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约翰·肯尼迪与猪湾 1961年4 月17日下午4 点32分,佩佩·圣罗曼蜷伏在古巴一片海滩上,周围是 炮火和硝烟,头顶上是嚎叫的战斗机。尽管处境险恶,他仍然尽量集中精力敲击莫 尔斯电码发出以下电报:“正在销毁我的全部装备和通信器材。坦克向我们开来。 我没有反击手段。正退向树林。无法等待你们。”这位28岁的“2506旅”旅长被优 势敌军压迫到一片海滩上,再往后就是大海,还有一大片沼泽地。他环顾四周,只 见到处都是自己的伤亡的战士。 佩佩做了最后一次努力,拨打无线电报话筒,终于打通了。他喊叫:“你们能 听见炮声。我要下令撤退了!” 从话筒听到的声音是:“坚持住!我们就来,什么东西都会送来!” “要多久?”佩佩问。他感到绝望了。12个小时以来,那些人不断许诺要来增 援,但每一次都叫人空等,一次比一次更落空。 “三四个钟头吧。”话筒传出的声音说。 已经等不了那么久了。美国中央情报局答应过在佩佩率领的古巴流亡者队伍的 “上上下下和两边”都有人增援,但增援显然不会及时来到了。佩佩二话没说,就 打手势命令他的人销毁通信器材。他们用枪托砸,用冲锋枪射击,直到这些器材全 变成碎铁片和烂电线。“2506旅”已孤立无援了。 佩佩想给他的人找一个隐蔽的地方。但环顾四周,海边的村庄都已被夷为平地, 棕榈树也都倒了,就像是刮过了一场飓风似的。在这海滩上,他的人成了卡斯特罗 的飞机看得清清楚楚的袭击目标。 佩佩只好指挥他的人进入沼泽地。这些人在沼泽中转悠了将近一个星期,口粮 吃完了,一个个筋疲力竭,只好走出沼泽,束手就擒。有一个人在被擒时叫喊道: “枪毙我们吧,但是发发善心,先给我们一点水喝。” 卡斯特罗的兵把这些俘虏装上卡车,塞得满满的。人太挤了,热得透不过气。 几个小时后到达哈瓦那时,已有9 个人窒息而死。此后20天,他们受到残酷折磨和 盘问,有时卡斯特罗还亲自进行审问。这些人被关进一座监狱,每100 人共用地上 挖的一个小坑作为厕所。过去了1 个月、3 个月,圣诞节又过去了,始终没有人来 营救他们。这些古巴逃亡者只有呆在黑牢里,干等着。 3 个月前,1961年1 月,约翰·肯尼迪乘车前往白宫出席他的总统就职仪式。 他的前任、传奇人物艾森豪威尔跟他一起坐在车里。车队在白雪覆盖的宾夕法尼亚 大道上缓缓行驶。肯尼迪想找点话题打破车内的沉默。 肯尼迪问艾森豪威尔是否看过《最漫长的一天》,那本书讲的是1944年诺曼底 登陆战的历史。艾森豪威尔回答说没有,还没看过。其实他何必看这本书呢?当年 正是他这位盟军统帅亲自策划、监督和实施了历史上这场最重要的登陆战役。他了 解得很清楚,用不着看书。 艾森豪威尔比肯尼迪年长25岁,在他眼里,肯尼迪不过是一个“傲慢的小伙子”。 连肯尼迪的一些最密切的同事也觉得他还太年轻,难以挑起总统的重担。他的一位 老朋友在他决定参加竞选时就对他说过:“你的时间还长着呢,为什么不等一等?” 然而肯尼迪知道时间不等人。他患上了艾迪生氏病,一种往往致命的肾上腺性 疫病,天主教神父已有4 次给他做过临终祈祷了。已与死神几次擦肩而过的肯尼迪 感到自己必须抓紧机会采取行动。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不愿让光阴虚度。 