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新楚军是你的兵……”李维义的话重重砸在杨载云心头,是啊,这儿士兵都 是我的兵,都是我从乡野和山里带出来的台中子弟兵,这里是他们的家,他们是自 己的兄弟,新楚军决不能这样窝囊的溃败,新楚军一定要为自己的家而战!“新楚 军将士们,我杨载云回来了,杀!”震天的怒吼穿破雨幕阵阵回响在大营上空,杨 载云的名字有如雷击,一下子惊醒了正在溃逃中的新楚军战士们! 抗日联军于第二次进攻新竹失败后不久,又对新竹发动了第三次进攻,却因日 军火力太猛,联军伤亡惨重而告终。在此期间,胡传曾先后两次提醒黎景嵩致电刘 永福,请他率黑旗军主力前来助战,却被黎景嵩以各种理由拒绝,最后只答应刘永 福派一部分黑旗军北上。长达十天的讨价还价,使得联军丧失了反攻新竹的最好时 机。 在接连打退联军反攻新竹的行动后,日军不但巩固了在新竹的统治、大大挫伤 了联军士气,也为近卫师团后续主力部队整顿南下赢得了时间。七月三十日,近卫 师团司令部抵达中坜,八月三日进入新竹城。日军在南下途中实行“烧光杀光”政 策,见房屋即烧,见不服或反抗的群众即杀,尽管如此,日军仍屡屡遭到义军狙击, 沿途百姓无不奋起抗争。 就在日军积极筹划南下的时候,抗日联军内部发生了两件大事:在得悉联军三 次反攻新竹不利后,刘永福听从胡传的建议,应台中军民请求,修书黎景嵩,备言 黑旗军愿意自备两个月粮饷前往台中助战,两个月后才由台中供给军需,却被黎景 嵩为首的台中绅商所拒绝,令刘永福大为寒心。同时,苗粟县知县李■又因为筹饷 一事与新苗义军发生纠纷,大肆攻击吴汤兴“只会坐吃粮饷,却屡攻新竹而不胜”, 要求黎景嵩收其统领关防、革职罢免;吴汤兴不甘示弱,当即修书申辩,痛斥李■ 在筹饷期间中饱私囊,要求将其撤换。 李■代表的是台中等地绅商富豪的利益,各路义军粮饷大多仰仗他们来筹措, 又是黎景嵩的心腹,黎景嵩自然不能得罪;而吴汤兴则是各路义军将领的代表,兵 权在握,大敌当前,黎景嵩亦不敢得罪,两相为难之下,只好求助于胡传。胡传当 即把两方代表全部请来,问他们愿意接受谁的调解;在一番相互攻击和妥协之后, 所有人一致同意致电台南,由刘永福出面协调台中地方与各路义军之间的矛盾。 在此之前,李维义等黑旗军将领已纷纷向刘永福请战北上,刘永福便任命吴彭 年为统领,长于庶务的李维义为副,率黑旗军前部七百人先行北上。吴彭年率部抵 达彰化时,城中百姓纷纷出迎,见黑旗军秋毫无犯士气高昂,举城为之一振。然而 黑旗军的到来并没有缓解台中地区的矛盾,吴彭年所部也只有七百人,也没能改变 联军不利的局面。胡传在给刘永福的一封信中写到:“副统领李维义职居副将,官 阶甚高,降之为副,心怀不平,事事掣肘,专与吴彭年为难,与知府黎景嵩多有往 来,恐为黎所用”。 胡传又在另一封信中直截了当的指出,黎景嵩自视甚高,曾对部下夸口一旦收 复新竹,就能自封救亡图存总统,完全没有把刘永福放在眼里;却又想仰仗黑旗军 的力量抵抗日本人,在无端将杨载云撤职后,又想引诱李维义担任新楚军统领,希 望刘永福早做准备。 胡传的书信就摆在案头,刘永福沉思片刻,问刘成良道:“你怎么看?” 与黎景嵩和李维义都有过接触的刘成良一针见血道:“黎景嵩有才干,可惜心 胸狭窄;李维义能办事,却非独当一面的将才,黎景嵩与李维义是同乡,吴彭年的 日子不会好过。吴彭年性情刚烈,恐怕会生出别的事端来。” 刘永福看了儿子一眼,知道刘成良还有些话憋在肚子里没说,径直道:“不用 吞吞吐吐,你是想说我用人不当,不该把李维义派出去掣肘吴彭年吧?” 刘成良脸上一热,点了点头——在父亲面前,他不打算隐瞒,也无需隐瞒。 