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黑(8)
当我给客人们续水的当间,我又瞥了老伴一眼,我发现她脸上微妙的变化,我
太熟悉我老伴了,只要她心里有什么不安,她会用一种含蓄的表情来暗示我:眼皮
下垂,紧闭双唇,可是她今天除了不安的表情之外,还令人难以察觉地做着摇手的
动作!动作虽然极其轻微,但我还是心一阵下沉。
我脑门子“轰”的一声:怎么回事?难道今天的谈话有“鬼”?
老伴的暗示让我心烦意乱,但我竭力保持着神色平常,回到座位上继续陈述问
题。
我怀疑老伴有点过于敏感。
……
果然,客人一走,老伴便开口道:“咱们要当心了,今天的谈话不对劲,我怀
疑有鬼。”
我仍不太相信:“是你太敏感了吧?人家可是代表党组织找我谈话的,组织还
会欺骗我一个普通干部?”
老伴摇头:“老郭啊,我看你是太天真了。”
她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点不高兴:“我知道你当过党委书记,懂政工那一套,
可是,我觉得你今天的怀疑缺乏说服力!”
“我有这种预感,靠的不是党委书记的直觉,而是女性的直觉!”
老伴坚持她的观点,她直率地讲出她怀疑的根据:
一、既然是登门听取意见,为什么害怕她旁听?为什么要嫌她“碍事”(她已
察觉出来人的这种敌意)?
二、 问话的方向值得琢磨,虽看上去不经意,但实际上是有意朝着匿名信揭
发的问题上引,靳处长的“越详细越好”,就是这个用意。
三、 客人们在听到“关键”之处时,频频使眼色,神情绝对不像是正常了解
情况,而是有个“调子”在里面的。
听了老伴的分析,我虽然也有点心里打鼓,但为了宽慰她(也为了让自己宽心),
我故作轻松地哈哈一笑说:没事没事,肯定是你过于紧张,我不相信堂堂的省纪委
会用欺骗手段来“套”我这样一个普通干部。
然而当天晚上,我还是有点情绪烦躁:打开电视,“河北新闻”中出现那张几
千万人熟悉的脸,在主席台上侃侃而谈的省委书记程维高,依旧显得那样雍容大度,
神采飞扬,播音员用欢快和振奋的声调说:“程维高同志在这次会议上做了重要讲
话,在谈到河北的经济形势时他说……”
啪!我关掉了电视机,突然无力地颓坐在床沿上。
我脑子里在急促地过着“电影”:打印匿名信,借别的单位的信封装信以遮人
耳目,书写信封,寄信,毁掉底稿……在人民共和国的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
一个对现状充满忧患之情的普通党员采取这种特殊的手段反映问题,某种程度上不
就是体现了一种现实的无奈吗?
他,程维高,衣着光鲜、气宇轩昂地端坐在台上,是人民的父母官、河北政治
生活的头号“明星”人物。我,郭光允,一个小人物,浑身病痛地缩在寒酸的家里,
纵有千般委屈、万般衷肠却长期无人理会,只有在暗中祈求公平。
我根本没有想到,我会以这种方式跟万众景仰的省委书记发生联系,直率一点
说,我的小命是攥在他手里的,我的“轻举妄动”,如果真的被人抓住了什么把柄,
他会如何处置?是付之一笑不予理会呢,还是有所触动有所收敛?是打击排挤呢,
还是任由我这个小人物“自生自灭”?
我不敢往下想。
我不知道,从高主任找我“促膝谈心”的那一天起,一张无形的网已经在我周
围张开了。
我也不可能知道:程维高在省委会议上,公开声言:谁反对我,我就整谁,谁
要想扰乱河北,谁要想破坏河北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是断然没有好下场的。
在这次会议上,决定成立“9 ·26”专案组。
说这番话的时候,他的前面就放着我的那份匿名信和那封题为《程维高——河
北的大蛀虫》的公开信。
“你现在后悔了吧?不敢签字了吧?”
一走进省纪委办公室,我就发现气氛不对。
昨晚在我家里还客客气气、一脸真诚的几个人,现在变成了一副嘲弄的神色打
量着我。
靳处长一副满足的表情,他翻阅着一摞打印稿,头也不抬地对我说:“昨天的
谈话记录整理出来了,你看一看,如果没有什么出入的话,就请你在上面签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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