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去你的!
我的随身背包里,扁扁的,没有放牙膏牙刷,也没有塞换洗衣物,只有两本书,
是离家时信手抓来。一本是凯·杰米森继《躁郁之心》后的力作《夜,骤然而降
:了解自杀》(Night Falls Fast),另一本是保罗·科尔贺(Paul Coelho )的
《薇若妮卡想不开》(Veronika Decide Morror)。
我苦笑地发现,光看这两本书的书名与主题,加上我的行囊里空空如也,实在
不像去旅行,倒有几分像是要去寻短见了。
我到福华饭店站搭大有巴士,直驱桃园中正机场。等车时,我拨了一通电话给
唐谟,因为本来跟他约好了下周四要在家里会面,我语带悬疑地跟他说:“下礼拜
四的约取消了,我要跟你说再见。”
我的口气中特意不掩饰恼怒与消沉,透露了无限想象,让这个宝里宝气的唐谟
自己去猜吧。
人家说“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我就是要这样,显然最终我连唐谟也气进去了,
谁叫他也像其他人一样不够警觉。
迁怒,有一种饮鸩止渴的快感。
可能我的语气够吓人,搭上巴士不久,我的手机即不停收到唐谟的来电。因为
这个手机有些设置当初是唐谟帮忙设定,所以每当他用他的手机打我的手机时,萤
幕上就会出现一排开口笑的笑脸符号,表示是他的来电。
我看着那几个圆滚滚的笑脸,还伴着轻快愉悦的铃声,与我现在的怨怼情绪实
在不搭调,也有点讽刺。
在它响过了两三次后,我决定不接,再度关掉手机。这时,讲什么都是多余。
途中经过泰山交流道时,我那怒火燎原的心田已经逐渐平息。因为我不再觉得
自己依旧老样子,只能坐以待毙,或任凭别人施暴了,而是我能够奋力一掼,甩掉
讨人厌的那只魔手。
我要远远地把这烦恼的人事物都抛诸脑后,而毫无预期就直扑出境,在台湾日
常出现的环境中凭空消失,正是掷出最巧的一记界外球,为自己解除腹背受敌的全
面危机。
同样是“跳”,我改成跳上飞机,至少不必去跳楼。
到了机场,一打听,才知道在航空公司柜台临时购买的机票,比通过旅行社事
先预购的价钱足足多上一倍。平常去泰国,经济舱机票从促销价的新台币六千元
(约一千五百元人民币),到寻常的一万二千元(约三千元人民币)不等,我却整
整付出了二万四千元(约六千元人民币)。
我没有多想,便爽快刷了卡,贵就贵,我既然已冲到机场,就是豁出去了。
何况,如果这时我不蛮干一些平常因瞻前顾后想太多而不敢做的举动,破天荒
一次,或说下猛药一次,又或脱轨一次,却还是老套,做个循规蹈矩的乖宝宝一个,
大概也治不了我这死气恹然的精神伤痕。
像我这样当机立断,带点赌气与决裂的性质,逃难似地花一笔冤枉钱出去,等
于践踏一切常规,扭转所有干预力道,个中充满了“形式暴力”。但也正因如此,
我感到很过瘾。
我竟发觉它比自杀还棒!因为它有类似自杀的爆发威力,可以纾解体内的高温
岩浆,却没有自杀的庞大代价。
航空公司的柜台小姐不晓得有没有认为我很奇怪,单独一人跑来买这么贵的机
票?平常或许只有被通缉的逃犯(例如贪污的经济犯)才会这般临时起意吧。
还有,我的表情泄漏了正在承受苦楚吗?
记得几年前,我在报社工作,某个晚上情绪欠佳,独自上了阳明山,打算住一
家温泉旅馆,那儿的柜台人员就很犹豫,不太敢让我登记住宿的样子。
我想她可能看我落单,而且瞧出我的沮丧神色,我居然还据理力争,傻兮兮地
说:“放心啦,我不是来自杀的。”我有时真二百五,心里搁不住话,越看别人有
疑虑,我就越要当面点破,不愿扛那个莫须有的黑锅。
但是这位机场的柜台小姐终究不像当年那位,根本连一丝异样的眼光也没有。
我想,现在的人怪事见多了,而且也日益冷漠,这年头谁管谁啊!
嗯,无趣。
办完登机手续,划好了位,等待通关前,我坐在饮料部,孤单地喝着一碗鱼丸
汤,垫一垫空胃。
坐在那里发一会儿愣,我把玩着手机,考虑良久决定还是通知姐姐。
她是我这一阵子任性发飙时的无辜受害人,我对她很愧疚,可是我有时就是收
不住脚。况且,假如没有她在帮我捡心中垃圾,我一定会从垃圾焚化炉变成一座火
光冲天的核电厂,灾情四溢。
姐姐的反应听上去不轻松,她怀疑我已在机场的说法,不过催人登机的广播一
阵阵传进手机里,又不像假的,她只好劝我打消念头:“不要去啦,有谁在那里吗?
你准备待多久?”
一听我完全没带任何行李,她更紧张了。
在姐姐的心目中,我仍是一个小孩,她老是用那一套妈妈经在对待我。这到底
是一个甜蜜的包袱,还是一道拉扯的脚链?
但是我箭在弦上,非射出去不可,否则又乖乖回到那个独居的家,生吞活受没
有涟漪的死水日子,心情被乱开支票的朋友左右,简直会像是刚脱逃出狱,又给逮
回死牢,刑期加一成。
再见,台湾,去你的吧!
亦凡公益图书馆(shuku.net)
下一章 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