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岁的“小劳模”(3)
童年的记忆之二:饥饿与劳作
除了离乱中的逃生外,童年最强烈、最铭心彻骨的记忆,还是饥饿。
不幸的是,这种饥饿的经历在以后的岁月中屡屡发生,这是后话。
老百姓看天吃饭。父亲在辍学以后,就以种庄稼为生。成家以后,生下我们7
个孩子,不仅没有期盼来红火的日子,反而过得更加艰难。虽然家里有几亩薄地,
但打下的粮食根本不够全家八九张嘴糊口。全年有相当长的时间,饭锅里根本看不
到一星半点粮食。临近夏收秋收等收粮食的那段日子是最难熬的,先是到稍富裕的
人家去借黑豆——就是北方用来喂牲口的那种黑豆(无异于剜肉补疮,收麦后要用
同等数量的麦子偿还借来的黑豆。明知吃亏,也不能不这样办,总要让别人沾沾光
吧,不然人家为什么要借给你?)用来糊口。更多的时候是挖野菜,从小开始,我
是年年挖野菜。华北平原的田间垄头上,长满了一种俗称“马杓菜”的野菜,也就
是马齿苋。今天是城里人的所谓“绿色食品”,可是那个年头马齿苋却是庄户人的
救命粮。我小小年纪就到地头挖野菜,背回来晒干了以后就变成缺粮时期的主食。
吃法是:放在锅里煮,无油少盐的每人一大碗,有粮食时掺点棒子面和面疙瘩,更
多的时候光吃菜。时间长了,居然吃出了感情,如今我回家的时候,就惦记着想吃
一碗“马杓菜”。
我们家种的地当地称作“窑坑地”——一种土质不好地处洼地的薄地。华北当
年雨水多,一下雨,窑坑地受害最重,庄稼给淹了,颗粒无收。我们就只好种不怕
淹的高粱,一段时间,高粱面饼卷苦菜蘸酱就成了我们家的主食。那阵虽然贫穷,
但我们也觉得高粱面实在难吃,是天下最粗劣的伙食。然而没有办法,我们家年年
吃这个。
当然对吃也有着很美妙的记忆——那时候每隔五天,我就拐着一个小“可子”
(一种柳条编的容器),摇摇摆摆地给住在五里外西百尺村的老太太送吃的去。风
雨无阻,乐此不疲。为什么我对此事有如此高的积极性呢?因为老太太会给我犒赏
——几个青枣,那枣抿在嘴里,一股甜丝丝的感觉从舌尖像电流般贯透全身。唉,
想来也是可怜,这类经历也算是我童年少有的甜蜜记忆之一。
我奶奶非常疼爱我,在我的印象中,她长着高高的个儿,一辈子忠厚老实,按
照我们家乡的话就是“傻实在”的那一类人。每当我想起她的时候,就会想起一件
令我后悔终生的事。说起来,这件事也同饥饿有关。
秋天的时候,奶奶带我在西百尺村的地里摘棉花。在那个匮乏年代,下地干活
一整天颗米不进是常有的事,农村人苦惯了,也不带干粮(基本上没有干粮),更
没有人送饭。
我们祖孙两人就在地里窸窸窣窣地摘着棉花,干着干着,我就叫唤:
“奶奶,啥时完哪?”
奶奶安慰我:“快了快了。”
“奶奶,我没劲了——我饿!”
“忍一忍,允儿,摘完了这茬咱就回家。”
我已经浑身绵软,眼里噙着泪水:“奶奶,我饿得不行了。”
奶奶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指指前方的棉花:
“看见没?摘完那一垄咱就收工回家吃饭。”
“你骗人!你老说‘就完就完’,到底啥时完哪?”
我嚷嚷起来。
……
我火冒三丈一屁股坐在田垄上:“不干了不干了!”
“光允,听奶奶的话,摘完了这垄咱准保回家!”奶奶开始央求我。
我捂着饿得生疼的肚子歪倒在地,梗着脖子嘴里强道:“说不干就不干!”
奶奶无可奈何地叹息了一声。
我永远忘不了老人家那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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