已经发起竞选运动后,肯尼迪说:“我瞅着这些参选的人,对自己说,好吧, 既然他们能行,我为什么不行呢?”竞选最终结束,肯尼迪仅仅以10万张选票的优 势击败了共和党的老牌政治家尼克松,而当选为总统。 在就职演说中,肯尼迪宣布火炬已传递到新一代美国人手中。这位43岁的总统 说话算话,用了一批年轻人给他当顾问,这些人以前都没有在华盛顿担任过公职。 他对他新任命的国防部长罗伯特·麦克纳马拉说:“我们一起学习吧。” 肯尼迪对这批人并不很了解,但是他相信他们的才智。他说:“你们的脑汁是 用不完的。”副总统林登·约翰逊却是一位政坛老将,他觉得这批年轻人确实了不 起,说他们是“最聪明能干的”。但有一次他对众议院议长萨姆·雷伯恩说肯尼迪 这批才子如何聪明时,饱经世故的雷伯恩却辛辣地说,他倒是希望这些人先当当县 治安官。 肯尼迪自己也担心全靠新人恐怕难以治理国事,所以他的行政班子中有一半是 留用了艾森豪威尔时期的人,其中主要是情报和军事方面的人。这些人大多已在华 盛顿工作了十来年,而且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及随后的冷战中,阅历颇深。 可是他们是老一代的人,对肯尼迪的年轻并不太感钦佩。老资格的中央情报局 局长艾伦·杜勒斯几乎比肯尼迪年长25岁,他只习惯于从艾森豪威尔那位退役五星 上将、共和党总统那里接受指示,并不乐意向肯尼迪这一稚嫩新手请示受命。 然而,艾伦·杜勒斯急于让肯尼迪了解一件事情。肯尼迪刚刚就职,杜勒斯就 和他的副手理查德·比斯尔一起向新总统汇报了与古巴的菲德尔·卡斯特罗有关的 “情况”。1959年,卡斯特罗依靠民众的支持,把巴蒂斯塔政权赶下了台。然而, 如同俄国30年前的情况一样,古巴也是革命以后由共产党人掌了权。 杜勒斯和比斯尔都是60多岁的人,他们热心地向肯尼迪解释说,卡斯特罗可能 成为又一个斯大林。 他们要总统明白,在距离美国海岸仅仅90海里的地方决不能容许一个共产党政 权。他们说,事实上他们已经有一个搞掉卡斯特罗的计划。 卡斯特罗刚一当权,艾森豪威尔总统就指示中央情报局制订入侵计划,但他有 一个明确的要求:“决不能让人看出是我们插手。”要迅速悄悄采取有效的隐蔽行 动,免得艾森豪威尔陷于宣战的政治纠葛之中。 艾森豪威尔本来可以利用他在政治上享有的有利地位。但在1960年,苏联人击 落了一架入侵苏联领空的U-2 间谍飞机,接着,在联合国于巴黎召开的讨论核裁军 问题的最高级会议上,苏联总理赫鲁晓夫愤怒地谴责“西方如此卑鄙的间谍行径”, 要求艾森豪威尔赔礼道歉,并且怒气冲冲地退出了第一天会议,使会议不欢而散。 在这种形势下,艾森豪威尔自然顾不上中央情报局的入侵古巴计划了。 尽管艾森豪威尔无暇过问,杜勒斯和比斯尔仍继续制订和筹备这一行动计划。 因此,肯尼迪就职时,不但继承了美苏之间的紧张局势,而且也继承了这个已反复 推敲和筹备的要打垮卡斯特罗的计划。在肯尼迪就职后的头一个星期,杜勒斯和他 的副手反复向总统汇报了对付古巴的战略,但未谈及具体事实。 肯尼迪手下的参谋长联席会议一位成员后来回忆说,中央情报局关于古巴问题 的汇报是“很奇特的”,他们“谈具体问题时总是脱离上下文”。例如,局长和副 局长从来没有从头至尾向总统汇报实施计划的具体步骤。总统要求他们具体谈时, 他们就罗列一堆细节,让总统依然晕头转向,这两个上了年纪的人似乎觉得总统最 好是仍像艾森豪威尔那样,别管得太多才好。 