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方有财将茶壶往桌子中央一摆,道:“这是台湾。”又在茶壶左右两边各摆了 两只杯子,翻转扣下,道,“福州,广州,统统被朝廷把持着,出不了货。”接着 又取来两只杯子摆在它们外侧,道,“钦州,上海,我们的机会来了……” 安平港前,碧波万顷,景虎双手抱胸,独自走在狭长的防浪堤上。李维义不战 而逃、杨载云战死、日军攻占苗栗的消息已经传到台南,刘永福既没有处置李维义 的意思,台南黑旗军也没有出兵北上的迹象,这都让景虎颇感意外。 “这海风,总是让人心潮澎湃!”景虎停下脚步,面向大海的方向闭上了眼睛 :浪在脚下,水汽拂面,每一记潮打堤岸的声音都会让他想起故乡,想起幼时在海 边苦修武道的点点滴滴;大海,让人胸襟宽广,大海,让人忘却尘世的烦恼,壮美 如画! “哗啦!”一艘普通的渔船停靠在了岸边,然而登船的人却引起了景虎的注意。 “黄飞鸿?”再一次见到这个曾经以近乎羞辱的方式击败自己的对手,景虎眼 中闪动的是复杂的神情,出身武士世家的他对强敌有着天生的尊敬,同时也在疑惑, 黄飞鸿怎么会在台湾战事即将进入最关键阶段时离开搭船内渡呢? 渔船上的黄飞鸿没有发现景虎,挥挥手,向前来送行的刘成良及吴凤典道别。 “身为黑旗军首席教习和军医官的黄飞鸿决不会平白无故的离开台南,黑旗军 一定面临着很大的困难,刘永福才会派他回国!”从事了十几年间谍工作的景虎敏 锐的嗅出了其中的异样,当即走下防浪堤,快步往城中走去。 两天后,大甲溪义军大营。从苗栗撤退后,各路义军在吴彭年的指挥下陆续进 驻彰化门户大甲,在头份一战中不战而逃的李维义也率残部归队。由于没有刘永福 的命令,吴彭年不敢擅自处置李维义,而黎景嵩仍把李维义视为自己的亲信,所以 吴彭年只好让他带着一营人马前去大甲溪北岸驻守,为前方义军后援,兼护粮道, 也算人尽其用。之前脱离吴彭年的三百黑旗军因李维义的怯懦无能而大多回到吴彭 年麾下,此时李维义身边只剩下几十名亲信及一部分收拢起来的新楚军溃兵,堪堪 凑足三百人。 这几天李维义的心情很坏,吴彭年吴汤兴徐骧他们的冷眼、军粮的匮乏、士气 的低落,让他怀念起在台南逍遥自在的日子来——都怪那个景虎,说什么做买卖提 供战马让老子主动请战,结果老子上了前线,他连影子都见不着了;什么临敌怯阵 不战而逃,只有杨载云这样的傻子才会去跟小鬼子死拼,现在那些人把苗栗失守的 责任全推到老子头上,下回见到,定要狠狠收拾他一番以解心头之恨!祸不单行的 是,刘永福再次命令他在台中彰化一带就地筹措粮饷,如果办不好,连同战败之责 一并惩处。 “李军门,有一位自称是您老朋友的肖先生求见。”传令兵在外禀报。 “不见不见,老子没那个闲情!等等,姓肖?去,让他立刻给我滚进来!” 与上回见面时不同,景虎的头发长了些,乱糟糟的像个鸟窝;没了那一头扎眼 的钢针,此刻的他倒像是个庸庸碌碌的小本商人,唯一不变的是那双执着坚定的眼 睛。 “啊哟,原来是景虎先生啊,做买卖都跑到军营里来了啊,您的马呢?”李维 义揶揄道。 景虎微微一笑,道:“只要李兄的脑袋还在,我的买卖自然不会断绝。怎么样, 头份一战,多亏了我送给您的马吧,要不你我就没机会坐在这儿说话喽!” 李维义像是吃了只苍蝇,憋红了脸挤不出半个字来。景虎道:“我知道李兄受 了委屈,有话就说出来吧,憋在心里不好,要是想骂,就痛痛快快地骂。” 李维义咽了口唾沫,开始滔滔不绝的大倒苦水,时不时骂景虎几句。景虎很仔 细的倾听着,神情平静——只有在发泄的时候,人们才会把心里话毫无保留的说出 来,就连当事人自己都不会发觉他们肚子里的秘密都已随着一通牢骚统统告诉了别 人。