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十月的阳光依然温暖。沐浴着十月温暖的阳光,我们的两路大军从北京返回S 市,又形成了剑拔弩张的对垒局面。两军首领重新策划于密室,点火于基层,都想 在尽短时间内彻底摧垮对方。然而,此时突然出现了一种可怕的状况,双方的队伍 都在急遽地缩小,许多战士开了小差悄然挤上了南下的火车。是北京之行让他们开 了眼,壮了胆,活了心,长了草。他们不避旅途的劳累与艰险,男男女女,成帮结 伙地向祖国的名山大川挺进。 我们班也走了一大批。豺狼和黄鼠狼结成难兄难弟,混迹于江湖。革命锐气很 盛的小兰不知去向。因与小兰敌视而参加了黄框兵的纹带着小巧玲珑的苹也跳上了 漫漫征程。我们送瘟神战斗队的忠诚战士法海和尚,居然背叛了清规和戒律,带着 女生露双双出走。这让我们备感惊讶与愤怒。露长得身材婀娜,是全校有名的舞蹈 明星,柔软的腰肢扭动起来不亚于美女蛇,对男性有种摄魂勾魄的魔力,法海和尚 何德何能,竟要将她带走?后来知晓,两人偏偏去了苏州、杭州,正是当年法海活 活拆散许仙和白蛇一对恩爱夫妻,令美丽的蛇精蒙难之地。其用心何其毒也! 我们的军心开始动摇,人人心里长了草,都想走。可是,我们没有露的陪伴。 再想想水泄不通、难堪重负、几无插针之地的火车,不免有点打怵。是啊,上了车 就要被挤压几天几夜,那滋味肯定不大好受。那不仅仅需要强劲的体魄,更需要强 大的精神支柱。我们有吗?我们好生犹豫。 二哥来了,找我。他说,造大为了大造革命舆论,向黄框兵发起新的攻势,军 部决定创办一张军报,名字叫做“大喊大叫”。原来打算叫“造反大军军报”,牛 司令觉得不够响亮,缺少个性和独创精神,不满意。牛司令遇到不满意的事就在地 上不停地兜圈子,和电影里那些将军统帅们一模一样。兜来兜去的牛司令忽然猛一 跺脚,报纸的名字就诞生了。——就叫“大喊大叫”,牛司令说。为革命而大喊大 叫,这是一位伟人说的。我们在进行一场前人从未经历过的伟大革命,不正需要拼 尽全力去鼓与呼,去大喊大叫吗?好,就这么定了!接着,二哥说,大喊大叫缺少 编采人员,老六,我打算让你参加。 这让我有点受宠若惊。要知道,我刚从“狗崽子”堆里爬回人世间不久,直立 行走还不大习惯,如今摇身一变,成为勇于为革命而大喊大叫的战士,怎能不感激 涕零?我决心不辜负上峰的信任,以笔作投枪,向敌人猛烈开火,为我军的胜利前 进扫清一切障碍。我相信一定能够干好。毫不自夸地说,我的文笔不赖,从高中到 师专,我的作文一直很好,而且,在师专一年级下学期就在省级文学刊物上发表过 一篇三千字的文章。那应该算是一篇小说,发表时很费了一番周折。我清楚地记得, 在我向省里的那家文学杂志投稿的两星期后的一个傍晚,我们班一个政治上很进步 的女生把我叫出班级,说有一件重要的事跟我谈。她是校团委委员,常同学校的重 要领导接触。我很惊讶,首先想到的是自己在政治方面是否出了什么问题。果然, 她第一句话就问,你是不是往外面投稿了?我吃了一惊,心想,完了,肯定是稿子 有问题,刊社反映到学校里来了。我的哥哥就是在反右期间向中国青年报投过一篇 稿子,报社又把稿子打回学校,才被定为右派的。我非常害怕。她见我神情紧张, 忙说你别怕,是杂志社给学校党委来信了,党委把信转给了团委,团委又把信转给 了咱中文科,问你的表现咋样,可不可以发表作品。听她这么一说,我心里的一块 石头才落下地,长长吁出一口气。随即又担心起来,像我这样有着黑不溜秋家庭背 景的学生,中文科党总支会同意我的小说发表吗?只要他们大笔一挥,签上“不宜 采用”四个字,那篇小稿就会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想到此,我的心 里充满了沮丧,再不敢抱有任何幻想。想不到暑假期间,那篇小说居然发表了,我 的名字豁然登在目录上。下个学年一开学,我便从收发室领到了二十一元的稿费单。 我欣喜异常。二十一元钱,对我来说是何等庞大的一笔收入!想到远在农村的父亲 正因为没钱买返销粮犯难,一家人正面临饥馑的威胁,当即寄回去十五元。剩下的 六元,我和左倾、小老装、催眠曲儿四人,在一天上晚自习时偷偷溜到街里,去东 市场的西春发饭店吃了几屉灌汤包子,还破天荒地喝了一点白酒。