肯尼迪却不那样想,一次又一次开会要弄清如何入侵古巴这一绝密的计划。几 个星期后,他终于大致摸清了一点眉目。原来,在艾森豪威尔总统任期内,中央情 报局就已经在危地马拉的一个秘密基地训练古巴的一批反卡斯特罗的流亡分子,编 成一个“旅”。中情局计划将这个“旅”送到古巴岛南部登陆,先在那里建立一个 小据点,然后逐渐扩大地盘,几天后,再将已经挑选好的一批官员送到那里建立一 个临时政府,宣布成立一个独立的国家。这个新国家将要求美国提供军事保护,同 时招募古巴农民参加反卡斯特罗的队伍。在美国军事支援之下,这支逐渐壮大的队 伍将赶走卡斯特罗,掌握古巴全国。 肯尼迪同意中情局的基本想法,但觉得美国的参与过于明显。他问参谋长联席 会议:“这样一次行动会不会需要美国出动飞机和舰艇进行支援和提供补给?能不 能采取逐渐和悄悄登陆的做法……让人觉得是古巴自己境内的一支部队,而不是美 国佬派来的入侵军?” 中情局又提出一个计划,但又被肯尼迪否定,原因依旧:“太显眼了。”肯尼 迪说:“这简直像一次诺曼底登陆。你们必须降低这件事的嗓声。”他解释说他宁 可在军事上冒更大的风险,也不要冒政治上的风险。他不希望自己背上战争的包袱。 “只要让一名美国海军陆战队员登陆,我们就脱不了身了。”他要求杜勒斯和比斯 尔提出一个尽可能周全的计划。他们为头一个计划花了一年功夫,但这一次肯尼迪 只给他们4 天时间。 肯尼迪对中情局要求得这么急,是很有道理的。正如一位助手所说,“这个绝 密(计划)已是像圣诞节一样人人皆知了。”头年10月,古巴外交部长就公开谴责 美国在危地马拉训练古巴流亡者准备进攻古巴。美国《民族》杂志在11月发表社论, 标题就是《我们在训练古巴游击队吗?》。到了1961年1 月,《纽约时报》在头版 报道了危地马拉营地情况,标题是《美国在危地马拉秘密陆空基地帮助训练反卡斯 特罗部队》。同一个月,《时代》周刊也惊人准确地叙述了这一行动的筹备情形。 肯尼迪对这些媒体泄密现象感到惊愕。“我简直不相信我是在读报……卡斯特罗用 不着特务情报,只要读我们的报刊就够了,一目了然。” 遵照总统的指示,比斯尔于3 月15日向肯尼迪汇报了中情局的第三个计划。这 一行动的代号为“萨帕塔行动”,全部符合总统提出的保密要求。入侵地点在古巴 岛西南部一处海湾,科奇诺斯湾,即猪湾。那里人烟比较稀少,僻静,海滩平缓, 便于夜间顺利登陆。美国将给古巴流亡者提供老式的海军快艇,将他们从危地马拉 运送到猪湾并供应弹药。卡斯特罗有一支规模很小的空军,所以比斯尔计划在登陆 前几天提供空中支援,压制卡斯特罗的空军。为了不显出美国的参与,比斯尔建议 使用老式的曾用于第二次世界大战的B-26轰炸机,这种飞机是古巴流亡者能从公开 市场上买到的东西。 比斯尔向肯尼迪说明了“萨帕塔行动”计划,似乎该考虑的事全都考虑到了。 总统批准了这一计划,并安排在4 个星期之内开始实施预先的空袭,但总统保留了 提前24小时取消行动计划的权利。 计划定下来了,古巴流亡者在危地马拉加紧了训练。这支代号为“2506旅”的 部队的骨干分子,包括“旅长”佩佩·圣罗曼,都曾在巴蒂斯塔手下干过,跟卡斯 特罗打过仗。也有一批新人,是中情局为了扩大队伍而从流亡者中间招募来的平民。 大部分是古巴人,但还有很少的美国人,他们大都是20岁上下,对现实感到幻灭, 想冒险捞外快。