景虎故意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这样更加激怒了李维义,破口大骂的同时,也 让景虎得到了一个重要的信息——刘永福顶着压力起用李维义,甚至在他战败后也 不加以追究,就是看中了他筹措粮饷的本事;从刘永福对李维义的态度到黄飞鸿的 突然内渡,唯一的解释就是——黑旗军面临断粮! 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景虎起身就走,却被李维义一把拉住:“景虎,是你把 我哄上前线,现在老子吃了败仗进退两难,你可不能袖手旁观!” 景虎走到他身边,突然摸出一支短枪顶在李维义腰间,“嘿嘿”直笑。 “你、你、你,你要干什么?!”李维义吓得面如土色,两腿直发软。 “拿着!”景虎倒转枪把,把短枪塞进李维义手里,道,“实在跑不了,它就 有用了。” “你!”李维义又羞又恼,眼巴巴的看着景虎扬长而去。 苗栗县,近卫师团司令部。日军近卫师团长北白川能久亲王在听完景虎的汇报 后,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热情,作为一名贵族将领,他对景虎这样出身低微忍气吞 声在境外从事间谍工作者有着天生的鄙夷,他甚至认为桦山资纪每年花那么多钱在 间谍网上根本就是徒劳,凭借正规军的力量,台湾很快就会纳入帝国的版图。 “亲王殿下,自攻占台北以来,皇军在多次战斗中伤亡巨大,一味强攻下去, 这个数字还会继续增加;据可靠消息,台湾义军正面临断粮危机,已不得不派人从 海上去大陆筹措粮饷。属下以为,皇军可派遣军舰封锁台湾海面,切断台湾与大陆 的一切联系,同时对台中义军采取围而不打的战术,既能让皇军得到休整和补充的 时间,又能彻底肃清北部残余的反抗力量;不出两个月,台湾义军就会因断粮而不 战溃散,到那时,亲王殿下只需派一旅人马南下,荡平黑旗军、平定全台,易如反 掌。”景虎鼓足勇气,一口气说出了他的全盘建议。 “你的建议很有意思,可见你是下过功夫的,很好。”北白川能久矜持的笑了 笑,道,“可是总督府和军部不会因为你的建议而改变既定的作战计划。记得桦山 大人跟我提过,你的任务是去台南策反刘永福,这件事进行的怎么样了?我希望你 不会因为一时冲动而忘记了自己的使命;如果你不能完成桦山大人的命令,我倒是 很愿意和这位曾经在越南打得法国人狼狈逃窜的黑虎将军交一次手,看看大名鼎鼎 的黑旗军究竟能否阻挡大日本帝国近卫师团!” “属下明白,属下决不敢忘记自己的职责,请亲王殿下和桦山大人放心!”景 虎涨红了脸,北白川能久近乎轻蔑的几句话足以让他羞愧的无地自容。 “去吧,台中很快就会成为我们的下一个补给地。”北白川能久闭上了眼睛。 离开苗栗后,景虎兼程南下,循着日军前哨部队的足迹来到大甲。这是一个闷 热的午后,雨下不下来,也没有一丝风,知了在林间死命叫唤着,处处透出令人焦 躁的气息。 景虎站在山上,极目远眺。这是他第一次来到两军战前:黑旗军大营就在前方 不远处,营盘阵地依山势而建,一面七星黑旗高高飘扬,左右皆有掩护,能够在这 么短的时间里布下如此严密的防线,黑旗军果然不可小视。 “轰!”一声惊天的巨响将午后的沉闷一扫而空,在炮火的掩护下,日军开始 进攻。这是日军对大甲发起的第二次攻击,在前一次攻击中,吴彭年率部趁日军准 备在大甲溪下游渡河时突然发起攻击,全歼日军前哨,徐骧又从背后杀出,两下夹 击,击毙日军五十余人;在退兵途中,吴彭年还顺手劫了几艘停靠在海边的日军粮 船,满载而归。 “杀!”吴彭年统领的黑旗军福字先锋营率先冲出大营与日军交火,用日军的 粮食吃得饱饱的黑旗军将士无不以一当十奋勇直前,只一个冲锋,就把日军前哨打 得溃不成军。 “杀!”遭到迎头痛击的日军前部又被徐骧率部从侧面截住,顿时陷入两面受 敌的境地。 “这样打下去可不妙啊!”景虎心念一动,飞奔下山。 大甲溪前,义军营地。隆隆的炮声惊醒了午睡中的李维义,战线离他这儿还有 几里远,李维义已经迫不及待的抓起景虎留下的那支短枪,一溜烟冲出营帐,解下 缰绳躲在景虎送给他的那匹白马身旁,做好了一切逃命准备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命运总是爱跟人开玩笑,李维义刚刚松了一口气,密集的枪声就在大甲溪上游 方向响起,偶尔刮来的一阵风里还夹带着日军指挥官的咆哮声——在得到景虎的准 确情报后,前线的日军指挥官立刻派出一支小分队绕道大甲溪背后,从上游包抄黑 旗军的背后。 “是小鬼子,这么快就打来了,老子怎么这么倒霉!”李维义一边问候小鬼子 的祖宗十八代,一边翻身上马——打不过,跑还不行吗?“哒哒哒!”蹄声远去, 还没等士兵们反应过来,李维义早已远遁。失去指挥的大甲溪义军大营很快被日军 攻陷。 “吁!”奔出一阵,枪声远去,也不见追兵,李维义这才放下心来,下马歇息。 “李军门,别来无恙啊!”一个声音自不远处的林中响起,李维义猛地跃起, 举着短枪环顾四下,壮着胆子喝道:“什么人,给老子滚出来,别鬼鬼祟祟的!” “哗啦!”枝叶大响,一道人影从林中现身,那是个面目英挺的年轻人,单手 举着一杆长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李维义。李维义退了一步,一屁股撞在身后的 大树上,再无可退。 “你是谁,竟敢拿枪对着朝廷命官!”李维义大声吼着,是在给自己壮胆。 年轻人道:“在头份算你命大,今天你还想跑到哪儿去?哦,本人姜绍祖!” “姜绍祖?!”李维义瞪大了眼,吼道,“你不是被俘了吗?怎么还活着!” 姜绍祖冷笑着——被人从新竹大狱搭救出来后,姜绍祖带着七个弟兄藏身在台 中山间,不久便听到了被俘的一百多名义军战士被日本人枪决的消息;悲愤之下, 姜绍祖决定继续与日本人周旋,利用台湾复杂的地形不间断的骚扰日军后方。苗栗 之战时,姜绍祖八人就在离义军大营不远的地方,他们万没想到身为新楚军统领的 李维义连一枪都没有放就丢下大部队逃命,仓促之下,他们没能截住李维义,只好 继续寻找机会。 “原来是从新竹大狱里逃跑的台湾杰出青年姜绍祖,久仰久仰!”另一把声音 从李维义侧后方响起,来者手持短枪对准了姜绍祖,只不过脸上蒙着一块黑布。 “这年头见不得光的卑鄙小人就是多!”姜绍祖冷笑一声,又是几道人影自两 旁闪出,六枝枪口交错着对准了李维义和蒙面人。 蒙面人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淡淡道:“拿李维义的命换姜绍祖的命,很划算!” “你说什么!”暴怒之下的李维义转而把枪口对准了蒙面人——他的声音很熟 悉。 “你们两个都跑不了!”话音落,姜绍祖枪口一转,果断的扣动了扳机——像 李维义这种人有的是机会狙杀,真正可怕的是那个蒙面人! “砰!砰!砰!”接连三声枪响,分不清谁先谁后:李维义倒下了,他只知道 自己扣响了扳机,也很清楚的感到子弹穿透胸膛的经过——老子还是命衰,逃不过 此劫!姜绍祖也倒下了,不过是在枪响后顺势倒地,子弹从他的头顶飞过,打断了 身后的一截树枝。蒙面人没有倒下,一个踉跄在地上滚了几圈,借着草木掩护逃脱 追杀,潜伏下来;肩膀上的伤口在流血,幸好是中国产的土弹,如果换了皇军的子 弹,这条胳膊已经废了。 “这人一定是小鬼子的奸细,肯定往北逃命去了,咱们追!”不远处传来姜绍 祖的声音,很快走远。景虎冷笑一声——李维义是他用来分化破坏北线义军抗战阵 营的一颗棋子,李维义死了,彰化也坚守不了多久,北线的使命已经完成,黑旗军 也一步步陷入战争的泥沼;北白川能久,你可以看不起我,但你一定会为你的傲慢 和轻视间谍情报而付出代价,现在,该是他开始南线行动的时候了。