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死神抗争 1989年1 月中旬的一个星期天,这是北国沈城最寒冷的时候,也是开展冰雪 运动的好季节。当时小孟骁正在放寒假,我和孟骁的舅舅陪着他来到体育学院滑 冰。穿好冰鞋,孟骁和舅舅滑向冰场的赛道,他步履轻盈,就像一个活灵活现的 小精灵;他双臂摆动,如同展翅飞翔的雏鹰。这个画面简直太美了,至今仍印在 我的脑海里。 记得小孟骁第一次穿上冰鞋踏上冰场,刚迈第一步就仰面朝天狠狠地摔在冰 面上。可他总是一次次地摔倒,一次次爬起来,从不说苦叫疼。他就是有这样一 种韧性。也许这是一脉相承,因此有朋友打趣说,你们真是亲爷俩! 就是那次滑冰,还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他突然滑到冰道外,停了下来,并 缓缓滑到我的身边说:“爸爸,我腿疼。”我只好让他坐在凳子上,给他揉一揉, 按摩几下。孟骁的舅舅也滑了过来,并批评小孟骁说,一开始你滑得很好,但后 来动作不大。并纠正式的作着猫腰摆臂的示范动作。听话的孟骁,他只是苦笑了 笑,就又奋力滑进冰道了。我的目光紧随着他的身影,舅舅紧跟在他的身后在督 促教练着。坚持到规定时间,孟骁已经是大汗淋漓——他的腿还在疼。在回家的 路上,我问他腿还疼吗?他怕我们为他担心,就说:“不疼了,没事。”当时我 想滑冰是大运动量的活动,也许是运动量过大肌肉拉伤了,不会有太大问题就疏 忽过去了。 数日后,小孟骁高兴地骑着妈妈的新自行车在玩儿,骑车时,他仍感觉右腿 疼痛。晚上,他把滑冰和骑自行车腿疼的事告诉了妈妈。身为护士的妈妈仔细检 查了小孟骁右腿疼痛的部位,虽没发现什么,但还是有些不放心,就带着他来到 我工作的公安派出所,让我带孟骁去医院进行检查。至今我还记得那是1 月19日, 在辽宁中医学院的附属医院,给孟骁看病的一位老大夫姓鞠。鞠大夫查看孟骁疼 痛的右腿体表,在既无外伤,又无红肿的情况下,只好拍X 光片进一步检查。由 于工作较忙,也是我主观上认定不会有大病,第二天我没有急着去取片子。第三 天我带着孟骁来到医院取出X 光片,见报告单上诊断结果一栏写着:“右股骨下 端成骨肉瘤,建议骨科组织会诊。”来到骨科诊室,我让鞠大夫看片。可鞠大夫 看过片后却让小孟骁到外面等候,我顿时感到不好。记得当时鞠大夫问我:“你 今年多大年纪了?”我回答:“38岁。”又问几个孩子?我回答:“一个。”最 后他郑重的告诉我:“孩子得的是:右股骨下端成骨肉瘤。”我焦急的追问: “能不能治?”他回答说:“是骨癌,需要马上高位截肢。”听罢,犹如晴天霹 雳,顿时觉得半拉天塌了下来,我泪如泉涌。“马上手术,高位截肢,也许还有 希望。”鞠大夫劝慰着我。擦去泪水,忍住悲痛我走出骨科诊室。 我不相信,至少是不敢相信,这么大的不幸会发生在一个孩子身上,会降临 在我们这样一个善良的家庭,怎么可能呢? 两天时间,我和孟骁的舅舅带着小孟骁跑遍了沈城的各大医院。从医大到陆 军总院,从二零二医院到省肿瘤医院。所有医院的诊断结果都是相同的,每一次 诊断都像一把利剑直刺我的胸膛。 孟骁所患恶病,惊动了许多亲朋好友。大家彻夜讨论着各种意见和办法。 “跑遍中国也要保住孩子的腿,决不能做高位截肢。”“应去北京或上海寻求更 好的治疗方案。”……我在公安局的一个哥儿们告诉我,交警支队有个叫杨明的 干警就是患了骨癌,在北京积水潭医院一个很出名的专家那里做的手术。人家也 没截肢,手术后就是有点颠脚。术后几年一直很好,应该去找找杨明,打听一下 去北京。同病相怜,杨明热心接待了我,并写了一封信,介绍我去找那位专家。 我决定去北京积水潭医院为孟骁求治。 听说要去北京治病,天真的小孟骁首先想到的是要参加市里组织的智力竞赛。 