他们相信中情局的说法,即古巴民众很快会起义推翻卡斯特罗,仗 主要是古巴人自己去打,而卡斯特罗的军队又“毫无进攻作战经验”,因此这些美 国人对作战行动掉以轻心,只贪图享乐。其中一人给家人的信中说,他大部分时间 是泡游泳池,喝啤酒,有意思的是,喝的是古巴啤酒。 在华盛顿,距离“萨帕塔行动”预定开始时间仅两周时,肯尼迪总统收到了著 名参议员威廉·富布赖特写的长达4000字的备忘录。这使得他重新思考自己批准 “萨帕塔行动”是否妥当。富布赖特当时是参议院外交委员会主席,他强烈反对由 于政治原因而对古巴采取军事行动。他指出,美国的参与是无法掩盖的;倘若入侵 遇到了抵抗,或者未能引起一场反对卡斯特罗的民众起义,那时美国就会被迫公开 使用武力支援入侵。他说,假如我们走到那一地步,即便是找到文字上的合法借口, 也仍然会毁掉我们30年来为稳定拉丁美洲局势所做的工作。富布赖特建议总统最好 是寻求一种外交解决方案。 在中情局的行动计划和富布赖特主张的外交解决方案这二者之间,肯尼迪举棋 不定,于是请富布赖特到白宫,当面向总统及其顾问们陈述他的意见。这时离预定 的开始空袭的日期只有10天了。富布赖特慷慨激昂地讲述了他为什么反对向古巴动 武。他发言完毕坐下后,全场鸦雀无声。总统问大家:“你们意见如何?行还是不 行?”没有人回答。除了肯尼迪焦急地用指头敲击桌面的声音以外,会场静悄悄的。 最后,一位自从罗斯福时代起一直在对外政策班子里工作的人打破了沉寂,他说: “跟卡斯特罗的对抗只是早晚的事,所以……我主张动手干吧!”有了这位长者带 头,顾问们才纷纷表示赞成采取行动。 亚瑟·施莱辛格是肯尼迪的多年好友,这时担任肯尼迪的特别顾问,他在会上 一言未发,会后急忙写了一个备忘录交给了总统,指出中情局的计划只有在集中对 付古巴而不管别的地方的情况下,才是有意义的。“但考虑到整个西半球和其余地 区时,反对这一决策的理由就开始显得有力了。”他指出美国的参与是显而易见的, 因此它在政治上和外交上引起的反响将是严重的。世界各地对美国新政府的好感本 来在上升,但一实施对古巴的入侵,好感就会消失。施莱辛格直率地指出:“这一 行动是一个糟糕的主意。” 肯尼迪这时感到左右为难。距离“萨帕塔行动”的预定开始日期只有一个星期 了,杜勒斯看到总统拿不定主意,就施加更大的压力。他告诉总统,若取消入侵计 划,就还会有一个善后处理问题,需要把那些人从危地马拉接出来,转移到美国, 他们就会到处乱逛,到处宣扬他们在危地马拉干了些什么。他还表示出一副男子汉 大丈夫气概,说不能让人看到美国胆小怕事。肯尼迪不希望让人记住他是一个软弱 的总统,竟然不能把艾森豪威尔留下的计划贯彻实施。因此,他决定采纳杜勒斯这 位有经验的中情局长的意见,而把富布赖特、施莱辛格和国务院的意见撇到一边。 他决心批准“萨帕塔行动”。 艾伦·杜勒斯认为向古巴进军从军事上来说“易于反掌”,在入侵开始前的周 末他自己离开华盛顿,到波多黎各一家不向公众开放的俱乐部度假了。 “萨帕塔行动”于4 月15日开始,一切按计划进行。一批老式的B-26轰炸机从 尼加拉瓜起飞,袭击了卡斯特罗的空军。华盛顿接到的报告说袭击成功,已摧毁卡 斯特罗空军80% 的实力。中情局认为卡斯特罗已经没有飞机可用,就取消了“2506 旅”滩头登陆时的空中掩护。 两天后,4 月17日午夜刚过,中情局训练出来的“2506旅”乘船驶向古巴。但 是,当他们驶近登陆地点时,发现那里并不是中情局所说的只有几座空的房舍,而 是亮着灯,有人居住。