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不可得罪(6)
接下来,发生了更可笑的一幕:那是1990年2 月的一天,我正在市郊的一个矿
区参加联谊活动。半夜,我老伴打电话找到我,急得不得了,让我无论如何连夜赶
回石家庄。
“什么事那么急?”我有点不高兴,“抄家了还是怎么着?”
“监察局的人找你好几次了,看那阵势,不掘地三尺把你挖出来决不罢休!闹
得全家人为你担惊受怕的! ”
“怕什么?”我不以为然,“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不理他们!”
老伴骂我:“我看你才是不知死的鬼!人家天天这么整你,你还那么乐呵呵的,
快回来吧!”
我连夜回了石家庄。
因为路上受了点风寒,我去局长办公室时罩着件棉大衣,捂着脑袋,一副挺窝
囊的样子。
这位副局长神态严肃,脸上布满寒霜。
“郭光允!知道‘两高’发布的通知吗?”
我眨巴眨巴眼,一脸诚恳相地点点头。心想:你老人家太抬举我了,“两高”
通知勒令一切贪污腐化分子在1989年12月底向有关部门坦白自首,以争取宽大处理。
可我郭光允一个机关小干部,平时连点违纪的事都不会做,哪有那么大的“胆量”
和“魄力”弄那个事?
这位副局长见我蔫头蔫脑的模样,以为他的话奏了效:“告诉你郭光允!现在
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规定的坦白从宽的期限已经过了。但是,组织上对
你还是愿意网开一面,你现在老实坦白还来得及,何去何从,你自己选择!”
我翘着二郎腿,两眼望着天花板,心想还“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
哩,你一个监察局局长硬要把我打成“罪犯”,那对不起了,这我可不能听你的,
我只好“顽抗到底”了!
就这样,从1990年初到1991年10月份,查了我将近两年。我几乎天天被叫到监
察局去交代问题,一会儿让我交代这,一会儿让我交代那。当时的监察局局在市政
府4 号楼,建委也在4 号楼,我到他们那里交代问题挺方便的。几乎天天去,天天
让我按手印,把我当犯人审。
李山林后来一看监察局也查不出我什么问题,又动用了检察院。
我们建委下面有个招标办公室,招标办可是个有油水的单位呀,进驻了检察院,
据说还真查出了不少人的问题,虽然够不上判刑,但在李主任亲自抓的“廉政风暴”
下,这些有点小问题的人全部开除党籍了,有一些人待不下去了,调到了别的单位。
但过了几年,那些开除党籍的又全都给恢复了。招标办主任有问题,把他给抓起来
了。问他有经济问题没有,他说没有。检察院就采取了强硬措施,他受不了了,怕
了,交代出了6000多元的问题,还包括发的酒啊、面啊、牛羊肉什么的。
李山林一看,这招标办出问题了,“突破”郭光允的机会又来了。赶紧向检察
院告我,让检察院抓我。因为我又管招标办,又管质监站,又管定额站,这些下属
单位的业务都归我管,哪怕稍微捞一点好处就是犯罪的。结果他们没有证据也不敢
贸然抓我。
李山林调动检察力量把建委搞得鸡犬不宁的那些日子里,检察院的人当面对我
发出了威胁的信息:“等着瞧!只要我们往死里查,总会查出你的问题!”
那一天,我正在建委主持召开质量监督站和招标办负责人会议。人都到齐了,
可是招标办的负责人催了两次都不过来。我起身离开会议室,到招标办去催那位同
志。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有人声音低沉地说着话。
我嘴里叫着招标办负责人的名字往里走,突然里面传出粗暴无礼的呵斥声:
“叫什么叫?”
我愣住了,只见招标办里几个检察院的人满脸杀气,而那位招标办负责人尴尬
地站在那里。
“他是什么人?”检察院的人问。
招标办负责人小声说:“这是我们郭处长。”
检察院的几个人目光唰地集中到我身上,盯了我半天,其中一个人阴阴地说:
“郭光允?好!就是他,记住他了!”
这分明是在威胁我:现在不抓你,可我们“记住”你了!
