回,有时再多飞一个单程,或是到昆明、或是到汀 江。 这个机组下来休息,那个机组再上,只要是没摔,飞机肯定是不歇着。 陆元斌老人也说,换人不换机,每个机组连续飞四天才有一个休息,一个机组 每个月飞行时间普遍在120-140 个小时左右,有的更高,160 以上。 疲倦,极其疲倦和高度紧张。 和疲倦、疲惫作对的,是恶劣的天气和不知何时突然出现的敌机。 飞越“驼峰”场景三:机长、副驾驶、报务员角色大互换戎世明老人一直在 “中航”担当地面报务员。老人说,二十四小时换人不换机飞行不久,空勤人手严 重短缺,于是让他临时顶替,做空中报务员。老人飞行驼峰航线次数并不多,但就 是这么几次的时间,照例让人惊心动魄。 那是在执行加尔各答——汀江——昆明——汀江任务中,飞机在汀江起飞后, 还没到“驼峰”上空呢,就遇上了强雷暴。老人说,静电干扰,定位、无线电全部 停止工作,飞机就在瓢泼大雨中摇摆、挣扎,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准确方位。机长 是个美国人,和雷暴雨拼尽精力后,无计可施,干脆把驾驶盘交给副驾驶洪启民操 纵,自己索性不再负责,离开座位,躲到后舱,跪在地板上祈祷。 老人说,那家伙意思就是说,我认命了,你们愿意怎么飞就怎么飞,我就等着 摔飞机了! 愤怒的洪启民接过驾驶盘后,转过身来,对戎世明说:“他等死,咱们不放弃!” 对! 两个年轻人坚定地点点头。 从来没有独立操纵过飞机的洪启民坐到了机长的座位上,而本应该坐到后面位 置上的报务员,坐到了副驾位置上。 又是机长“撂挑子”,副驾“升”机长,报务员当副驾。 隔着油门把柄,两个年轻人互视一下,用力握握手。 首要的是先找出C-47现在所处的方位。两个人都记得,飞机钻进雷暴之前还未 到“驼峰”上空,后来证明,这是一个非常重要和果断的判断。 洪启民看看坐在右手的同伴,从“机长”的眼光中,戎世明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他轻轻点头。 洪启民咬紧嘴唇,踩住方向舵踏板。 不时的闪电、震耳欲聋的雷鸣、瓢泼的大雨中,载着沉重货物的C-47缓缓转向。 两个年轻人敢这样做,是因为经过大概估计后,飞机的位置离“驼峰”还有一 段距离。 如果是在“驼峰”上空,这样的“转向”无疑是死亡的代名词——随时都会撞 到两侧的山峰。 但也不完全可以肯定,在这样的强雷暴中,“估算”实在是太不保险了。也许 随时都会眼前一黑,接着…… C-47在慢慢转向,戎世明把后座的耳机扯过来仔细侦听,他要利用C-47这个转 向,在杂乱的无线电回波中,辨别出肯定是微弱信号的汀江导航台,此时,这个微 弱的信号就是他们惟一的生的希望。 罗盘指针在强雷暴中大幅度摇摆,计算时间,能推估出,C-47的转向已接近一 个水平封闭曲线。 耳机里全是杂乱的回波产生的刺耳的、毫无“章法”的怪叫声。 如果转了一圈还没找到导航信号,那可真就是完了——不知该往什么地方飞! 后舱的“机长”,一脸土灰色。 就在眼看C-47马上把水平曲线那个缺口“封闭”上的时候,如果没有保险带扣 着,戎世明简直都要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他大声叫起来:“找到了,找到了!” 在杂乱无章中分辨出的汀江导航台的信号极其微弱,在强雷暴下的挣扎中,C-47 竟然没有出现太大的偏航,飞机是整整掉转一个身子,向前变成了朝后,戎世明把 导航仪对准了汀江,死死盯住了微弱摆动的指针。 C-47终于冲出了雷暴,离汀江机场越来越近。 近了、近了,在耳机中,已经能听得到塔台上传了声音:78号(C-47代号), 欢迎平安回来…… 老人说,正当他和从未独立驾机落过地的洪启民商量怎么降落时,一直在后舱 “等死”那个家伙走进了驾驶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