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岁的“小劳模”(1)
仰望石人石马
我的老家河北省蠡县大百尺村,名为村,实际上从民国时代起就已经具备了一
个大镇的规模,地处交通要道,是著名的高(阳)保(定)蠡(县)公路的必经之
地,集贸很发达。
大百尺名字掌故也很有意思,我们那个村原先有一座人工山,有百尺之高,山
顶上供着一座奶奶庙。为什么村子要以“百尺”冠名呢?跟这座山的来历有关。
我们郭家是从外面迁来的,在大百尺村只是一个独门小姓,明清时主宰这个村
的大姓是冯姓宗族,百尺山事实上是冯氏宗坟的“龙头”,冯姓家族在明朝时出过
许多大官,最高的官至朝中二品、三品五品的官员更是数不胜数。所以很早以前,
冯家的势力是很大的,村前村后,放眼望去,几乎都是冯家的地。听老辈人讲:当
年,从我们村往北,一直到五里之外的南许村(也就是我姥姥家),大片的田地的
主人都是姓冯。用老话“老鸹飞不过的地”来形容冯氏的富甲一方,那是再合适不
过的了。
冯家在南许那边建坟,建了东坟和西坟,老百姓的说法,“东坟是大老婆,西
坟是小老婆。”那片坟解放后被毁掉了,它的规模、气势,可以跟目前为国家重点
文物保护单位的易县西陵相媲美。毫不夸张地说:西陵气派有多大,南许村的冯氏
坟地就有多大。
我小时侯去过这片墓地,虽然那个时候冯家已经衰落,但石人石马林立的墓地
中依然显示出这个宗族荣耀时的气派和威严。整个墓地里一派肃杀之气,不知为什
么我心里竟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恐惧感,石碑上模模糊糊地刻着官衔和“行状”,什
么“一品”、“二品”、“五品”什么的。也许这也是童年的我第一次朦朦胧胧地
感受到什么叫人间秩序中的权威吧。以后我读《官场现形记》,对所谓“品衔”有
了一定的认识,知道明清时代督抚一级的官都是二品以上,做一个不太恰当的类比,
像程维高这一级别的大官,也应是“二品”之上了吧。童年时我惶惑不安地仰视官
威的象征时,是绝对不敢设想日后的我会同一个省级大员相抗争并成为新闻人物的。
按照风水先生的说法,南许村的冯氏陵坟的地脉一直向南延续到我们村头,南
许村宗坟为龙尾,在我们村的奶奶山则叫龙头,一脉相承。这条“龙”一直绵延了
五里。为了让风水不走泄,需要一座山把龙头压住。所以冯家就在这里造了一座奶
奶山,山上筑了一座奶奶庙。从山底到山顶还筑了石砌的台阶,很是考究。小时候
我们一伙穷孩子经常在山顶打闹疯玩,庙旁边还有一口黑黝黝深不可测的井,记得
大人经常警告我们:别到井边去玩,当心井里的龙会把你叼了去。奶奶山背后有一
口大水塘,水深数尺,没有人说得清这口水塘的来历。以后我在大学里学习建筑专
业的时候才琢磨过来,所谓水塘估计是先人们当年挖土筑山时形成的深坑,蓄满了
雨水,于是形成的水塘。
大百尺村的村名就是这么来的。
郭家在大百尺村虽然是小姓,然而在我曾祖父那一辈也曾经发达过一段时间。
我曾祖父名叫郭行善,是一个老中医,医术非常高明,也带过许多学生。曾祖父郭
行善的大名,直到今天,石家庄和保定还有人提起。50年代我到邻村的一位老中医
家抓药,那长辈欢天喜地地出来接我,口口声声“公子来啦!公子来啦!”尽管那
阵已是物移人非,我家祖上的风光早已荡然无存,但从老辈对我的称呼还是能反映
出曾祖父当年家业的显赫和威名。曾祖父凭着高超的医术和良好的医德和人品,远
近闻名,也为自己置下一笔不菲的财产。因此早年间他迁到大百尺村时,置下了不
少田地和两爿庄户院,我们郭家当时也是人丁兴旺,日子自然也过得红火。
曾祖父去世很早,上个世纪30年代初就去世了,郭家的家业兴旺只维持了20多
年。曾祖父去世后,中医诊所的进项没有了。中医诊所也没有什么设备,剩下一些
草草药药什么的都留给了我四爷爷,不知什么原因,四爷爷也没有将曾祖父的事业
维持下去。所以从那以后,我们郭家基本上以种地为生。曾祖父似乎也没有留下什
么遗产,只留下众多的子嗣,一些薄地。我爷爷是家里的老大,曾祖父去世前,我
父亲刚出生,所以曾祖父临去时的欣慰是还能见着他的宝贝孙子。也许是曾祖父留
下什么遗愿,爷爷供了我父亲读了四年书,因此,父亲郭荫桥在庄户人中算得上半
个识字人,写得一手好的毛笔字。——关于我父亲写字的事,以后我还会提到。
童年的记忆之一:兵荒马乱
我出生于1942年,具体生辰何日何时,我也说不确切。我们家没有给老人过生
日的习惯,战乱灾荒年代,庄户人家又穷,子女又多,糊口都成了问题,谁还有闲
心记住孩子的生辰?温家宝总理就职时说的一番话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相信许
许多多的人会有强烈同感。温总理说:“我的孩提时代是在战乱中度过的。战火烧
毁了我的全家,……旧中国的苦难在我的幼小心灵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温家
宝总理也是出生于1942年,这一代中国人,都见证过那种激荡的历史,都有着不同
寻常的感情经历。
对于战乱的另一个记忆就是无休止的逃命。自我出生到我6 岁为止,我们郭家
逃避战乱的事就一直没有停顿过。
蠡县地处冀中,属于老区根据地。抗战以前,著名高(阳)蠡(县)暴动就发
生在我们那个地方,共产党领导几县农民搞武装暴动,留下了许多可歌可泣的事迹。
抗战和解放战争时,这一带更是武装斗争很激烈的地方。《敌后武工队》的故事就
发生在我们那个地方。我记事记得早,印象中总是双方过来过去地打。在兵荒马乱
的年代里,老百姓也不管谁的队伍,只要大兵出现了,枪声一响就跑,就躲。客观
事实就是这样:在战争机器的碾轧下,老百姓永远是弱者,是刀俎上的鱼肉。在这
种严酷的环境下,能生存下来就是最大的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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