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宝鸡妓院一条街 妓女——老鸨 十五年前,有一家四口逃荒到了西安。父亲挑着“八股绳”(过去担箩筐都是 每头用四股绳子系着),在西安容山大街一带走街串巷收破烂,转到天黑,除了税 钱,剩下的钱买不到半斤米。 可怜的母亲托人去当佣工,可当时必须要有当地的保人,才能去给阔人家做工。 这家是扬州人,在西安举目无亲,找不到活计。她还有一个姑娘,一个儿子,怎么 活下去呀! 这是民国十年,他们的女儿已经十六岁了,母亲对女儿说:“闺女,咱家这样 下去就都饿死啦,为了一家人,也为了你,给你找个婆家吧!” 那闺女挺有主意,她说:“给我找个婆家当然好,可是你们又怎么生活呢?” 一句话,把全家人都说哭了。 这女子经过几天的思想斗争,认准了一个理儿:“人活一天,就要吃饭,世界 上没有比吃饭、生存更要紧的事啦。要顾脸,就得饿肚子,要吃饱肚子,就得不要 脸面,在这个黑暗的社会,我一个小女子,除了打野鸡、当妓女,还能干什么呀?!” 想通了这个道理,她说服了父亲,为了全家的生活,自动下水了。 在当时,她是社会上最自由的妓女了,父母就是她的老鸨,她不会挨老鸨的打 骂。她是自愿干这行的,心情也当然和一般妓女不一样。 刚开始营业,她们在一家妓院搭了几个月班子,不到半年,手里有了钱,就买 了一处房子,取名叫“开颜祠”。自从开颜祠的院门一开,简直是车水马龙,凡是 来西安的人,谁不知道开颜祠的田九鸿呢! 啊,田九鸿!一听这个“田”字,我若有所悟地睁大了眼睛。在灯光下,那姑 姑冲我嫣然一笑道:“田九鸿就是我,我就是田九鸿啊!” 她亮出了自己的身世,原来我们是一样的出身啊,我和她挨得更紧了。她继续 娓娓说下去: 我的父母兄弟,能活到现在,全是靠我的血泪养活的。这里的苏州饭馆、中州 照相馆,也是靠我敲竹杠挣来的。我的弟弟成家立业,也全是我卖肉相的结果。 我虽然在自己家里开窑子,有一个自由之身。可是,和你们一样,要遭受嫖客 百般的侮辱。 有一次,我端盘子时,来了一伙客人,他们不管妓院的什么规矩,仗着人多势 众,把我的衣裳扒净,有抬脑袋的,有抬胳膊、腿的,让我光着屁股在地上蹲夯。 疼得我泪流满面,他们却乐得哈哈大笑。 为了多挣钱,我拉住了一个五十多岁的百万富翁。整天甜言蜜语,违心地谈情 说爱。 有一天,他想考验我,便对我说:“常言道' 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你要真 的爱我,我把痰吐在地上,你全舔了,要多少钱,我都给你!”为了从他腰包里掏 钱,我像被他玩熟的猴子一样,要怎样就怎样,我毫不犹豫地顺从了他,可是我的 心在流血。 九鸿姑姑伤心地说到这里,嗓子哽住了,我插嘴问:“姑姑,在你接到的成千 上万个客人当中,也没碰上过一个知音么?不想成家立业、生儿育女么?” 九鸿又叹口气,说:“哎!儿女之情,人皆有之,我何不想有个美满的家庭、 可爱的丈夫呀!可是,一开始当妓女,又有几个不避孕的呀!我喝避孕药,不是父 亲逼迫的,而是为了营业,为了挣钱。若从良出去,一般只能当姨太太,男人大着 几十岁。再说,为了养活父母兄弟,我也不愿离开他们,一来二去,成了一朵开败 的鲜花。现在,我最恨的是钱,人没有钱就不能生活,有了钱,就要堕落。自从我 当了窑姐,学会了吸烟、喝酒、唱曲、打牌。后来,又上了烟瘾。等我觉醒时,青 春已过,我惟一的收获,就是由妓女升到了鸨儿,现在膝下有五个姑娘。今天我一 见你,就特别投缘,所以跟你说了这么多知心话。你现在是我兄弟的顶梁柱,要不 是这样,我非把你要走不可!” 当九鸿向我讲述她当妓女的遭遇时,我心里涌动着无限的同情,只觉得同病相 怜,情同姐妹。可是,当她说到现在已成了老鸨时,我心里就和她隔起一堵墙,天 下的老鸨子,有几个不压迫妓女的?他们全靠吸吮妓女的血来纵情享乐啊,她们和 我们是两股道上的车,走的不是一条路哇。想到这里,我悄悄跟她移开了一点距离。 这个姑姑在照相馆、饭馆“视察”了两天,又回西安去了。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