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之间(6)
2002-06-29天昭/ 毕业那么说清华在五环之内了?怎么修的?轻轨离咱家远
不远啊。从上地去清华骑自行车还方便么?很脏吧。我在看书,看得半懂不懂的,
很迷糊,还是要看。我又要毕业了,真奇怪。下了决心十年以后要念博士。看了
《十七岁的单车》,没有那么好,也没有那么差。写大城市对一无所有的十七岁的
人的伤害。伤害得很厉害,年轻人也躁得倔强,委屈得厉害。我居然都哭了。但是
这个题目好像还能表达得更好。我不胡说了。不管怎么样,就算不是特别好,我想
到中国统统不让放的事实,想到中国的票房冠军《生死抉择》,还是很生气。
2002-09-05天时/ 像个大人
我几乎要说,难得糊涂了!我早上说要尽心一点对学校的事,完全没有你不
尽心的前提,而且其实也主要是提醒自己。每件事都和想像中有差距,每个人都半
好半坏。这个是天天都要感慨、灰心的吗?我们尽心,主要是为以后不后悔。你已
经做得很好。姐姐希望你的是,不太耗心耗气地,一边在家放松,一边能给他们带
出个好头儿来。我们就出几个实际的点子,具体地培养一下李丽,她那个水平,做
这个工作,也就够了。要像个大人,平等地和他们谈这些,他们可建议,但你要作
决定。小昭,你已经很好,各方面——不要吹毛求疵!不要让厌世情绪主宰,想想
人生的各种美好时刻!
2002-09-18天昭/ 秋天的大长信
今天刮了一天的风。我开了两次门,看见深红色的大老丫花儿背着风向前倒
过去,草叶子、树叶子们也都是,一边倒过去;觉得真是秋天了。前年秋天,就是
我大五刚开学你要去广州还没去的时候,有一天我装病在家没去实习,举了把大黑
伞去利客隆,大概是去买月饼;回来在上楼,你开着门说,真是秋天啊。然后进了
屋,搞出两首里尔克写的秋天的诗。“将一切坠落轻轻把握”就是其中之一。你感
慨说真想做个大诗人。今天中午妈妈让我出去关厨房外头的窗子,因为风大刮了
一屋子的土。我出去,风带着土那么一扑,一下子就想起了好多个刚开学。中学时
候的刚开学。穿新刷的李宁鞋,揭掉糊在外头的卫生纸;穿我那一身红秋衣;开学
以后的第一次测验,看课本的侧面,学过的地方薄薄地黑了;你和二姐来的信,你
的比较多,你写的我的名字那么大、那么气派;开运动会,小垫儿外头的塑料袋总
是套不住,灰土土的……还有好多好多事儿啊,就都是此刻想起来的了。但是天气
和味道带出来的,竟然是不通过语言、不通过场景、不通过画面的直接的,感受的
重现。我像动物一样地为回忆忧伤。趿拉着鞋走回来,左边的花和右边的小叶黄
杨,都在风里头那么弯着,有隐忍的、坚持的、高傲的风骨在里头似的,我想到了
天气,植物,大自然,想到了这些太过神秘而让我恐惧、敬畏的东西。那时候我觉
得,神可能并无恶意。之后我关上门,和妈妈“鬼混”,就忘了这些了。这样挺
好。这么一写信,我又要感激,能够感受并且表达,是多么地幸运。看了你写给报
社的信,我觉得很羞愧。我在家里穿个睡衣,油个头发,乱吃,上网,跟妈妈吹牛,
这都是什么呢。我应该努力做成我一直假装的那么个人。至少我要努力记住我的那
些敬畏之情,由此保持诚挚的谦卑。我今天洗了澡之后摸自己的脑袋,发现头顶
那个地方非常地秃,摸着好大一块都薄薄地盖不住头皮,然后摸底下的头发厚起来,
就想起了那些中间秃的长一圈头发的老头儿。决定明天要去买一块姜,放在裤子口
袋里,时而地擦。我25岁了。这一个月我非常焦躁,原因可能是复杂的,但是我
又有了对自己失控的感觉,这个感觉非常不好,直接影响到做事情的信心。现在慢
慢地好些了,我想我还是太年轻,火气总是难免的。我这么自圆其说了一下,觉得
还是要积极地想问题。我恢复了原来的原则,做一个尽可能好的人,但是不能牺牲
真实,和真实的复杂性。这么想了之后我觉得有些累,然而总归有个原则要好一些。
又在吹牛了。现在在下雨,刚才还打雷。雨落在咱家一楼的铁皮屋檐上,一滴一
串的,又清楚又响。像很多个孤独的伦敦的夜晚。
2003-01-01天昀/ 新年
