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他,告他,告他(3)
我和老伴风尘仆仆地赶到北京,第一天太晚,就先在大儿子家休息了。第二天
我们打听到了最高人民检察院的地址,下了公交车,气喘吁吁地赶过去——虽然儿
子一再“逼迫”我们打车赶去,我们还是没舍得花那个钱。一个长得挺白净的女同
志接待了我们,不走运的是,那个时候检察长同志已经下班了。白跑了一趟,只有
自认倒霉。
第二天带齐了材料,两人又直奔最高人民检察院信访处,折腾了一天总算将我
的申诉材料交了上去,收材料的人告诉我次日在信访大厅排队等消息。又一天过去
了。老伴看着我焦急的样子,安慰我说急也没用,等明天吧。
明天,是啊,要是没有明天的话我想我活不到现在,没有明天的话我早疯了,
或者干脆向程维高认错投降了。“明天”二字,对我来说就意味着希望。然而,这
个“明天”太遥远、太遥远了。
交上材料后,我环顾了一下杂乱的信访大厅,唉,看来看去,我在他们中间还
算是衣着光鲜的了。
来上访的人之中,有白发苍苍的老人,有拽着大人衣襟的孩子,有衣衫褴褛、
背着一床破被絮的农民兄弟……
看到这些,我不禁想,虽然年龄、身份、性别及人生遭遇都不尽相同,但是他
们的眼神都是一样的:既有对正义和公平的渴求,也有对现实社会的迷惑,以及对
自身处境的焦虑和失望。总之,在他们的眼神里你找不到快乐,对于他们,快乐安
康的生活是奢侈品,而平反昭雪自己的冤屈才是赖以继续存活下去的空气和水。
次日一大早,我和老伴草草吃了早饭,带上准备用来对付我脆弱心脏的急救药,
乘公交车匆匆忙忙赶到最高人民检察院信访大厅。虽然我们到得很早,里面还是挤
满了很多来上访的人。我们排上队后,就等着检察长的接待了。
等了一会儿,一个女同志走出办公室叫道:“郭光允,在吗?”
“在,在!”我闻声疾步走过去。我刚想走进去看检察长的办公室在哪个方向,
女同志拦住了我:“你就是郭光允是吧?你的案子我们领导看了,情况很复杂,也
很特殊,我们解决不了。这样,你还是去找中纪委吧。”
“啊?”我的心顿时凉了半截,“这位同志,您看能不能再想想办法,能不能
通融通融,让我见你们领导一面呢?哪怕就是见见也好啊。”
“唉,算了,见也没用。您老就回去吧,别在这浪费时间了。您也应该理解我
们的难处啊,您的案子太大太复杂了。明白了吧?真是对不起了,再见。”说完她
扭头回了办公室。
老伴看我在里面讲了大半天,关切地问道:“哎,找着检察长了吧?”
我摇了摇头:“玉阁,咱回去吧。人家说,咱的案子太大太复杂了,管不了。
这里的路走不通,什么也甭说了,回吧。”
到这里为止,这头的路也堵死了,但是我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不能放弃啊,于
是又找到了中纪委。
1998年7 月一个闷热的下午,我找到了中纪委分管河北的六室,一个戴眼镜的
领导接待了我,他看了我一眼,然后说:“坐吧。您是河北来上访的,来告状的,
是吧?”
“是的。”我点了点头,紧张地用随身带的小毛巾擦了擦脸。
“刘秉彦跟您什么关系?”
“这个,哦,是亲戚关系。”他一上来就问刘秉彦让我有点意外,心里开始发
毛。
“亲戚关系?你不是姓郭吗?”镜片后面投来怀疑的目光。
“哦,是这样的,刘老是我一个远房堂大爹的战友,我那个远房堂大爹是……”
不等我把话说完,他打断了我的话:“是战友就说战友,攀什么亲戚关系?您
这个案件属于公安管的劳动教养问题,中纪委不受理这类案子。所以,您这个案子
我们管不了。您得去公安部,公安部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如果公安部认为劳
教你是不对的就由公安部给你撤销劳教,如果公安部认为劳教你是对的,人家就不
给你解决。”
“哎,这位同志,请您听我说清楚……”
“我已经给您说清楚了,您在我这儿说没用。要说去公安部,中纪委不管你的
案件!”说罢将我送出了办公室。
就这样,案子又给打回了公安部。我和老伴又一次失望而归。我们怎么也想不
到,近两年的上访竟然是这样的结局!
回石家庄的火车上,我坐在车窗边的位子上,什么话也不说,只是呆呆地望着
不断后退的远处风景,老伴吓坏了,还以为我精神出了问题。
1995年出事前,我是个很开朗的人,到哪里都能谈笑风生,而且我的睡眠状况
很好,从没出现过什么失眠的情况。自从那次进了看守所,我开始严重失眠。经常
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身体消瘦得很厉害。保外就医后,我的睡眠一度恢复了正常,
不吃安定也可以睡得香了。
我想告诉读者的是,尽管在最绝望的时候,我仍然对生活保存着一份感激之心。
想到有那么多爱我关心我的亲朋好友,想到有许多曾经是陌路相逢、但却在同一条
战线上给了我许多关怀和帮助的人们,我时时告诫自己只要不死,就要乐观地生活
下去。为了那些关心你、同情你的人,你也要活下去,而且要活出个样来。
在此处我要提到中纪委的林主任,他是我在患难中认识的一位具有正义感和同
情心的人。在我入狱期间,他曾经主动找到省纪委书记严正交涉:凭什么抓检举人,
提醒河北省纪委注意有关政策,这位林书记是一直关心着我的人。在我上访历程中,
他给我多次帮助。司法部监察局的张局长,听到我被关押的事后,当即便领着我的
家人去中纪委信访办主任杨慎那里反映情况,帮我递信,据我所知,第一封呈交给
尉建行同志的信就是张局长帮忙递上去的。
正因为好人数不胜数,所以在我郁闷的心中我才会时时感到温暖。
亦凡公益图书馆(shuku.net)
下一章 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