该旅的领导立即决定一上岸就首先抓捕那里的人。但这时又 出现了中情局另一情报失误:他们的船撞上了事先不知道的暗礁和珊瑚礁,有两艘 船撞破了,一艘正在下沉,大家只好跳下水,又湿又累地奔到滩头。到了滩头,又 发现卡斯特罗的侦察兵刚刚来过这里,滩上有一台无线电报话机还是热的。显然, 卡斯特罗已经预先有所防备了。 卡斯特罗于4 月17日,星期一,凌晨3 时15分,收到了来自猪湾的报警信号, 这丝毫没有让他感到惊奇。正如肯尼迪所估计到的,卡斯特罗利用美国报刊披露的 信息,已经采取了反入侵的防备措施。几个月来,他反复告诫古巴民众说“侵略” 在即,在电视上播放预先录制的录像带,教导民众如何对付入侵。连古巴儿童玩的 游戏也由“牛仔捉印第安人”变成了“古巴人捉美国佬入侵者”。更糟的是,猪湾 并不是中情局所说的已无人居住的荒滩,相反,它是卡斯特罗经常光临的钓鱼之地。 卡斯特罗早已开始对他的军队进行反入侵战的训练,对海滩地形都研究透了。 古巴代表在联合国指责是美国发起了无端的袭击,美国的大使史蒂文森则竭力 为自己的国家辩护。与此同时,卡斯特罗亲自出马指挥猪湾的防御战。与中情局的 情报估计相反,预先的空袭仅仅炸毁了卡斯特罗的很小一部分飞机,而大部分飞机 这时都出动了。“2506旅”虽然英勇奋战,但寡不敌众,又受到敌机轰炸扫射而无 空中掩护。当地的古巴民众并未起义,而且站在了抗击入侵的一边。卡斯特罗还事 先采取了措施,把被怀疑有可能叛逆的几千人关进了监狱。 这时在华盛顿,肯尼迪和他手下的人对外仍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是在白宫 墙里面,总统和他的顾问们对这次行动处处出毛病感到痛心不已。显然,入侵正在 失败。更加烦人的是消息也不畅通,中情局为了保密,只给“2506旅”配备了简陋 的通信器材,从登陆滩头发出的信息要通过几条渠道才能转到华盛顿,往往都成了 几个钟头之前的旧闻。不管怎样,传来的都是坏消息。 但总统还得装出一切正常的样子,照常保持对外的活动。那个晚上,总统夫妇 举行了一年一度的国会议员招待会,在白宫招待了400 来位尊贵的男士和女士,肯 尼迪显得跟平常一样心情愉快,风度翩翩。然而,午夜后,等最后一批客人一走, 肯尼迪和他的重要顾问们顾不上更换衣服,就马上走进内阁,那里一直聚集着中情 局、国务院和参谋长联席会议的一些官员。 室内的气氛是阴沉的。谁也不明白这一入侵行动怎么会弄得这么糟。世界上力 量最强大的人居然对付不了一个第三世界的小岛国。肯尼迪后来回忆这个晚上的感 受时写道:“力量的限度和窘境,以及力量与人的命运的关系,从来不曾像这次一 样表现得如此明显,如此刻骨铭心。”肯尼迪和他的一班人对当时的形势无能为力, 只能等候那一桩桩迟到的坏消息传到他们这里。 海军作战部长阿利·伯克海军上将非常着急,想要挽救这次入侵和挽救“2506 旅”。他在房间里踱步,嘴里不停地骂脏话。 “我能派航空兵进行空袭吗?”伯克问总统。 “不行。” “我们能派去几架飞机吗?” “不行。别人会认出是美国的。” “我们能发射点东西吗?” “不行。” “如果你让我派两艘驱逐舰去,就可以提供炮火支援,牢牢占领那滩头阵地。” “不行。” “一艘行吗?总统先生?” “不行。” 那天早些时候,肯尼迪收到了苏联领导人赫鲁晓夫的信,赫鲁晓夫威胁说,如 果美国加剧对古巴的武装干涉,苏联将在军事上做出反应。