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妓院前的遭遇 冷酷的家庭 从警察局逃出来,我想起父亲向我说的那个新家,伯母家再不能去了,新家对 我产生了极大的吸引力。我想到探望我时眼泪汪汪的父亲,想起那位瘦骨嶙嶙、在 危难中帮助父亲的后娘,虽然在我们之间有着一道无形的隔膜,她没有我那亲生母 亲对我的爱抚、温暖,我对她没有像对亲生母亲那样的情谊、眷恋,但仅从报恩的 角度来说,我对她有着极大的好感。天下穷人是一家,抓起灰来比土热,我应该把 她当成亲生母亲,依附在她的身边。想到这里,我按照父亲说的路线,一道打听着 来到沙河铺。 沙河铺也是穷人聚居的地方,一位老人指给了我的家门。我怀着兴奋的心情来 到门口。只见一圈破土墙里,有六间草屋,这里住着三户,当中两间就是我的家。 我心里涌上一阵喜悦,父亲没有白当泥瓦匠,房院比过去好多啦! 推门进屋,终于见到了久别的亲人父亲、哥哥安娃子以及后妈。我一是心里激 动,二是肚中饥饿,再加上这两天被逼供拷打,此时只觉眼前一黑,便摔倒在地上。 一家人忙把我搀扶起来,看我被打成这样子,不由大吃一惊。后妈端茶送饭,显得 非常同情。 几天以后,我的伤势渐渐好转。我们又恢复了过去的劳动和生活。不同的是, 母亲已不是过去的母亲,父亲也变了样子,发狠戒烟了。我和哥哥都长高了一截, 再加上心灵深处的芥蒂,更加卖力的、忘我的劳动,惟恐不经心的怠慢会惹得后妈 不高兴。 可是,略懂世故的我,渐渐看出了一点差异,后妈根本不喜欢我。她像旧社会 大多数妇女一样,重男轻女,况且我来的晚,安娃子早就在她身边,妈对我形同外 人,总是隔着一层。我还发现,她像过去的母亲那样,肚子隆起越来越大了。 住处虽然好了一点,但生活用具依然如故,我们一家四口,还是睡的那个木架 板床,盖着那个破棉被,只是被子更破更烂了,斑斑剥剥像一张破鱼网。这年冬天 天寒,四个人睡觉仍盖一条被子,不过变了位置,现在是父亲和后母在一头,我和 哥哥在一头。晚上睡得冷了,都迷迷糊糊往自己身上拉,把被子全拉成大窟窿小窟 窿的。后妈把怨气全撒在我身上,挑唆父亲打了我一顿。我遭到亲人的毒打,心里 比什么都难过,不由想起自己的生身母亲,当我们的被角被拉走时,她却不声不响 地把我抱在怀里。想到这里,我只觉一肚子泪水在心里流淌。 我家院里喂着二十几只小兔,夏天,我除捡垃圾外,还要打草喂兔。后妈整天 价吹毛求疵,今天说我捡的垃圾少,在外贪玩啦;明天说我打的草少,喂不饱兔子 啦。一到吃饭她就开始嘟哝,鼓动父亲打我,我经常没等拿起筷子就被赶出院子。 我站在当街,饥肠辘辘,眼泪汪汪,想起人们常说的一句话:“宁跟要饭的娘, 不跟当官的爹”,“有了后娘,也就有了后爹”。我又想起母亲在世时,向我偷偷 叙说的隔壁发生的一件事: 我家在大阳沟居住时,东邻就是那个前头说的不肯做证的赵大妈,她也是一个 续娶来的后妈,男人整天外出做活,跟她在家的是前妻撇下的一个名叫丽花的七八 岁的女孩子。 每天深夜,只要赵大妈的男人不在家,就会听到那女孩子失腔变调的哭声,呆 会儿就没动静了,只听见抽抽噎噎的低泣。 那天我睡得很早,第二天一觉醒来,只听东邻家人声鼎沸、哭声震天。原来, 和我年纪相仿的丽花姐夜里突然得急病死去了。我心里很纳闷,昨天,丽花姐还好 端端地和我们一起捡垃圾呀! 过了好多天,母亲才偷偷地告诉我这个秘密:前面已经说过,我们两家只隔一 层篱笆,透过剥落的泥片能看清邻居屋里的情景。每天深夜,当邻屋传出丽花的啼 哭时,母亲就隔着篱笆去看,只见赵大妈让丽花脱掉衣服,在她的肚脐上露出一截 扎进去的螺丝钉,赵大妈按住螺丝钉,狠狠往里拧进几下,丽花用牙齿紧紧咬住嘴 唇,不敢大声啼哭。就这样,过了好多天,终于把孩子折磨死了。哎,没想到,我 也处在丽花的境地,尝到后妈的滋味了。一想到丽花的下场,我就不寒而栗。 这天中午,我给兔子拔了满满一背兜草,扔给兔子,只觉头晕眼花,肚里辘辘 乱响。我家现在也和伯母家一样,吃的是拾来的菜叶做的稀粥。今早吃饭时,后妈 又找毛病嘟哝了一阵子,惹得父亲火起,将我赶出门去,这会儿,我还没吃饭哩。 我推开屋门,屋门倒锁着,心里可着了急,不知后妈是有意还是无意,晌午了 也不回家。我饿得实在忍不住,壮了壮胆子,硬着头皮,把那把长铜锁拨开了。 我掀锅一看,傻眼了,锅刷得干干净净的,一颗饭粒也不剩。我只觉两眼发黑, 怎么办? 我在屋里转悠了半晌,终于下了决心,走到那个盛米的小瓦罐前,掀开那只盖 瓦罐的破碗,只见里面有半瓦罐大米。我贪婪的用鼻子闻了闻,喷香喷香的,米香 强烈刺激着我的脾胃,馋得我流出了口水。 我慑手慑脚走出屋外,瞅瞅外头没人,就抓了一把大米,不顾一切地填进嘴里, “咯崩咯崩”嚼起来,好香!吃完了,又恋恋不舍地抓了一把。等咽了下去,我怕 后妈回来发现了,忙小心地把米抚平,盖好。我又到水瓮前,喝了一气子凉水,这 才觉得浑身有了劲。 今天拔的草多,虽说满载而归,我还怕后妈挑毛病,忽然想起拔草时河沟里有 许多鱼虾,为了赢得后妈的高兴,我又拿起兜子,去后面河沟里捞鱼虾。 正捞着,远远听见后妈喊我,那尖利的喊声,如同夏日惊雷,吓得我像老鼠听 到猫叫,连忙蹲在水里。末了,还是让后妈扯了回家。 进家一看,我不由傻眼了,我砍的那一大背兜草被兔子吃得只剩点根根梗梗, 几只兔子吃得肚子圆圆的,都胀死了。 父亲回来后,后妈添油加醋,历数了我的一连串“罪行”害死兔子,偷吃大米, 还诬赖我偷了她放在床席底下的两块钱。十一岁的我,真是有口难辩。 父亲气得瑟瑟发抖,后妈在一旁火上浇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闹,想方设法要 挟父亲,声言“有她没我,有我没她”,说着,故做姿态地往外走。 在后妈的逼迫下,父亲又把我痛打一顿,再次把我赶出家门。 几经挫折,我那幼小的心灵发生了急剧变化,渐渐失去了女孩的温柔多情,抛 弃了同代儿童的稚气怯懦,像个丧家之犬,变得野蛮而倔强。富家容不得我,穷家 也容不得我,我只好以社会为家,以天地为家,只要有一口气,我就要自生自存。 从此,我再没有踏进过康家的门。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