事情是这样的:一九八八年寒假里,市区要举行小学生智力竞赛。其它的学校都 是让六年级学生组成代表队参加,而宁山路小学却让五年级的孟骁代表学校参加。 这对孟骁来说,是多么荣幸。自从孟骁接受这个任务以后,就起早贪黑的看竞赛 方面的书,背竞赛题。就是去医院检查的几天里,他也没放弃看题,他就是这样 一个干什么都要干好的孩子,决不服输。如今他把题都记得滚瓜烂熟准备得很充 分了,让他不参加比赛,他怎能心甘呢?从来都听话的孩子,可是那天,他却哭 闹着要参加完竞赛再去北京。他一遍又一遍地说:“爸爸,求求你,让我参加完 竞赛再去成吗?”他就是这样一个热爱集体重视集体荣誉的孩子,可是他哪里知 道肆虐的病魔正在无情的吞噬着他的生命啊!最后在我们家长和老师的劝慰下, 孟骁终于同意去北京治病。临行前,看着小孟骁抹着眼泪往背包里塞着厚厚的书 本,我的心都碎了! 我和弟弟广辉带着杨明的信先行去北京积水潭医院联系住院的事,可住院押 金就要两万多元。回来后,我求亲戚找朋友总算凑够了这份救命钱。 孟骁的病情急剧恶化,一到北京就已经行走不便了,我只好背着他走出站台。 来到北京后,我们顺利的住进了北京积水潭医院的联合体——北京香山炮兵骨科 医院。住院后,孟骁右腿膝关节以上部位肿得越来越大,连穿棉裤都很费劲了。 医院给做了一次化疗,病情仍无法控制。经主治医生和专家会诊决定只好先行手 术了。 3 月16日(星期三),骨科主任徐万鹏教授亲自为苦命的小孟骁做了灭活再 植手术。既将病段骨头连同瘤子锯下来,再将瘤子挖下来,剔骨干净后,再把病 骨在高浓度的酒精中浸泡四十分钟,灭活后重新接回原处,最后皮肉缝合。这是 一种残酷的手术(做这样手术的目的是试图保住小孟骁的腿)。术前要做全麻, 孟骁担心全麻会损伤智力,影响将来的学习,于是他恳求父母和医生,不要施行 全麻。麻醉师说:“那样,手术时要忍受痛苦。”孟骁摇摇头,表示不怕,并说 :“我会挺得住的。”就这样,在孩子坚决地恳求下,医生为他实施了半麻。手 术用了四个半小时,小孟骁配合的很好,他神志清醒,一动也不动。 术后的夜里,麻药劲刚过,便是疼痛难忍的折磨。孟骁不是像其他的术后患 者那样不停地连哭带叫,他只是用他那小手用力地抓住我的手,低微的泣诉着: “爸爸,我疼呀,疼,爸我疼。”看着他可怜的样子,我心如刀绞。我对他说: “让护士给打一针杜冷丁吧。”他摇摇头说:“不用,我能挺住。”我看着他疼 得紧咬嘴唇,满头是汗,泪水止不住的从我眼睛里滚了下来。小孟骁看到我流泪 了,用他的小手抓着我的手说:“爸爸,放心吧,我能挺住。”当他疼得难忍, 再次紧紧抓住我的手,用微弱的声音叫我:“爸爸,我疼的受不了啦。”我告诉 他扎一针杜冷丁对大脑是不会有多大刺激的,他点头同意了。当我走到病房门口 准备去找护士时,他又叫住了我,就这样,凭着他那惊人的毅力,硬是一支杜冷 丁也没扎。据病房的护士讲,做这样的大手术,没有一个大人不打杜冷丁能挺过 去的,这个奇迹竟然让一个十一岁的孩子给创造了。 按医疗方案,要采用从国外学来的大剂量化疗。大剂量化疗是一种残酷的治 疗手段,化疗过程中,将癌细胞连同健康细胞一块杀灭,再生出新的细胞。因此 会引起血液循环障碍产生,肝脏、肾脏、脾胃等都会受到严重影响。化疗一次, 得等血象正常后,才能进行下一次化疗。这样的化疗是极度痛苦的,病人头发脱 落,嘴唇干裂,身上皮肤变异。特别是呕吐不止,胃里的食物都要吐净,直至吐 出胆汗、胃液。每吐完一次,孩子连支撑起脑袋的力气都没有了,有时竟将头耷 拉在呕吐的盆里,化疗一次要输液三天三夜,每次输液十余瓶,化疗一次需折腾 一个星期。应该说这是极其残忍的治疗方案。 第一次手术后,孟骁有些思想负担,他常问我:“爸爸,我以后还能上学吗? 