刘永福道:“你知道现在各路义军最大的难题是什么吗?粮饷!李维义此人毛 病一大堆,我都知道,可他有一个长处,就是能想尽办法弄到粮饷;没有粮饷,各 路义军根本无法维持——台中那些王八蛋乡绅富商口口声声声援义军,真要他们出 钱出粮了,一个个跟缩头乌龟似的屁都不放一个,这些人,就是要让李维义去收拾 他们!这叫什么,以毒攻毒!” 刘成良道:“我还是担心黎景嵩李维义二人会拖了义军的后腿。” 刘永福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弄不到粮饷,派再多人去也没用,当务之 急是要先稳住新楚军的军心,别再生出乱七八糟的事来,不然小鬼子没打来,我们 已经乱了阵脚。” 刘成良点点头,正要开口,吴桐林捧着一封电文匆匆走来,见没有旁人,这才 道:“大帅,少将军,刚刚收到的消息,李维义与吴彭年闹翻,带着所部三百人马 投奔黎景嵩,被任命为新楚军统领。若非胡传大人及时弹压,两人几乎火拼……” “啪!”刘永福拍案而起,嘴角青筋暴跳,两眼像要喷出火来——顶着军中各 级将领的压力让李维义这样一个不会打仗的人去前线担当副职,就是看中他在军务 后勤上的长处,现在粮饷一分没筹到,反而先拉了一队人去投靠别人,让刘永福如 何不怒! “好你个黎景嵩,老子对你客客气气,你居然敢挖老子手底下的人;好你个李 维义,我刘永福待你不薄,你竟敢在这时候吃里扒外摆我一道!两个狗娘养的混帐, 要是不把你们收拾了,我刘永福还如何服众!”刘永福眼中寒光一闪,动了杀机, “成良,去,把黄师傅找来!” 刘成良与吴桐林对望一眼,均感到了一丝莫名的寒意——黎景嵩完了,李维义 完了。刘成良朝吴桐林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稳住场面,自己则转身离开屋子去请 黄飞鸿。 “大帅找我何事啊?”屋外传来黄飞鸿的声音,来的路上,刘成良已把事情始 末对他简单说了一遍——在这个时候,只有黄飞鸿这样半师半友的角色才能劝得动 父亲。 黄飞鸿瞅了眼面色铁青的刘永福,慢悠悠的走到桌前,替自己倒了碗茶,浅尝 一口,笑道:“大帅还记得那时阿宽要潜入上海刺杀李经方的事吗?” 刘永福一怔,吴桐林和刘成良却明白了黄飞鸿的弦外之音。黄飞鸿道:“即使 刺杀了李经方,朝廷还是会派别的大臣来割台;即使我出手暗中解决了黎景嵩和李 维义,台中的局面也不会因此而好转。大帅刚才也说了,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眼下 首要做的就是筹措粮饷,在这个时候杀了李维义,得不偿失;黎景嵩在台中士绅中 威望甚高,他死了,只怕各路义军跟地方上的关系会更加紧张,一旦日本人打来, 难保那些士绅不会倒戈投敌啊!” “咯!”刘永福牙关紧锁,一言不发,还是难以咽下这口气。 “我倒有个办法,或许有用。”黄飞鸿卖起了关子。 “说!”刘永福狠狠挤出了一个字。 黄飞鸿道:“大帅何不修书一封给李维义,全然不提他忘恩负义投靠他人一事, 只是严令他在半个月内为各路义军筹集到两个月的粮饷;李维义是个聪明人,应该 明白大帅这是放他一码,要取他性命也是易如反掌,相信他在羞愧之余,会把这件 事办的妥妥当当。” “眼下也只能如此了。”刘成良连忙趁热打铁。 “就这么办吧!”刘永福长叹一声,无奈,深深的无奈。 头份,新楚军大营;午后,暴雨倾盆。 “哗啦!”房门开,吴彭年一头栽进屋里,摘下斗笠,用力甩了甩,松了口气 道:“这鬼天气,说下就下!难得今年台风少,偏偏小鬼子又打来——还闷在屋里 啊!” 杨载云翘着二郎腿躺在竹席上,手里拿了把大蒲扇,道:“莫名其妙被撤职, 不呆在屋里我还能做什么?