景虎将伤口草 草包扎后,疾速投南而去。 几里外的正面战场,激战还在继续,源源开到的日军援兵给黑旗军造成了极大 的压力,而在这时,大甲溪营地失守的消息也传到了前线——前有强敌,后路被断, 万般无奈下,吴彭年向吴汤兴徐骧等人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不久,日军攻陷大甲,台湾府城彰化门户洞开。黑旗军退守彰化后,因彰化城 小难以坚守,便屯兵于城东八卦山,并派兵于十里外的大肚溪埋伏。 “大甲溪失守,李维义潜逃死于乱军,彰化缺兵少粮难以坚守……”前线来的 告急文书再次摆在了刘永福案头,日军进军的速度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前线的形 势也比预料中更加严峻,而台南的黑旗军主力迟迟没有北上,胡传在信中已隐有责 备之意。 “轰!”刘永福一拳轰在砖墙上,屋宇震动——粮饷,还是粮饷,没有粮饷, 难道让士兵们饿着肚子去打仗?前方打得惨烈,你们又何曾知道我刘永福的苦处! 若非一军之统帅,我刘永福早就杀上前线跟小鬼子干个痛快,可现在,我身上担着 的是近万将士的性命啊! “父帅,再不派援兵,吴彭年他们恐怕真要坚持不住了。”刘成良在一旁小心 翼翼道。 “早晚终需一战,豁出去了!”刘永福猛转过身,双目如炬,沉声道,“成良, 传我军令,命七星队王得标、刘得胜、孔宪盈、李士炳四营及旱雷营孔搏一营即刻 开赴彰化御敌,各营将士悉听吴彭年指挥;把台南府库所剩粮饷全部调出来,一并 送上前线,交胡传大人分派!” “父帅,如此一来,台南怎么办,一旦小鬼子从海上打来……”刘成良不无担 心道。 “还不快去!”刘永福一挥手,朝刘成良一声大吼,这已是他能支援前线的全 部。 刘成良一拱手,朝吴桐林使了个眼色,抽身离去。 “两个月了,武汉那边还没有消息吗?”刘成良走后,刘永福的情绪稍稍平静 了些。 吴桐林摇摇头,道:“三国干涉还辽,却未提及台湾,只怕张大人也是无能为 力。” 刘永福望着窗外,道:“守台终究不能指望外人,黄师傅去了多久了?” 吴桐林道:“应该已经在去广州的路上了,黄师傅武艺过人,大帅不必替他担 心。” 刘永福道:“我担心的是粮饷,如果半个月内海船不到,台南岌岌可危啊!” 广州,宝芝林。黄飞鸿的突然归来让宝芝林上上下下都感到十分意外,黄飞鸿 草草跟众人打了个招呼,吩咐他们不许泄漏自己回来的消息,便与弟子林世荣一起 来到书房。 林世荣简明扼要的向黄飞鸿讲述了在他赴台期间广州的情况,宝芝林的生意虽 然大不如前,但因了良好的声誉和黄飞鸿的威名,勉强尚能维持,也没惹上什么麻 烦。林世荣最后提到,这几个月来广州海关对进出港的船只盘查的特别严密,说是 奉了朝廷的旨意严禁民间私自运送粮食货物前去台湾资助黑旗军。 “朝廷可恶,误我台湾!”黄飞鸿一掌拍在书案上,生生将一方砚台震碎。 性情沉稳缜密的林世荣很快想到,黑旗军在台湾一定陷入了困境,否则师父决 不会只身回广州,遂小心翼翼的问道:“师父,现在外面都在谈论三国干涉还辽, 台湾能守得住吗?” 黄飞鸿这才把台湾的情势大致讲了一遍,末了,才道:“能不能守住台湾,就 看能不能给黑旗军筹到粮饷;我本想借助在水师提督衙门的关系塞些银子让他们放 行,看来很难走得通。现在的问题不是能不能筹到粮饷,而是如何把东西运去台湾。” 林世荣皱起眉头,广州是朝廷严抓的地面,想要在此出货,只怕比登天还难。 黄飞鸿长身而起,道:“先不管能不能把东西运出去,我回一趟佛山,从现在 起,你动用一切关系,暗中把所有打仗能用到的东西分批运回佛山,我会派人接应。 