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成都春熙妓院 女扮男装 吃过早饭,我又和旅客们爬上了煤炭车。一路上,我羞愧得不敢抬头,生怕别 人投来的鄙弃的眼光,中途打尖小解时,我憋着尿不肯下车。 我心里痛苦地想:“我是一个女人,不是一条母狗,我懂得人间的羞耻,可是, 这能怨我吗?人们能理解我吗?”我只觉有几十双眼睛正在厌恶地盯视着我,仿佛 看透了我的五脏六腑。 傍晚,煤炭车终于到达了成都东站。总算又回到令人失望而又眷恋的老家了, 我脸上情不自禁地泛起了笑容。这笑容就像昙花一现只停留了片刻,又紧紧绷起来。 是啊,我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呢!回到生长十几年的成都,哪里又是我的家哟! 我正木呆呆的东瞅西看,忽觉一只手搭在我的肩头上,回头一看,我惊奇地咧 嘴笑了。 肖青姐,莫非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我好奇地向她问这问那,问她是怎样被放出来的。她闭口不谈这些,把话支开, 问道:“你还没吃饭吧?走,我领你吃点去!” 她仍旧提着那只黑皮箱,领我到车站饭馆里,要了两碗鸡丝面。她一边看我狼 吞虎咽地吃着,一边压低声音对我说:“妹妹,你可不能再出头露面啦!” 我吃惊地问:“姐姐,又出了什么事吗?” 她看看四下无人,依然用低沉的口气说:“今天,我刚一进家,婆婆就对我说, 苏老鸨到咱家找你来啦,她说,她要把你揪回去,非千刀万剐不可。我那婆婆心慈 面善,饭也没让我吃饱,就让我来东站找你,恐怕你再出头露面,被苏老鸨逮了去!” 听了这话,我眼前又浮起仙鹤、凤仙姐惨死的情景,不由有些后怕。想起我最 近一连串的不幸遭遇,又感到分外悲伤。现在,我没有一个亲人,只有这位好心的 姐姐能分担我的忧愁了。于是,我像一个离娘的孩子,哭着向她叙说了昨天遭受的 不幸,她静静地听着,不时同情地唉声叹气。 吃完饭,她把我拉到一个背静的地方,关心地问:“你打算怎么办啊?” 我为难了,只好如实回答:“不知道!” 她更加关切地说:“妹妹,反正这里不能再呆了。姐姐早替你想好了,还是按 咱原来的计划办。出门在外,女人可是惹祸的根苗,要想少惹麻烦,只有学唱戏的, 来个女扮男装。” 我觉得她这想法出人意外,确实有点刁钻儿,便说:“好是好,到哪弄衣裳去 啊?” 肖青也不答应,把手里那只黑皮箱放倒,一摁皮箱上的白铁叶子,“啪”地一 声,皮箱自动打开了,里面露出一身半新不旧的男人衣服和一个礼帽、一双皮鞋。 我觉得这事既好奇又好笑,更佩服肖青姐的精明能干,什么古怪道道都能想得 出来。当时我可没有那么多心眼子,往更深的一层去想她这么做的用意。 肖青一本正经地说:“妹妹,你穿上这身衣裳,谁还能认出你,就是苏老鸨站 在你跟前,恐怕也会走眼的。” 说罢,她看看远处,忙催我换衣服。 在她的帮助下,我麻利地将衣服穿在身上。 肖青从上到下,前后左右看看我,说:“嗬,真漂亮,你若真是个男子,我非 嫁给你不可。”她那讨好的玩笑话,说得我得意地笑了。 她又嘱咐我,以后在路上就母子相称,叫我少说话,千万不要露出马脚。 1946年农历十月二十八日清晨四点多钟,我们再一次告别成都,乘上了开往宝 鸡的汽车。 在路上三四天的功夫,我受的是又一份活罪,几十个人坐在一个敞篷车厢里, 像个哑巴一样,不能轻易张口说话。最难的是要节食节水,防止憋不住大小便,被 人看出破绽。几天功夫,由于不敢喝水,我的嘴唇都干裂暴皮了。 这天九点钟左右,我们终于来到了宝鸡。我站在宝鸡的一条东西大街上,一切 都觉得新鲜而陌生。这里的气候比成都冷,街上也不如成都热闹,来往行人说话咭 咭呱呱,我听着似懂非懂。他们身上的穿戴也跟我们四川不一样,头上光秃秃的, 不像我们那里的人头上缠着像锅盖似的一圈布。 我正东张西望,忽然被肖青拉了一把,她故意大声说:“孩子,咱们肚子饿了, 找个地方,放开肚皮,好好吃一顿吧!” 我一听可高兴了,心想:“总算熬出来了,跟肖青姐好好吃一顿,然后她领我 到婆家去,脱下男装,换上女装。嘻,还许让我换身新衣,接着办喜事哩!”我美 滋滋地想着,脚步不由加快了。 走了一程,来到一座装潢非常漂亮的三层楼的旅店饭馆,肖青停住脚,指着门 口高悬的一块黑底烫金牌匾,高兴地对我说:“孩子,看见了吧,这是苏州大饭馆。 苏州风味可好啦,比咱四川的担担面好吃多啦。走,我领你进去解解馋!” 我嗓子眼里像有只馋虫往外钻,紧跟着她走进饭馆。万没想到,这个文雅可亲、 说话先带笑的肖青姐,竟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更大的人贩子。从此以后,我又被 她推进了另一个火坑!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