常豫的电脑可以写中文 。现在是新年前夜, 我们在他办公室, 我写报告,
常豫在算题。七点钟时, 回家吃饭了。现在十点了, 我还在吃花生 (日本豆) :
补脑。刚才回家的时候, 特别换上了小昭给我的红色丝绸衬衣, 象征新年的庆祝。
我发现我和常豫都不爱出去玩了 (可能只是我不) 。另外, 套上黄色闪亮的大衣,
真是豪华极了。办公室另外一个人妻子的物品还堆放在桌子上。21 岁, 是个学
英语的。粉色的ELLE 小包,还有她钟爱的CD:孙楠和韩红。品位是件麻烦事。
好了,学习去了。
2003-02-10天昀/ 周末
你们俩周末好像都消失了。不是说写信吗?我昨天早上饿醒了,然后吃面条。
后来看了电影、买菜。买了西兰花、西红柿、果酱和肉。我回来做饭、洗澡。今天
还游泳了。我的破自行车竟是法国进口货。明天又是周一了。我穿灰毛衣,大
姐去年来穿的那件,牛仔裤。 大姐配新眼镜了吗? 我决定了:买数码小相机。
真想烫头。明天早上开会, 睡了。督促我写中文,我现在慢得要命。
2003-02-19天昀/ 嗯哼
大姐、小昭,我现在每周去城里上课,在哈得森癌症研究所。今天有奇遇。
我有没有给你们讲过, 大学时一个同学在军训的时候把眼睛蒙住,唱《一块红布
》。他是协和的,大一的时候穿高筒靴留长发,形象深刻得要命。今天我竟在西雅
图城里遇见他。穿得像个北京出租车司机,并且在哈得森癌症研究所做博士后。
遇见时,我正在买咖啡。我一边排队,一边想:有个叫赵照的,这家伙现在会是什
么样?然后就看见“自来卷儿”的赵照走过来了!不是瞎编的!我赶着去机场,
临别的时候,就像江雨震那样,手做成电话的形状放在耳边,对他说: “一定打
电话呀。”赵照说了什么,我都不记得了。只是:有十年了!我这才体会到!不
大清楚自己长大了多少,只是别人都变了样。还有舒建芬,大学时她在自己的娱
乐性书籍的封皮上写:“舒毅”,现在顺音叫JENIFFER,早就不再对专业有兴趣,
嫁了个伊朗人,办了中西两式两次婚礼。以上是在飞机上写的。
2003-02-24天昀/ 人在旅途
这已经是四天以后,我在从常豫那儿回西雅图的飞机上了。长期以来觉得
心里有很多伤感的东西,仿佛一辈子都消除不掉了。我想和你们在一块儿,可是,
却总是跑来跑去的。我们为了什么?都没有简单的目标,实现了就幸福无边的那种。
再过一会儿,就到了。去实验室,上课。 然后再过些日子,重复类似的旅行。
我自己一个人的日子,总是觉得莫名其妙,找不到解决的办法。然后就是回国,每
一次再回来时,心里难受。妈妈每一次送我们走都是那样。我想来想去,我都没什
么理想了。每一天,我们都活得差不多。我觉得《小说人生》里,朱丽安·摩尔
演得比其他人都好:她声音微弱,笑眯眯,绝望至极,她厌倦的、绝望的生活让她
非常的犹豫不决。这比“伍尔芙”疯颠颠的冷漠好些。至于,另一个活给别人看的
斯特里普,她总是像对着我们看不见的一个人在说,笑,梳头。影评人却把奖颁给
后两位。我和我的日本室友一起去看的。
2003-03-06天时/ 惊蛰
下午我在楼上睡觉,听见李云玲从外面买菜回来,姥姥去开门。冷不冷?
不冷。惊蛰了。惊蛰?可不是。不是还正月吗?哪正月啊?二月二不都
包过饺子了吗?啊……可不是,那今儿是二月初四?是。惊蛰完了是啥了?
是谷雨。啊,都谷雨了。过了一会儿李云玲去大舅家了。姥姥上楼来给我拎
了俩梨和三个通红的面苹果,并讲了两条社会新闻:从前旗到长春的火车上,父子
俩拣了盒方便面,泡吃,毒死了,小子才六岁,老爷儿们四十不到;计算机学校老
碧的一个让字井亲戚给车打气,打过了,车胎爆了,人当场崩死了。然后姥姥又
问我们的新房子是几楼,我说15楼。姥姥就想起了电梯。我把电梯比做用水桶从井
里打水,人就像呆在水桶里,所以不知不觉就上来了。姥姥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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