切记,千万不可声张,更不能惊动官府的人,下面的事由我来安排。” 林世荣点点头,道:“师父,阿宽怎么没跟您一起回来?” 黄飞鸿道:“我担心小鬼子派人刺杀大帅,阿宽机灵,留下保护大帅安全。” 林世荣像是想起了什么,道:“近来有个沧海先生在浙闽一带名声很响,听说 他联络了不少仁人志士,也在为保台奔走上书,好像姓丘。” “丘逢甲。”黄飞鸿也听说过这位台湾才子的名号,道,“守台保台,公道自 在人心啊!” “师父是不是可以见他一见?也许能想出个办法来。”林世荣提醒着黄飞鸿。 “闽粤,丘逢甲……”林世荣的话还真提醒了他,黄飞鸿当即起身,道,“这 儿的事你就照我的吩咐办,丘逢甲,看来是得去见他一面了!” 第二天午后,黄飞鸿乘马车飞驰在前往佛山的路上,与广州的喧嚣繁华相比, 佛山的乡野显得平静安详许多,故乡的味道让他整个人放松下来,就连拉车马儿的 步子也轻快了许多。 “轰隆隆!”急促的马车声从侧后方传来,黄飞鸿从车厢里探出脑袋向后望去, 那是一辆漂亮的黑色四轮马车,正以极快的速度向自己的马车靠近。 “学洋鬼子的暴发户,让他们先走!”黄飞鸿最看不惯这种崇洋媚外的土包子, 一屁股坐回车里,朝前头那位跟了他父子二人近三十年的老车夫吩咐道。 “少爷,那车像是冲着咱们来的。”老车夫的声音不响,眼睛却很贼。 “放慢些走,看他们能怎样。”黄飞鸿不想惹麻烦,可有些事却是躲都躲不掉。 “吁!”马长嘶,车并驾,四轮马车很快追了上来,车帘被拉开,一张圆圆的 胖脸从车窗里探了出来,朝黄飞鸿的车帘处喊道:“黄师傅黄师傅,在下方有财, 嘿嘿嘿……”。 “方有财?”黄飞鸿只觉得这个名字在哪儿听到过。 那个声音又道:“黄师傅啊,我可是从台湾追你追到佛山啊!” “台湾?”黄飞鸿顿时想起,刘永福曾跟他提到过此人,一个神出鬼没曾在越 南帮过黑旗军大忙的热情商人。想到这儿,黄飞鸿对老车夫道:“别停下,继续走。” 说罢,纵身一跃,整个人轻轻巧巧的翻上车顶。此时,两车并驾齐驱,两个车厢之 间只有数尺距离,黄飞鸿提了口气,一个跨步就跃到了四轮马车的顶上。 “啊呀,地震啦,海啸啦,黄师傅你要吓死人啊!”方有财怪叫着。 “开门!”黄飞鸿喊道。马车门开,黄飞鸿纵身跃下,安然落在车内。 “砰!”车门关上,黄飞鸿掸掸手,道:“原来是方老板,久仰大名!” “啊呀呀,黄师傅,您这要是在英国,可是违反交通规则的呀!”方有财一边 拍拍胸口替自己压惊,一边上下打量着黄飞鸿,眯眼笑道:“身手不凡,气度不凡, 果然是一代宗师!” 黄飞鸿“嘿嘿”笑道:“客气话就不用说了,不知方老板找黄某所为何事?” 方有财直截了当道:“为台湾筹粮,为黑旗军运粮!” 黄飞鸿眉角一挑,朝方有财拱手道:“飞鸿替大帅谢过方老板!” 方有财摆摆手道:“我跟大帅十几年的老朋友,保台,也是为了方某在台湾的 产业。我急着找你,就是要拿个办法出来,时间对台湾来说最是重要,半刻都拖不 起啊!” 黄飞鸿这才把自己得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都对方有财讲了一遍,道:“海上出 货很难啊!” “那个丘逢甲,我跟他倒是很熟,没想到他跑福建去了。”方有财盘算着,突 然猛拍大腿,道,“啊呀呀,时间紧迫时间紧迫!黄师傅,三天之内,您的货能不 能在佛山出齐?” 黄飞鸿想了想,道:“无需三天,我立刻吩咐弟子全力办妥,后天一早即可出 齐!” “好!”方有财搓搓手,一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的模样,道,“货出齐后,您 务必亲自走一趟钦州,拿着我的亲笔信去见冯子材冯老将军,后面的事,他会帮你。” “冯老将军?”黄飞鸿生平最佩服的正是刘永福和冯子材二人,不由一阵激动。 