同学们下课在操场上玩,我干什么呢?将来考大学,学校还能要我吗?”我那可 怜的儿子,你哪里知道你的命运还远不止于此啊! 在他的病情稍有稳定的时候,小孟骁又开始自我盘算了。什么时候拆线,早 点拆下石膏,抓紧练习走路,好早一点重返课堂,回到老师和同学们身旁。他天 天和妈妈说:“我想老师,我想同学。我又做梦啦,梦见和同学追逐着在玩呢。 唉!可是我的腿——腿呀,腿呀——。”那几天,他有时自言自语的说:“开学 这么长时间了,也不知老师讲到哪节课了。”于是他让妈妈找来课本自己学了起 来……不久同学们来信了,他兴奋的阅读着一封封来信。有的同学在来信中说老 师要来看他,他盼啊,等啊!等啊,盼啊!有时又对我说:“韩老师来不了了 (小孟骁的班主任老师),她得上课呢!来也是其他老师……” 拆线的日子终于盼到了,石膏还没有完全取下来时,他就试着下地一次,他 兴奋的喊着:“我能走啦!”脸上露出了好久不见的笑容。我们看着孩子高兴的 样子,心里也宽慰了许多。我们一家三口依偎在一起,幻想着保住腿以后,小孟 骁未来的学习生活。 可没过几天,小孟骁又开始发烧了,病腿肿胀不消,饮食不进。再次拍片后, 医生惋惜的对我说:“肿瘤又复发了,必须马上再次手术,孩子的腿看来是保不 住了。”惊雷再次炸昏了我和我的这个家,震碎了那颗已经受伤的心。当我们还 没来得及考虑如何告诉孩子的时候,麻醉师已经来对孟骁进行术前检查了。孩子 一下明白了,眼泪顿时夺眶而出。十一岁的小孟骁面临巨大灾难来临,他表现的 异常平静,因为他已经清楚了骨肉瘤的厉害。他既不甘心失掉一条腿,又无可奈 何。手术前的那天晚上,他挣扎起身,把头埋在被子里,用他那无力的小手抚摸 着自己的病腿,是那样仔细那样怜惜,他流着泪抚摸着,抚摸着,流着泪,泪水 滴在他的腿上……他是在向陪他走路、陪他上学、陪他玩耍、陪他踢球、陪他滑 冰、陪他扎着小手跑到父母怀抱,陪他走向未来的腿告别啊!病痛、手术的折磨, 他全然不怕,他挺得住。可是要锯掉他的一条腿,这怎么能承受得了呢?谁又能 承受得了呢?失去一条腿将意味着什么呢?腿对人生来说是何等重要呀!孩子沉 浸在痛苦的思虑中,他咬牙的恨,恨老天不长眼,恨病魔太无情…… 那天晚上他再一次把头埋进被子里,从将要失去的腿上抠下来一小块皮,用 纸包上,还画了一幅画,画中是他想象的老天爷,那个老天爷一条腿,没有眼睛, 旁边还写了两个“恨”字,意思是让瞎眼的老天爷也失去一条腿。这两样东西, 他不让家长看见,就藏在眼镜盒里了,后来才被我们发现。 第二次的离断术是在四月二十九日做的。医生考虑孩子连续做两次手术,又 刚刚做过两次化疗,身体太虚弱,心里压力也很大。因此决定进行全麻,可是上 了手术台后,孟骁对大夫说:“叔叔,还是给我半麻吧,我不怕,我能挺得住。” 麻醉师看着孩子,既可爱又可怜的样子,只好点头同意了。 听说孟骁要做离断术,病友们全都哭了,他们纷纷的来看望小孟骁。有的送 来好吃的食品、水果;有的过来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可看到木呆在床上的孟骁, 看一看也只好走开了。特别是孟骁邻床的胖奶奶,每天看着痛苦中的孟骁,她自 己就悄悄的流泪,她心里总是牵挂着这苦命的孩子。在孟骁手术那天,胖奶奶不 顾她儿女的劝阻,满面泪痕地等在手术室外,长达两个多小时。直到孟骁手术结 束后,这位胖奶奶才略带宽慰地回到病房。她还特意让她的儿子、女儿们去市里 给小孟骁买来许多好吃的食品,和小孟骁喜欢看的书。 这次离断术对孟骁最严峻的考验是幻觉痛(神经痛),总觉得截掉的右腿还 在,而且疼得厉害,每隔三五分钟剧痛一阵。疼起来时,小孟骁满床爬,满床上 滚,如同抽大烟犯瘾一般。谁见过疼痛难忍,一条腿在床上爬的情景,简直是打 转转。