新楚军好不容易有了些起色,又要坏在无能小人手里!” 吴彭年叹了口气,忿忿道:“真不明白大帅怎么会派李维义来带兵,仗还没打, 倒先拉了一营人出去,要不是胡大人拦着,我早一枪崩了他!” 杨载云苦笑道:“杀他事小,只要你我愿意,谁敢多说一个字?我担心的是小 鬼子,探子来报,说近卫师团正在新竹集结,很快就会南下,现在的新楚军如何应 敌啊!” “我们没有退路,打不过就是死!”吴彭年一拳砸在墙上,眼中杀机毕现,冷 冷道,“我有个主意,只要你肯配合,新楚军还有救。”杨载云心下一凛,吴彭年 的疾恶如仇是出了名的,不知道他会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吴彭年道压低声音,道 :“你请李维义过来商议军情,我带一队黑旗军埋伏在外面,你找个借口离开,我 的人立刻把他做了!” “杀李维义?”杨载云猛地从凉席上坐起,瞪大了眼,很快想到,杀了李维义, 势必激化新楚军和黑旗军之间的冲突,非但不能解决问题,还会把局面越弄越糟, 当即拒绝了他。 “杨大哥!”吴彭年走上几步,道,“成大事者岂可妇人之仁?让李维义统领 新楚军,新楚军只有死路一条;杀了李维义,我与各营将领力挺大哥复职,以杨大 哥在军中的威望,谁敢说个不字?黎景嵩要是再敢插手,我第一个砍了他!” 杨载云还是摇头,出身清军的他始终对“兵变夺权”之类举动有着本能的反感, 即便是万不得已,他也不愿铤而走险酿成不可收拾的局面。 “杨大哥,杨军门!”吴彭年急得在屋里直打转,大声道,“这是现在唯一可 行的办法,要不然,就是等死!你忍心看着几千新楚军将士因为一个饭桶而送死吗?!” 雨势渐小,雨水顺着窗棂“滴答滴答”往下落,一记记敲打在杨载云心头—— 以战功论,自接手组建新楚军以来,他带领着这支队伍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与日军 交手近二十次,鲜有败绩,就连军中各级将领都对黎景嵩无端罢免杨载云、任用老 乡李维义出任统领心怀不满,黎景嵩从头到尾没给他们一个说法,使得军中人人心 寒。 如果说个人的屈辱尚能忍受,那么黎景嵩在大敌当前的情况下任用私人给整个 新楚军及台中战局带来的危机,则让杨载云忧心忡忡。新楚军不能就这么白白毁了, 台中战事决不能断送在黎景嵩和李维义手里;为了新楚军,也为了台中百姓,豁出 去了! “呼!”杨载云从凉席上跳了下来,死死盯着吴彭年,一字一顿道:“那就— —干!” 吴彭年一愣,旋而大笑,可他的笑声却被一阵剧烈的炮响湮没——日本人打来 了! “哗啦!”吴彭年拉开房门冲到屋外,大声喝问道:“出了什么事?!” “将军,是大炮,小鬼子从三面杀过来了!”战争来得如此突然,以致于吴彭 年和杨载云根本没有时间去筹备他们的计划——首当其冲的就是李维义的中军大营! 隆隆的炮声中,杨载云全副披挂冲出屋子,大声道:“彭年,你赶紧回去,带 黑旗军从侧面支援,我这就去大营,李维义这厮挡不住小鬼子,快!” “好!”吴彭年高声应诺,将斗笠往脑袋上一扣,飞奔离去。 “哒哒哒!”与以往的攻击不同,日军这次派出骑兵为先锋,趁大雨方歇、新 楚军守备松懈的机会向李维义坐镇的中军大营正面发起了猛烈的攻势。在炮兵的掩 护下,日军骑兵发起了冲锋,巡守外营的新楚军士兵还没来得及扎下阵脚组织反击, 就被“轰隆隆”的蹄声冲破阵线,四下溃散。大批日军步兵紧随骑兵之后向大营蜂 拥而至。 “李军门,外营已被攻破,小鬼子火力太强,兄弟们撑不住了!”传令兵飞报。 “顶住,顶住,一定要给我顶住!”