方有财道:“我就不在佛山逗留了,时间紧迫,我必须立刻赶去福州见丘逢甲 ——既然朝廷不让出货,那咱们就玩一招声东击西,也让那些狗官瞧瞧我方有财的 本事,哼哼!” “飞鸿定不负所托,把货平平安安送到冯老将军手中!”黄飞鸿不假思索的答 应了,方有财的神情告诉他,这个神神叨叨的胖子商人正在实施一个惊天的援台大 计! 三天后,四轮马车从佛山赶到了福州,以累死八匹马的代价把方有财送到了丘 逢甲面前。 台风刚走,福州街面上显得有些狼狈,谈话的地点还是在方有财的马车上。 “沧海,你瘦了,黑了,胡子也密了,这才像个男人嘛!”方有财的夸赞让丘 逢甲哭笑不得,急道:“老方,台湾怎么样了,黑旗军怎么样了,大帅可好?” 方有财不急不缓的把台湾的形势扼要讲了一遍,末了,才一针见血道:“就算 你在浙闽两地跑死累死,请来再多的仁人志士奔走上书声援台湾,有什么用,朝廷 能收回台湾吗?这等无用功,只可锦上添花,却没实际用处,不用再白费力气了!” 丘逢甲霍然起身,瞪着通红的双眼道:“那我能做什么?当初离开台湾的时候 你不是说,要利用流亡台民的招牌在大陆换取更多支持吗?我奔忙了几个月,你又 说徒劳无功?” 方有财咳了几声,挥挥手让他坐下,道:“年轻人,凡事不要这么绝对嘛,我 是说过这话不假,可你也要想想,台湾现在最缺的是什么,声援,上书,还是吃的?” 丘逢甲深深吸了口气,渐渐平静下来,方有财说得没错,可他又能做什么? 方有财眨眨小眼睛,低声道:“我这次掉了十斤肉赶来福州,就是要找你实施 一条大计!” “大计?”丘逢甲顿时来了精神,替方有财将茶满上,道,“洗耳恭听。” 方有财将茶壶往桌子中央一摆,道:“这是台湾。”又在茶壶左右两边各摆了 两只杯子,翻转扣下,道,“福州,广州,统统被朝廷把持着,出不了货。”接着 又取来两只杯子摆在它们外侧,道,“钦州,上海,我们的机会来了。” 丘逢甲似有所悟,道:“上海是李鸿章的老巢,虽然外国船很多,可要出货也 不容易;钦州是大帅的老家,朝廷不会不派人盯着吧……” 方有财贼贼笑道:“上海,嘿嘿,沧海老弟啊,在福州闹算什么,我们就是要 去李鸿章的老巢,闹得他不得安宁!我们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你丘逢甲要在上海拉 起保台大旗!” “釜底抽薪?”丘逢甲眼中一亮,像是看到了事情的转机。 方有财胖手一摆,道:“不,这叫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你带着仁人志士们 在上海尽管闹腾,我在《申报》有几个朋友,舆论绝对站在你们这边,你们躲在美 国租界里,朝廷奈何不得;只要把朝廷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上海,我们在南边就有机 会!” “你是说从钦州出海?”丘逢甲终于明白了方有财的计划,不得不赞叹他的心 机魄力。 方有财道:“是不是从钦州出海还得看那边的进展状况,你现在要做的,就是 竭尽所能在上海营造声势,最好让朝廷动了杀你的心思,然后我安排人来一出‘暗 杀’未遂,你呢,就只管躺在病床上痛骂李鸿章!你越惨,朝廷就越难堪;朝廷越 难堪,他们就会愈加盯着你不放,这叫什么——牺牲你一个,造福全台湾,喔呵呵 呵呵!” “死胖子,你是拿我当托儿来耍啊!”丘逢甲是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骂了一 句。 方有财拍拍肚子笑道:“老方我就不送你了,预祝沧海老弟马到成功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