乘着酒兴,我们 意气风发、踌躇满志,边走边谈。路过江南的菜地时,索性坐下来,人人发了一通 宏愿,说了许多疯话。我写大字报揭发左倾有成名成家思想,指的就是他那晚说的 疯话。现在,二哥敢于冒着阶级路线混淆不清的危险,让我充当大军的喉舌,不能 不说是与当年的那篇小文有关。我除了感激,还是感激。 《大喊大叫》的撰稿人大约有五、六个,或者六、七个,总编兼社长是二哥。 编辑部里还有一位中文科的老师,姓滕,教现代汉语,比我们大不了几岁。那时改 名字已经颇为时髦,许多人丢掉原有的名字,重新起了“卫东”、“卫红”一类名 字。二哥自己从毛主席诗词中找了个词儿改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就动员那位滕老师 也改名字,说,干脆就叫“滕细浪”好了。滕连连摆手,说什么也不肯叫“细浪”, 也就作罢。老师这个身分使他比我们成熟很多,自从来到大喊大叫,他从来不肯动 笔写一个字,只是偶尔拿过一张报纸,读读中央的社论。他的朗诵极好,听起来与 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著名播音员几乎没有区别。据说,在大学读书时他就曾在全国 朗诵大赛时获过奖,毕业前,省电台曾动员他去担任播音员,他拒绝了。 编辑部里的其他人,我所熟悉的不过三个人,他们是龙哥、大令和小老大。龙 哥在我们下一届,生得风流倜傥、潇洒英俊,不仅写一手不错的文章,唱歌跳舞也 都很在行,多才多艺,是我们中文学生中引人注目的角色。作为s 市惟一的一所高 校,师专很快成为那场政治运动的中心。所以,全市的中专生、中学生,甚至小学 生,也都跟着造大跑。每天出入师专校门的小男生、小女生络绎不绝,关注造大笔 杆子最集中的《大喊大叫》的人当然也有不少。这样,龙哥自然而然地成为一些情 窦初开的小女生们注意的对象。其中一个名叫卓的女高中生常来找龙哥,每次来都 让龙哥莫名的兴奋,两人谈得越来越投机。卓生得眉清目秀,穿一身剪裁得很合体 的绿军装,背着军用挎包,很青春很美丽的样子。她的家庭颇有些背景,父亲是S 市主要领导人之一,或许是由于女儿参加造大的原因,这位市领导的观点逐渐倾向 于造大,后来成为我军重点保护的革命领导干部之一。龙哥和卓的关系进展得很快, 他们之间的目光交流让人一搭眼就能觉察出某种深层内涵。 大令也是个不同寻常的人物,高高挑挑的个子,有一头令当今年轻人羡慕的天 然卷发,又密又浓,性格开朗而又随和,虽然只读了一年中文,却练就了一手锦绣 文章,才思敏捷,文采飞扬,是我们大喊大叫的第一支笔,有些重要文章二哥都要 委派他来完成。小老大是个细长的瘦子,性情温和,经常面带微笑,说话略有点口 吃;他是学数学的,却爱舞文弄墨,他写的文章不花哨,但十分缜密,罗辑性强, 有着自己的优势。还有几个人,是原s 市师专的,接触不多;写文章又是各自为战, 相互交流甚少,我对他们始终不够熟悉。 起初,大喊大叫只是一般性地报道造大内部的一些信息,诸如队伍不断扩大了, 受到社会各阶层的支持了,批判了哪些个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了,等等。那时 候,对校内的某些领导干部的批判仍在不时地进行,但实际上已经流于形式,造大 早把他们看成死老虎,不大拿他们当作一回事了。他们中有些人看造大的势力越来 越大,也都做出向造反派靠拢的姿态。有一次,二哥送给一位校中层领导一枚毛主 席像章,是那种最小的像章,这位领导逢人便指着胸前说,看,这是你们二哥送给 我的。言下之意是我已经算是你们的战友了,不许再批斗我了。我们都觉得很好笑, 也有点心酸。其实,我们对她从来没什么恶感,因为她的课我们听过,讲得实在是 不错,心里都很佩服她的业务能力。我们也从未想批判她,她在我们心里一直是很 受敬重的才学出众的好老师。多年以后,二哥特地到省城去她家看望,那时她已经 恢复了领导职务。哪知一进门就被撂在一边,做她自己的事去了。二哥向我们说起 此事,我们都默然。经过这样一场灾难性的战争,还有什么师生关系可言呢?如果 要说点什么的话,只能说你二哥太不识相了。