他说:“我希望美国政 府将考虑我们的观点,不要采取有可能导致军事灾难的步骤。”肯尼迪对这一威胁 不能不认真对待。他已经在入侵一事上赌博,赌输了,如果再加大赌注而把苏联牵 扯进来,那赌本就太高了。但是他总不能对陷在海滩上的那些人坐视不救。大家最 后达成了妥协,肯尼迪批准给他们提供一个小时的空中支援。 中情局一个特工人员联系上了佩佩·圣罗曼,佩佩这时刚刚看见卡斯特罗的一 辆坦克轧死了他的一个才16岁的战士。 佩佩在报话机上喊叫:“你们这些婊子养的,都猫在什么地方了?怎么抛弃我 们了?” 中情局特工说:“你有你的难处,我也有我的难处啊。我们今天晚上会过来的。” “你昨天就这么说了,”佩佩喊道,“可是没有来啊。” 肯尼迪批准出动的6 架战斗机从尼加拉瓜起飞,可是在这时又出现了一个令人 难以置信的大错误:居然谁也没有想起华盛顿与尼加拉瓜有一个小时的时差。等到 这6 架飞机飞到猪湾上空时,地面上的战事已经完结了。“2506旅”的人在沼泽里 看到太阳升起时,肯尼迪在自己卧室里哭泣。他只好让这批人听天由命,或是死, 或是当俘虏了。 肯尼迪对于这几百人的绝境深感内疚,又感受到苏联人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同时又发现他手下资历最长的顾问竟然是既无能又工作马虎,他认识到,现在该由 他自己做出决策了。 在那天晚些时候会见记者时,肯尼迪回避了记者们追问谁应当对这次失败负责 的问题。他对到会的大批记者说:“有一句谚语说得好:胜利有一百个父亲,失败 是一个孤儿。重要的只有一个事实,即本人是这届政府的负责官员。”肯尼迪总统 明白了,在白宫能做决策的只有他自己。从今往后,他决心承担起决策的责任。 艾伦·杜勒斯从休假地返回巴尔的摩时,中情局一个官员向他汇报了“萨帕塔 行动”惨败的情形。他把自己关在家里喝威士忌,直到第二天下午才给总统打电话。 比斯尔则检讨说,这次在古巴失败都“怪我对准军事行动缺乏经验,让中情局陷得 太深太急”。肯尼迪却不需要给自己找借口,他也不再需要像这样的人。总统免除 了杜勒斯和比斯尔两人的职务。 肯尼迪把他最信任的朋友和工作人员安排在对外政策的职位上。这是一个新政 治时代的开始,肯尼迪打算把更多的精力放到外交方面,而不是单边军事行动方面。 为此,肯尼迪就需要他的顾问们有理智和有能力,而不是像中情局原领导人那样自 以为什么都懂而趾高气扬。 一年后,肯尼迪自己的班子就遇到了他们的头一次重大考验。猪湾事件以后, 卡斯特罗出于对美国的恐惧而正式与苏联结盟。苏联人为保卫这个新盟友而将核导 弹运进了古巴。赫鲁晓夫公然向美国挑战,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摩拳擦掌,主张一 战。 在13个紧张的日日夜夜,全世界都在注视着古巴导弹危机的发展。肯尼迪总统 顶住了参谋长联席会议和赫鲁晓夫两方面的好战压力。他立即下令对古巴岛实施海 军封锁,但随后将主要精力放在外交活动上,而不是放在军事行动上。他在向全国 发表的广播讲话中指出:“我们的目标不是以武力取胜,而是要伸张正义;不是以 损害自由为代价求和平,而是既要和平也要自由。”最后,他镇定而又自信地通过 谈判处理了这一微妙局势,既保持了自由又保持了和平。 