可怜的孟骁遭受如此折磨,我的心肺五脏都已被搅翻了。医生说没办法, 截肢患者都会有这个过程,打杜冷丁也只能顶一会儿。二十多天的痛苦折磨,小 孟骁总算是熬过来了。 孟骁在第二次手术后,我和孟骁的妈妈几乎每天都守护在他的身边。也许是 天生我们父子情深,在手术手和化疗的痛苦时刻,孟骁总是要求我一刻也不许离 开他。哪怕是去北京市里给他买一些生活必需品,他也要撒娇似的给我限定时间, 让我尽快回来。在他的心中,我这个爸爸是神圣无比的,好像我在他身边就会减 轻他的病痛。甚至他把生命的希望也完全寄托在我这个爸爸身上啦。 住院时间一久,由于病友的相互交流,他们各自都已清楚自己的病情。年龄 大些的患者都已知道了自己已进入生命的倒计时,他们相互关心、相互勉励,以 乐观的情绪珍惜生命的分分秒秒。在病友中小孟骁总是这样对别人讲:“我没事, 有我爸呢!我爸能为我买到最好的药。”他张嘴闭嘴就是我爸如何如何。讲这些 话时,他表现出一副骄傲的样子。儿子的这份痴情,深深地刺痛着我的心。我会 为眼睁睁看着他被病魔残酷的折磨死,而痛不欲生。 晚上,我把几块纸壳和几张报纸铺在地下,就依偎在孩子病床边,看着我那 可怜的孩子,泪水在心中流淌,掉十几斤肉我已全然不顾。我总是在想为什么不 能让我去顶替小孟骁去得那恶病,去受那种折磨,哪怕让我去死我也毫不犹豫。 天那!可怜他还是个孩子,而且是个最好的孩子。 望着夜晚的星空,我在呼唤:“济世的华陀你在哪里,快来救救我的儿子吧! 如果你会置换术,请把我的右腿,不!把我的整个生命都换给他。”甚至我在想, 我们家几辈人都是善良的好人那!天那!为什么?难道好人也该受这样的惩罚吗? 小孟骁是个懂事的精灵鬼,他也总是彻夜难眠,他幻想着战胜疾病,幻想着 尽快返回学校去上学,去见老师和同学们,幻想着未来美好的生活…… 夜里,有时他睁开他那双大眼睛用关切的眼神看着我说:“爸爸,您睡一会 吧,我没事。”有时我们都不能入睡,就唠起悄悄话,我们共同设计小孟骁将来 的残疾生活,我低声的给他讲述《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保尔的故事,听后孟骁 激动的对我说:“爸爸,你放心吧,我一定做一个坚强的人。” 从5 月到8 月住院的这段时间,孟骁的病情相对稳定,对化疗也有所适应。 化疗一结束,他自己会主动加强饮食,为了恢复体能,他每天和病友们一起散步, 一起比赛上山坡。这些一条腿的病友们个个双拐一点地,单腿荡起身轻如飞一般。 他们都是意志坚强的人,他们是在向死神抗争!孟骁上楼梯双拐一点就是两蹬三 蹬,为了实现心中的梦想,小孟骁以乐观的情绪在与病魔抗争着! 在病榻上,孟骁经常想的就是何时能回沈阳上学。第一次手术刚刚结束,他 问我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还能上学吗?”他怕耽误课程,被同学们落下,病情 稍一稳定,就让妈妈找出带来的课本,在病床上连读带写,一学就是两三个小时。 怕他太累了,我让他休息一会儿,他说:“我一定要把六年级的课程都赶上。” 除了学习以外,孟骁就是想老师和同学。有一天他告诉我:“我梦到我又回学校 上课了,这次小测验中,我又得了一百分,韩老师又表扬我了。”孟骁做第二次 手术和怀念老师、同学的消息传到学校,年轻的班主任韩浩顺老师及班级同学立 即捐款600 元钱,资助孟骁治病。紧接着一个救治“小智慧星”的捐款活动在宁 山路小学展开了,捐款活动通过媒体波及到社会。不久,一万多元的捐款和人们 的一片深情寄到了北京。学校还派老师和同学的代表专程来北京看望了小孟骁, 他们为小孟骁送来了《强者之歌》等好多书籍,送来了师生们的声声问候和一片 深情。