她当初煞有介事地宣传你送给她的小 像章,你以为是真心感激你吗?她在心里不知怎样又恨又怕呢。这种隔阂是今生今 世都无法消除的呀。 这是大喊大叫最初的情形。后来,方向一转,主攻目标直指对立派黄框兵,骂 他们如何“保皇”,如何阻挡革命进程,等等。再后来就开始关注整个城市的运动 发展情况,对校外的各个层面的运动进展程度报道评述。为了扩大报纸的影响,二 哥决定多印些,到社会上散发。结果,报纸刚一上市,就被一抢而空,很多市民争 相传阅。看到这种情形,二哥决定由散发改为出售,二分钱一张。我们说,那就雇 些报童上街去卖。二哥说,雇什么报童,你们自己上街去卖。说着,就塞给我们每 人一卷报纸。我们很不情愿,觉得到大街上卖报,收那些零零碎碎的分分角角,实 在有失大雅。可二哥主意已定,我们没有分辩的余地,只好上街,站在闹市区的街 头上,却叫不出声音。出乎我们的预料,报纸销售得十分快捷。我们的胆子壮了起 来,以后再走上街头,叫卖声就格外响亮。卖完报纸,掂一掂哗哗作响的口袋,就 生出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念头。应该买盒烟,我们想。就花掉一角五分钱买一盒握手 烟。接着,就买二角钱一盒的蝶花烟。再后来,索性买二角八分钱的迎春烟,或是 三角五分钱的大生产牌。有了这种刺激,我们上街卖报变为一种自觉行动,再不用 二哥督促。而且,每期报纸还没有印出,就有些焦急,巴不得马上夹着报纸到街上 去。 高度近视的二哥早已明察秋毫。当我们再把卖报的钱大咧咧地往他面前一扔时, 他不让我们马上离开,先是警觉地从瓶底儿似的镜片后面射出戒备的光,然后就像 老地主、葛朗台那样开始数钱,一分一毫也不肯马虎。我们惶恐而又无奈地看他数 完,听着他对我们贪污行为的无情指责。我们骗他说,遇到一些熟人,不好意思收 钱。二哥指着我们鼓鼓囊囊的口袋说,那里面装的什么?掏出来看看!我们再无法 抵赖,便强调卖报的辛苦,说嗓子喊疼了,腿也站得发酸,肚子饿得咕咕叫……二 哥打断我们,既然那么辛苦,以后就不用你们去卖了,我另外找人。他果真把卖报 的差事交给了下巴长长的大宝。完了,以后我们再也吸不到那么好的烟了。我们心 里很懊丧,却也无可奈何。大宝不知从哪儿弄来一群小学生,叽叽喳喳的,义务为 他卖报。每天早晨我们尚未起床,这群报童就吵嚷着来找大宝,问今天有没有报纸 卖。我们烦得很。报童们卖完报纸回来,将钱悉数交给大宝,看着大宝翘着下巴在 那里喜滋滋地数钱,我们恨不能一拳打掉他的下巴。 大宝把卖报的零钱换成整票,讨好似的交给二哥。二哥瞪大近视眼仔细看过, 又把钱交给印刷厂的一位老师傅,老师傅再把钱放进抽屉锁好。久而久之,老师傅 那里就有了厚厚的一叠。可是,突然有一天,老师傅慌里慌张地找到二哥,说抽屉 被撬,所有卖报纸的钱都被盗了!我们听到这消息,幸灾乐祸地想,活该!让你当 守财奴!我们买盒烟你就心疼,这下好,多少条烟都没了。二哥眯着近视眼侦察了 好些天,也没能破案,只好不了了之。大约到了冬季,二哥突然发现大宝的左腕上 多了一块明晃晃的上海牌手表,心下什么都明白了,但没有确凿的证据认定他是盗 贼,又能如何?有道是捉贼捉赃,你没有抓住人家的手腕,活该你认倒霉。 大喊大叫的声势越来越大,成为造大举足轻重的舆论工具和宣传阵地。它的满 城飞舞远比牛司令的鼻高音更有魅力。在校内,加入造大的人越来越多,有些一直 处于中间状态的观望派,逐渐向造大靠拢;对立派的黄框兵也有人开始动摇,试探 着想脱离原有组织,加入造大。我们班的一位女同学,人很正派、踏实,当初稀里 糊涂地跟上了黄框兵,此时想离开那里,加入造大。她找到二哥,说出自己的打算。 二哥想了想,说行,但你得写个申请,说明脱离黄框兵的原因和加入造大的理由。 那位女同学就写了一张申请。她虽然想加入造大,却也不愿意伤害黄框兵,把原因 和理由就写得比较简单。二哥看了,觉得不行,就拿给我们修改,说要改成对黄框 兵进行批判才行。我们不肯,认为这样做太违背人家的本意。二哥听了就很来气, 亲自把稿子改了一遍,在大喊大叫十分醒目的位置上登了出来。我们都觉得二哥的 做法有些过分。二哥说,这是进行舆论宣传的需要,是斗争的艺术。