1986年,即猪湾事件25年后,经过爱德华·肯尼迪参议员(肯尼迪总统的弟弟) 的斡旋,最后一名被囚禁在哈瓦那的“2506旅”成员拉蒙·孔特·埃尔南德斯获释 了。此时他已57岁,身体衰弱,但依然立志要推翻卡斯特罗。他说:“我不认为战 斗已经结束。古巴仍不自由……我将继续作为一名战士为自由奋斗。”他在他82岁 的母亲的陪同下,从古巴飞到了迈阿密。 1962年,肯尼迪总统通过中间人做工作,与古巴当局做了一笔交易:以价值5300 万美元的食品和药品换取“2506旅”被俘人员的释放,但其中有9 人当时未能回到 美国。 埃尔南德斯是他们当中最后的一个。他在迈阿密说:“我感谢美国人所做的一 切。在这里以及在任何地方,我都依然是一名自由战士。” 附录 约翰·肯尼迪总统 1961 年4 月20日 在美国报纸主编协会的讲话 卡特勒奇先生,美国报纸主编协会的会员们,女士们和先生们:我国这样一个 伟大民主国家的总统,以及你们的报纸这样一些伟大报纸的主编们,都对人民负有 一项共同的义务,这就是要说明事实,而且要采取坦诚的态度,说明事实的前因后 果。正是记住了这一义务,我在过去24小时内决定趁此机会简明扼要地谈谈最近在 古巴发生的事件。 在那个不幸的岛屿上,如同其他许多尚在为争取自由而奋斗的地方一样,情况 不是好转而是恶化了。我原先已强调指出过,这是古巴爱国者反对古巴独裁者的斗 争。我们没法不表示我们的同情,但我们已反复声明我国的武装力量不会以任何方 式进行干预。 在我们或我们的盟国没有受到外来袭击的情况下,我们若是进行单边的干涉, 那都会是违背我们的传统以及我们的国际义务。但是让记录表明我们的克制不是没 有限度的。一旦美洲国家之间互不干涉的原则被用做无所作为的借口——一旦本半 球国家未能履行自己防范外来共产主义渗透的承诺——那么我就要让人们明确懂得, 我们的政府会毫不犹豫地履行自己确保我国安全的首要义务! 一旦出现那种情况,我们决不想让那些被布达佩斯流血的街道打上了烙印的人 来给我们讲什么“干涉”!我们也绝不会接受与这次一小批英勇的古巴流亡者同样 的结果。这些英勇的人尽管事先知道他们所冒的危险巨大,却依然奋不顾身,勇敢 地试图夺回自己岛国的自由。 然而古巴不是一个孤零零的岛屿;我们的关心也不会止于表示一下不干涉或遗 憾。在古代或近代历史上,一小批自由战士与专制政权抗争,这也不是头一次。 共产党人的坦克碾压为自己祖国独立而奋战的英勇男女,这不是头一次。在地 球上各个地方,包括古巴在内,这也绝不会是争取自由反抗暴政的永恒斗争的最后 一幕。 卡斯特罗先生说这些人是雇佣军。据报刊报道,从那古巴海滩传出的最后信息 是,当问到起义者指挥员是否撤退时,他回答说:“我决不离开我的国家。”这绝 不是雇佣军的回答。他现在已去山区与那里的无数游击战士会合,他们都充满着同 样的决心,绝不会忘记那些已英勇捐躯的伙伴;绝不会听任古巴沦陷于共产党人之 手。我们也不会袖手旁观。 …… 曾经一度支持卡斯特罗的人现在对他的压迫充满仇恨,卡斯特罗企图将这一点 归罪于我们美国,这是我们不会接受的。但是我们仍可以从这一发人深思的事件中 吸取一些有益的教训。有些教训现在也许还不明朗,还有待于进一步的信息。有些 教训则现在已经明显。 第一,在古巴,或是在任何别的地方,对共产主义势力显然均不能低估。期盼 每一个狂热暴君垮台的人们,都不应忽视警察国家的优势,即它是利用大规模恐怖 和逮捕来防止自由言论的传播。