李维义歇斯底里的吼叫着,虽然在黑旗军 中转战多年,这却是他第一次直面战火,隆隆的炮声、剧烈的爆炸、震天的喊杀, 到处都是人影,没人在组织抵抗,也没有人理会自己,整个大营就像清晨卖菜的集 市一样乱糟糟。直到这一刻,李维义才明白,黎景嵩把新楚军交给他统领其实是在 把自己往火坑上推。 “老子还要筹措军饷,老子还要立功升职,老子还要衣锦还乡娶小老婆,老子 不能就这么死了!”刘永福暗含警告的那封信就在怀里,李维义整个人就跟这座大 营一样狂躁起来,你们不把我当统领,那就别怪我不理你们!想到这儿,李维义用 最快的速度从护卫手中抢过马缰,极为矫健的翻身上马,连撤退的命令都忘了下, 马鞭子一甩,扬长而去。 “李维义,你给我站住!”飞奔冲到中军大营的杨载云一眼就瞥见马背上的李 维义,一把掏出火枪,对准他的屁股大声喝道,“再跑老子崩了你!” “新楚军是你的兵,老子完璧归赵,拱手奉还!”细雨中传来李维义的声音, 蹄声远去。 “新楚军是你的兵……”李维义的话重重砸在杨载云心头,是啊,这些士兵都 是我的兵,都是我从乡野和山里带出来的台中子弟兵,这里是他们的家,他们是自 己的兄弟,新楚军决不能这样窝囊的溃败,新楚军一定要为自己的家而战! “新楚军将士们,我杨载云回来了,杀!”震天的怒吼穿破雨幕阵阵回响在大 营上空,杨载云的名字有如雷击,一下子惊醒了正在溃逃中的新楚军战士们! “砰!”一声枪响;“砰砰!”又两声枪响;“砰砰砰……”更多的枪声从四 面八方响起,新楚军开始了绝地反击! “杀光小鬼子,保我好家园!”杨载云喊出了新楚军成立之初的口号,只身前 冲! “杀光小鬼子,保我好家园!”越来越多的战士聚集到他身边,没有编制、没 有阵形,完全凭着那一腔澎湃的热血,义无反顾的朝日军扑去…… 日军被新楚军这种不要命的打法震惊了,从朝鲜到辽东,从旅顺到威海,即便 是大清国的正规军,也不曾这般疯狂过;这种情形,只有在大日本国武士道精神的 激励下才可能出现! “砰!”当一个又一个士兵倒在新楚军枪下时,日军军官们才意识到,必须消 灭他们;只有彻底消灭眼前的这支敌军,才能为进军台中扫平去路。 越来越多的新楚军回到战场,越来越多的人倒下,新楚军战士几乎是在用性命 延缓日军推进的速度。他们面对的是人数装备战法统统占优的强大敌人,没有畏惧, 没有退缩,雨水与血水交融,战火激发了他们心底对血腥和杀戮的贪婪,死,何足 惜! “噗!”闷响之后,杨载云只觉浑身一轻,似有满腔豪情自胸前喷涌而出。 “砰!”又是一记脆响,杨载云“扑通”一声扑倒在地,胸前,大腿,两处血 流如注。 “杀光小鬼子,保我好家园!”杨载云用尽全身力气大喊着,张嘴处,鲜血猛 喷。 “杨军门!”一名年轻的士兵扑到杨载云身边,大声道,“杨军门,我背你出 去!” “将士犹在死战,将军岂可逃命!”杨载云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问道,“干掉 几个了?” “我刚逃跑了,没来得及放枪!”年轻的士兵很老实,猛扯下一块布替杨载云 包扎起来。 “怎么回来了,不怕死?”杨载云笑了,尽管很是难看。 “将军犹在死战,小兵岂可逃命!”年轻士兵学着他的口吻大声答道。 “哈哈……”杨载云大笑,满嘴是血,用力推了他一把,喝道,“去吧,杀光 小鬼子!” 激战还在继续,一枚炮弹准确无误地在杨载云身边爆炸,细雨中又飘来那壮怀 激荡的怒喝:“杀光小鬼子,保我好家园……” “杨大哥!”带领所部四百名黑旗军赶来支援的吴彭年一把扑在了杨载云那残 缺不全的尸体上,泪如雨下。日军的喊声越来越近,前方的新楚军用上千个生命完 成了最后的阻击,再也无法组织起一次反扑,四散溃败。 “吴军门,小鬼子上来了,咱们人太少,撤吧!” 