这一切使得第二次手术后有些消沉的小孟骁又振奋起来,快活起来。他说 他要像张海迪、保尔、汤姆那样坚强地生活,像他们那样做一个优秀的残疾人。 于是,他请求我在北京给他买个新书包,出院后安个假肢,然后骑着自行车去上 学。几个月里,孟骁就是在病榻上硬是把六年级的课程全都补上了。 孟骁拄拐能走路后,多次让我陪他去新华书店。一次在公交车上,途中上来 一位老奶奶,他立即拄拐起身让座。这一举动惊呆了车厢里所有的人,一束束敬 佩的目光射向这位残疾少年的身上。人们纷纷让座,他都不肯坐。在书店里他拄 着拐杖吃力地看着一本又一本书。书店的服务员感动了,给他特例搬了把椅子, 读者们也都把最佳的位置让给他。这位特殊的小读者,给书店的人们留下了深刻 的印象。人们敬佩的目光给了孟骁极大的鼓舞,他更加如饥似渴地学习和读书。 有一次他对我说:“叔叔(我的弟弟孟广辉)让我考鲁美,将来做个书画家。我 想那只是业余爱好,我还是考清华吧!”“我支持你!”我马上鼓励他。孟骁又 说:“如果我真的考上北京的大学,将来在北京工作。我们就可以在香山买两间 房子,这里的景色多美啊!爸妈退休了,就都来这里住。” 虽然截掉了右腿,永不泯灭的理想和追求激励着小孟骁。在一次对话中,我 们共同设计他将来的美好人生。他说:“踢球、滑冰这样的体育运动和我是无缘 了,可是书法爱好我不能放弃。”我说:“你还可以下棋,打扑克,听音乐。” 我还告诉他:“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不管一个人的生命时间长短,只要努力了, 他的生命就是有意义的。让你的一天等于别人的两天三天,不就是发挥了生命的 效益吗?”我们爷俩儿畅谈着美好生活和美好的未来,甚至幻想着为他安上电子 感应假腿……我们谁都没有意识到死神已悄悄的向他逼近。 孟骁治疗的医院在北京的西山脚下,病友们知道他喜欢书法。有一天,一个 病友告诉他,山顶上有一座破庙,庙里有块清代石碑,碑文清晰可见。孟骁听说 以后,产生了一个念头。他央求我给他买了一瓶墨汁和两把板刷,又让妈妈准备 好宣纸和一瓶水。第二天就让我们陪他上山去拓碑文。病友们说:那山挺高,你 一条腿怎么上去呢?孟骁还是说惯了那句话,“我有爸爸,爸爸就是我的腿。” 是啊!他爱爸爸,我这个爸爸也爱他。看着他那充满信心的强烈求知欲,我何尝 不想代替他的一条腿呢?于是我背着他走上了山路。走了一段后,孟骁要求下来 自己走,平时上下楼梯拄着拐杖还可以,这可是崎岖的山路啊!看他那吃力的样 子,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这哪里是走啊,而是在挪动脚步。有时还要 侧身蹭动脚,艰难极了。妈妈拎着拓字用品紧跟在后,到了目的地我们都已汗流 浃背了。稍微喘口气,孟骁已被碑文吸引住了。他让我把他抱上丈余高的石碑底 座上,勉强侧身站着,他的两手紧扣住碑身两侧,痴迷的欣赏着,兴奋的叫喊着 :“爸爸,这是乾隆御笔,太好了!”孩子如获至宝的欣赏着。随后,让妈妈准 备好用品,为他打下手。他亲自动手涂墨汁、贴宣纸,用小手轻刷轻按,最后小 心翼翼的揭下来。他将宣纸平整地晾在草坪上,兴奋地喊着:“成功啦!”如此 反复用宣纸拓了好几张。他累得全身是汗,实在挺不住了才罢休。回到医院,他 躺在床上仍在欣赏着、品味着那张拓下来的碑文。就在这天晚上,他开始发高烧。 在孟骁化疗后,病情一度稳定的状态下,我们一家三口借住在香山公园脚下 的一个部队院子内,白天我陪着小孟骁去碧云寺欣赏古代碑文,回家后他妈妈为 我们烧好饭菜。虽然是病魔缠身,面对死亡我们仍都抱着生的希望,面对生活我 们仍然保持着乐观的情绪。至今,我仍记得我们父子俩在院子里的一棵大枣树下 打枣的情形。