那一段时间,可以说是草木皆兵,风声鹤唳,全市建设系统都知道纪检政法部
门在查一个“腐败分子”郭光允。
而且这样的话不断传来,当然,传这话的人自然是李山林和他周围的人。
“给你们打个招呼,马上要逮捕郭光允了!”
“明天就逮捕郭光允!”
当时我觉得我不用怕,反正我一分钱的问题都没有。招标办的人也奇怪我这么
多年搞建设,怎么遇上了这样的事。他们都劝我赶快出去躲躲,或者让我给别人点
好处堵堵嘴。我什么措施也没采取,没任何问题,我不需要堵嘴,不需要躲起来,
我等着他们,我看他们谁敢抓我!
结果又从我妹夫承揽小工程的事入手,想挖出郭光允“徇私舞弊”的证据。我
有个妹夫在这附近搞副业,做点小的建筑上的活。结果把他抓起来了,抓了好几回。
铁路上一个经办的小侧门是我妹夫给修的,他们硬说是我逼着铁路上预付给我妹夫
4万块钱,这事我根本就不知道,检察院让他交代我的问题。我从不给亲戚好友谋私
利。审问了他好几次,也没问出什么问题。后来,亲戚就把建委发的资质证书自己
吊销了,不干这个行业了,免得给我添麻烦。我在这方面是特别坚决的。
最后铁路上的人去了检察院质问他们:你们到底还查不查?郭光允两口子谁不
知道是大好人,你们这样整人家,太过分了!
李山林他就这么有能量,这么神通广大,先是和监察局的人合伙,后又利用检
察院的人查我。后来风险过去了,招标办的人跟我说:“哎呀,郭处长你真了不起,
我们还以为你真有点问题呢,你搞建设这么多年竟然一点问题都没有。你要是有了
100 块钱的问题他们就会把你往死里整。”
那时候,一般的人都进不了我的家门,那些想送礼的更进不了。国家让我当公
务员,我就当好这个公务员,我不能贪图享受。为什么我会这样?这是有根源的:
一是我出身贫苦;二是文革时我在南方农村劳动改造那么多年,看老百姓那么辛苦,
一粒粮食都看得特别重,省吃俭用也挣不了多少钱。我有这个经历,我是从艰苦环
境过来的,我心疼老百姓的这点血汗钱。我不能挥霍、侵吞老百姓的血汗钱!
我觉得痛苦折磨使人获得智慧,痛苦艰难使人升华。我经过一个痛苦的生长过
程和身处艰难的生活环境,艰难让我升华,所以我不会去做那些傻事,不会去做对
不起人民的事情。
李山林整我真是费尽心血,挖空心思。他曾经秘密发过话:我要把郭光允整死,
最起码也要把他给整老了,整到没人要了。所以李山林才利用监察局、检察院来这
么折腾我。我并不是天生不怕死胆子大,而是因为自己站得正,我可以抗争。监察
局一位副局长和李山林合伙整我,我抗争下来了。李山林叫检察院整我,我以我的
正义、我的清白抗争下来了。他们最后没敢动我,没敢抓我。但是,我付出了很大
的代价。
家里非常为我担心,他们如果把我抓起来,硬要给我戴手铐,硬要拿警棍电我,
那我是没有办法的啊。因为当时被抓进去的很多人出来后说他们之所以交代了问题,
就是受不了那个罪,总不能不明不白地死在里边吧。
监察局审查我将近两年之后,给了一个结论,我确实一点问题也没有。后来,
方副市长在建委系统大会上宣布,郭光允经过审查,没有任何问题,并且为社会做
出了贡献。这就是组织对我的结论。后来下属单位很多领导干部鼓励我说:给你平
反了,把你腰杆挺硬!该抓你的工作还抓你的工作。
但我抓不了工作了,我定额站站长免了,高工工资不给我,工程处我又做不了
主,我什么工作都做不了了。
区级检察院那边老是巴不得赶紧抓我,发现不了我一点问题,结果他们也没有
办法。
检察院的领导同志也感到李山林几次控告我是故意整人,打击报复,于是渐渐
对李山林不予置理了。所以尽管李山林多次书面告我,然而市检察院就是按兵不动。
1990年、1991年两年就这么过去了,我也就用这副身板抗争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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