吴彭年一把背起杨载云血淋淋的尸身,回头朝密密麻麻朝这儿扑来的日军狠狠 瞪了一眼,咬牙道:“杨大哥,我吴彭年一定会给你报仇!撤!” 头份失守、新楚军大营沦陷的消息让整个苗栗炸开了锅,此时吴汤兴徐骧所部 新苗义军因三次反攻新竹失利损失巨大而正在彰化休整,故而苗栗只剩下吴彭年一 军驻守。与吴彭年有隙的知县李烇以防止奸细混入城中为名拒绝吴彭年部黑旗军入 城,吴彭年没有办法,在城下痛骂李■一顿后提兵前往城东北高地驻扎,并趁机收 拢一部分新楚军败军充实兵力。 月黑风高,一道黑影窜进了黑旗军大营,士兵们正要举枪,胡传已笑嘻嘻地站 在了吴彭年跟前。吴彭年让士兵们退下,带着胡传来到一处山岗上,道:“苗栗城 无险可守,只有这座小山能做制高点阻击小鬼子。深更半夜的,胡大人就不怕我的 兵朝你放枪?” 胡传道:“我刚从苗栗出来,李■那厮八成要跑,你要早做准备。” “准备?”吴彭年苦笑道,“没钱没粮,唯有死战一条出路。” 胡传“嘿嘿”一笑,道:“头份一丢,苗栗的富商乡绅们一个个都在收拾东西 准备南撤,粮饷,他们多得是,现在城里城外不是有很多新楚军的溃兵吗……” “你是说抢?!”吴彭年瞪大了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堂堂台东知 府,居然怂恿自己去抢劫绅商来充实粮饷!胡传坏笑着,那模样活脱脱一惯匪。 “不行,这事不能干,咱们是黑旗军,不是强盗!”吴彭年断然拒绝了他。 “蠢货!全都饿死了谁去打小鬼子?那些狗屁绅商平日里盘剥百姓,紧要关头 却一毛不拔;不但一毛不拔,还跟着他娘的黎景嵩李■这伙人拖你们的后腿!小鬼 子一打来,第一个投降的就是这些人,到时候还会拿着粮饷去给小鬼子当孙子!你 不抢,饿死的是义军将士,吃饱了的是小鬼子!都说你吴彭年慷慨大义,大敌当前 了,你居然比我这百无一用的书生还婆妈,真不明白大帅怎么会派你来带兵,太令 我失望了,走了走了,多说无益!” “回来!”吴彭年瞪了胡传一眼,道,“这事你知我知,千万不可让大帅知道!” 胡传眼中一亮,低声道:“今晚就动手,最好顺手把李■也收拾了!李■一死, 你就能把苗栗的黑旗军和新楚军统统抓在手里协统作战,省得诸多掣肘!” “狗日的,还说百无一用的书生,动起手来比当兵的还狠!”吴彭年暗骂一句。 是夜,苗栗城中大乱,无数“溃兵”迅捷无比的将城中二十几家富商乡绅府第 团团围住,开始“劫掠”粮饷。那些刚刚收拾完行礼准备南撤的绅商们一个个全傻 了眼,在穷凶极恶的溃兵面前,只能选择破财免灾,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将家当乖 乖交出。 “大人,不好了,溃兵劫城,那些绅商们一个都没跑掉,溃兵们正朝衙门过来!” 又高又瘦的师爷跌跌撞撞的冲到李■屋外,上气不接下气的大声嚷嚷着,他表妹三 叔的舅妈是绍兴人,姑且算是绍兴师爷被李■请来充当幕僚。 “叫魂啊,后头等着!”李■一把拎开那条搁在自己肚皮上的雪白的大腿,一 骨碌翻身下床,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细软,瞅了眼那睡得死死的小妾,嘟囔道: “贪睡的猫儿没命逃,你就留下来好好伺候小鬼子吧,老爷我先走一步!” 县衙后门正对南门,绍兴师爷赶着一辆牛车等在那儿,道:“老爷,这些溃兵 真神了!” “溃兵?”李■爬上牛车,冷笑道,“这哪是什么溃兵,分明是饿急了的黑旗 军扮作溃兵讨粮饷来了——溃兵哪有这么精,一下就把几十家绅商全收拾了!什么 味道?” 绍兴师爷“嘿嘿”笑道:“老爷,这是衙门里拉粪的牛车,掩人耳目嘛。” “小娘皮,找打,走!”李■挥挥手,连忙捂上了鼻子。 