他拄着双拐不断的把从地上找到的石子抛到树上,又不断的拄着双 拐跑来跑去,拣拾着打落的枣子,那段时光对我们父子来说是多么幸福多么美好! 还记得一件令我难忘的小事:一次我和孟骁来到香山一条路边的水果摊,看 到他最爱吃的伊莉莎白瓜,问过价钱后,我当即就选。可小孟骁生气了,他拄着 双拐用力的硬是将我拽走,他是嫌那瓜太贵了……我那可怜的儿子,在他生命最 后的日子里,他仍然那样懂事,那样勤俭,让我这个父亲再也无法去补偿对他的 爱。 6 月15日,孟骁的胸片已经显现出癌细胞向肺部转移的情况。医生告诉我说 :“如果不继续发展,还可以考虑手术。”我再也不忍把这个噩耗告诉妻子,更 不能再去伤害小孟骁那颗幼小的心灵,我只有一个人默默地承受着。经过几次拍 片,反复会诊,主任医师徐万鹏郑重地告诉我:“孩子病情恶化,已经转移到肺 部,你们还是回家吧!让孩子在家中轻松地玩一阵子吧!”徐主任说这番话的时 候,眼泪已经在眼圈里打转转。我知道徐主任和这家医院的好多医护人员都喜欢 小孟骁。孩子天生地长着一副漂亮的小模样,又聪明、又乖巧、又懂事。这样的 孩子,哪个能不喜欢呢? 一天,徐主任特意来到小孟骁的病床前。他喜爱、怜惜的摸着小孟骁的脸, 强作笑容地说道:“小漂亮,你不是喜欢书法吗?你看,我把这只精美的毛笔送 给你,这可是非常好的毛笔,是别人送给我的礼品,现在我把它转赠给你了。你 可以出院了,希望你回家后,用这只笔好好的练习书法,徐伯伯等着你写出更好 的书法作品来……”徐主任和在场的医护人员心里明白,恐怕他们是不会等到那 一天的。因为从现在开始,孟骁的生命是以分秒来计算的了。这些医护人员本想 安慰安慰小孟骁,可此时,再丰富的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他们只能选择唯一的 办法——洒泪离开。 这里的医护人员都特别喜欢小孟骁,就连平时一脸严肃,患者公认的最厉害 的护士长也对孟骁另眼相待。只要有可能,他总是亲自来给孟骁扎针、换药,有 时还特意从市里买东西给孟骁。在孟骁出院的当天,护理员小张送给孟骁一支精 美的钢笔,护士阿姨送给孟骁两块漂亮的手帕。患友们送来了水果、饮料、食品, 他们争相拉着孟骁的手,抚摸着孟骁的头和脸。知情的医护人员的泪水再也忍不 住了,转过头用手捂住脸,两个人相互扶着肩抽泣着……,整个病房的人都沉浸 在依依惜别的浓情中。小孟骁哪里知道,这不是惜别,是诀别啊! 北去的列车载着小孟骁的思绪开动了,他望着窗外的绿野,掩不住心头的兴 奋。离家七个多月了,就要回到沈阳了,就要见到老师、同学们了,他说:“妈 妈,回家后,我就去上学……” 孩子的兴奋,刺痛着我们父母的心,怎能忍心把北京医生的宣判结果告诉我 那可怜的孩子呢?我们只好瞒着他,把痛苦的泪咽到肚子里,列车碾着父母亲人 的心…… 9 月1 日,孟骁回到沈阳的消息不胫而走,每天都有同学、老师、亲友来看 望他。教师节前夕,沈阳日报记者采访了孟骁,孟骁挥笔写下了“老师母亲”四 个大字,表达了他深深体会到的师生之情。 孟骁回沈后,他天天嚷嚷着要去上学,我们只好安慰他:“你的病情还有点 不太稳定,过一段时间再上学。” 怎么知道不稳定? 我不是挺好吗?我只好哄骗着告诉他:“化验反映你的碱 性磷胺酶还稍高,你看你的体力也不如在北京时啊! ”“那我什么时候能上学啊?” 他问我。“咱们不化疗了,再吃一个月中药就上学。”“上学前把假肢给我安上, 我要电子假肢。” 孟骁每天在房间内用双肘夹着拐杖练习端脸盆,打水、扫地,他把新书都包 上了书皮,装进崭新的书包里。他每天拄着双拐背着新书包在房间内走来走去, 他盼望着、等待着,等待着能去上学的那一天……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