如果自由人的自律比不过铁拳强加的纪律——不仅 在军事上,而且在经济上、政治上、科学上以及其他种种斗争方面都如此——那么 自由所遇到的危险就会继续增长。 第二,我们国家,还有本半球所有的自由国家,显然都必须更密切和更实际地 注视外来共产党干涉的危险及其在古巴的统治。铁幕坦克和飞机出现在距离我们海 岸不到90海里的地方,美国人民对此不会漠然视之。然而,古巴这么大的一个国家 对我国生存的威胁还在其次,它更主要的威胁是在于它构成一个用来对本半球其他 自由国家进行颠覆活动的基地。现今处于更大危险之中的,主要还不是我们的利益 或安全,而是它们的利益或安全。我们必须显示出我们的意志,不只是为了我们自 己,而且是为了它们。 证据是明显的——时间则是已经不早。我们和我们的拉美朋友们不能不正视一 个事实,即我们再也不能把本半球自由的存亡这一现实问题推迟到以后再处置。与 其他某些问题不同,在这个问题上不可能有任何中间立场。我们必须共同建设一个 让自由得以繁荣的半球;这里任何一个受到外来袭击的国家都可以确信,我们的全 部资源都随时做好准备,对任何援助的要求都会作出反应。 第三,也是最后一点,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明显的是,我们在全球每一 个角落都面临着一场无情的斗争,它远远超出了军队的冲突乃至核武器的冲突。军 队是有的,而且是庞大的。核武器也是有的。但军队和核武器都主要是充当屏障, 用以掩护颠覆、渗透和其他的渐进策略,在不致引起我们军事干涉的情况下,从一 个又一个薄弱地方下手。 …… 我们不能不看到这场新的和更深刻的斗争的阴险性质。我们不能不掌握新的理 念、新的手段和新的紧迫感来对付它——在古巴或者在南越都是如此。我们还不能 不认识到,这场斗争是天天都在进行之中,在全球各地。在乡村和市场,在教室之 中,日日夜夜,它都在悄悄进行之中。 从古巴传出的信息,从老挝传出的信息,从亚洲和拉丁美洲各地传出的信息, 都是相同的。那些怡然自得的、自我陶醉的和软弱无力的社会都将被扫进历史的垃 圾堆。只有坚强的、勤奋的、充满决心的和勇敢的社会,只有能看清当前斗争真实 性质的社会,才有可能生存下去。 这是我们国家和我们政府面临的最大任务。这是最需要我们为之付出一切努力 的最大挑战。我们一直把眼睛盯着传统的军事需求,盯着那些打算越过边界发动进 攻的军队,盯着那些摆好发射架势的导弹,这样盯得太久了。现在该明白,再仅仅 盯着这些已不够了,该明白,在没有一枚导弹来袭或没有军队越界进攻的情况下, 我们的安全也可能一点一点、一国一国地逐渐丧失。 我们要从这一教训中吸取教益。我们要重新审视和重新安排我们的各种力量— —包括我们通过你们这一集体重新审视我们的策略和体制。我们要加强努力来进行 当前这一种从许多方面来看都比战争更加困难的斗争,尽管在这场斗争中我们会常 常遇到失望的事情。 我深信在我国以及在自由世界中,我们拥有必要的资源,拥有必要的技能,还 有我们对人的自由的信念所更加增添的力量。我同样深信,历史将会记录这样一个 事实,即这场激烈斗争是在20世纪50年代后期和60年代初期达到其顶峰。因此请让 我表明,不论要付出多大代价和经受多少危险,我作为美国总统都决心要维护我们 制度的生存及其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