粮饷问题的解决并没有让苗栗的黑旗军得到喘息的机会,五天后,日军大举南 下,与吴彭年所部黑旗军在苗栗城东高地展开激战,吴彭年身临前线亲自督战,黑 旗亲兵营管带袁锡清和帮带林鸿贵身先士卒,在血战中双双阵亡。战至傍晚,吴彭 年见将士伤亡太大无法继续支撑下去,只好下令南撤。次日午时,日军趁势占领苗 栗。 新楚军在头份被日军击溃后,其余部陆续逃回台湾府城彰化。此后,台湾府库 告罄,苗栗沦陷使台湾府失去了重要的赋税来源,知府黎景嵩又因无法从当地绅商 处募得足够饷银而被溃兵围攻。无奈之下,黎景嵩只好请吴彭年出面,将新楚军交 由吴彭年统领。 刘永福和胡传提出的“协统”局面虽然形成,可驻守彰化重镇大甲的吴彭年却 面临着更为严峻的困难:新楚军的加入使从台南所带来的两月粮饷很快用完,黑旗 军同时还要接济吴汤兴徐骧所部新苗军,从苗栗“劫”来的粮饷也面临透支,而地 方绅商一如既往的袖手旁观,使得义军陷入断粮的困境中。就在这时,台中百姓对 义军表现出了无比的热情,每天早晚,都有成群结队的百姓带着蒸好的饭菜干粮来 到军营,各路义军才勉强得以维持。 “粮饷啊粮饷!”刘永福一拳砸在书案上,胡传的来信让他陷入深深的自责中 :自台湾开战以来,台北、新竹、苗栗相继沦陷,彰化也岌岌可危,身为黑旗军统 帅的刘永福坐视姜绍祖被俘、杨载云战死,吴汤兴徐骧吴彭年等人苦苦支撑,既没 能为前方将士解决粮饷问题,又没能像在越南时那样身先士卒拒敌阵前,刘永福, 你老了吗,你真的老了吗? “哧啷!”那柄尘封已久的乌黑长刀终于出鞘,黑光闪处,杀气翻腾! “好刀!”一旁黄飞鸿眼中一亮,长刀在手,那才是真正的刘永福! “唰唰唰!”黑风滚滚,砖屑飞溅,只片刻,一个大大的“虎”字赫然跃于地 上! 这是黄飞鸿第一次看刘永福出刀,也是第一次看他画虎,自然难掩心头震骇, 喃喃道:“虎耳冲天,虎尾彻地,脊梁通直,腰气充盈——好一只猛虎,好一个黑 虎将军!” 黄飞鸿的话让刘永福心下剧震——当年在山西,与唐景崧初次见面时,他也说 过同样的话;转眼十三年过去,太多人是物非,太多沧海桑田,浓惆一抹,徒留心 间。 “前方将士无粮,俄国外援未到,天亡我台湾乎?!”刘永福仰天长啸,举手 一刀劈下——砖石崩裂,将卧虎的“头颅”狠狠斩落。 黄飞鸿低头沉思片刻,道:“大帅,我想回广州一趟。” “回广州?”刘永福收刀还鞘,不解的问道。 黄飞鸿点点头,道:“台南府库所存钱粮有限,只能维持台南一地守军所需, 根本无力支援前线,想要筹饷只有一个办法——回国偷运!” “回国偷运?也只有如此了。”刘永福苦笑着,《马关条约》签订以来,朝廷 曾几次下旨严令沿海各省不得私运粮饷接济台湾,一边是台湾军民誓死守台,一边 是大清朝廷拼命不给你活路,这等可笑之事偏偏发生在自己身边,天下事,无奇不 有! “大帅!”黄飞鸿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吸了口气,道,“飞鸿此去多则一 月少则半月,不论能否筹到粮饷,我都会回来陪大帅一同杀敌!梁宽我留下,防着 小鬼子的刺客。” “黄师傅!”刘永福一把握住黄飞鸿的手,此时无语,胜于千言万语。 黄飞鸿伸手在刘永福手背上拍了几下,正色道:“大帅放心,朝廷没有良心, 可百姓有;官府不让筹粮,咱们自有别的办法——天无绝人之路,煌煌天地,公道 自在人心,只要大帅不弃台湾,天下百姓便不弃台湾;只要七星黑旗仍在,总有一 天,要把小鬼子轰回老家去!” “守台保台,不离不弃!”刘永福哽咽了。 “守台保台,不离不弃!”黄飞鸿一拱手,洒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