这样做,才能 最有力地打击黄框兵,比打他们一顿嘴巴还有力度。这话也许不错。但从此,却再 也没见到那位女同学到造大来参加任何活动。 由于大喊大叫的广泛宣传,在校外,许多工厂机关也都成立了造反大军,主动 与我军联系。其中,包括市委、地委和公安局的一些干部,也开始在看似铁板一块 的“老保”内部策动造反,他们互相串连,紧锣密鼓地酝酿着成立造反组织,眼看 “铁板”在一点点地出现裂痕。相形之下,黄框兵及其支持者们的势力越来越小, 形势对他们很不利。这便使得黄框兵异常焦急。他们认识到,欲同造大斗争,不抓 舆论不行。造大有大喊大叫,我们也得有自己的宣传机器。一天夜里,他们组织了 一批人,呼啦啦奔赴果园,占领了那里的印刷分厂。师专的印刷厂分为两处,东校 校部的这一处是总厂,一应设备齐全,已被造大掌握。这里需要交待一下,随着派 系斗争日益激烈,我们中文的造大学生已经陆续集中到东校校部,果园这边只剩下 些没什么派别的散兵游勇,东校的宿舍因许多人外出串连去了,已经变得相对宽松。 果园的印刷分厂设备简陋,规模也小,又离市区较远,没有多少工人在那里上班, 平时很是冷清。黄框兵占领了它,聊胜于无吧。他们也想像我军的大喊大叫一样, 向造大发动舆论攻势,但他们只能印刷些传单一类的宣传品。这不仅因为厂子简陋, 更主要的还是人才匮乏。当初,参加黄框兵的人员多是工作队进校后培养起来的左 派,这些人政治进取,思想进步,但大多学业平平,真正的业务尖子并不太多,加 之仓促上阵,一时难于写出文字精当、说服力很强的文章,所以,他们的宣传显得 绵软无力,声音微弱。上述情况看似偶然,其实有其必然。纵观古今,凡属业务能 力平平者辈,知其难以在学识上与人竞争,只好另辟蹊径,于是,攀龙附凤者有之, 溜须拍马者有之,欺上瞒下者有之,蝇营狗苟者有之。总之,都希图采取各种手段 踏入仕途,谋得个一官半职。而那些业务有专长的人,恰恰相反,他们恃才傲物, 目无领导,直言犯上,不讨人喜欢。结果,大多是出力而不讨好,难得有出头之日。 可见,只红不专固然不好,只专不红就更不好。要想成就一番事业,展示自己的才 能,非得又红又专不可。 黄框兵抢占印刷分厂的举动,虽未对造大构成大的威胁,却也提醒了造大的军 首长们,他们认识到,要想取得革命的彻底胜利,必须发扬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 估名学霸王的精神,决不可麻痹大意、姑息养奸。姑息就是犯罪。军首长们集中开 会,认真研究大军下一步的行动方案。经过一番唇枪舌剑的辩论,与会领导严肃地 批判了以将军为代表的右倾保守思想,确定了“摧垮黄框兵、解放全学校”的战略 方针。实施这一方针的步骤是两手抓,两手都要硬:一手是由大喊大叫编辑部炮制 出系列文章,全面系统地批判黄框兵,要像我党当年批判苏修的“九评”那样,从 理论上彻底击垮他们。此项工作由二哥具体负责,定题目,定内容,定时间,落实 到人头,务必拿出高质量的文章。另一手是抓批斗,揪出幕后支持黄框兵的“走资 派”,把黄框兵赖以生存的黑后台打倒,让他们成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成为没 娘的孩子,束手就擒。 军部的大政方针既出,全军将士备受鼓舞,个个摩拳擦掌,只待一声令下,即 可奋勇出征。我们大喊大叫成员深感肩负使命之重大,不敢有丝毫怠慢。二哥召集 我们开了会,一个一个确定题目,分别领命而去,悉心准备。按照军部的要求,每 篇文章不仅要文笔犀利、战斗力强,还要有理有据,以理服人,并且有一定的篇幅, 能够广播四十分钟至一个小时。我负责的是“四评”,时间很充裕。一、二、三评 分别由龙哥、大令、小老大等三人完成。因为要熬夜,我们提出要有夜餐。二哥不 满地说,干一点革命工作就讨价还价,向组织伸手要待遇,这是一种不良作风。我 们说,良也好,不良也好,总不能饿着肚皮闹革命吧。二哥就发给我们每人两个面 包和一瓶汽水。我们日以继夜地赶写。不出三天,龙哥的一评完稿,二哥审定后, 立即由播音员录音,出宣传车到站前广场、第一百货商店门前广场播放。时令已是 深秋,北方的夜晚凉气袭人,但广大市民听说造大播出重要文章,纷纷走出家门, 向附近的广场靠拢。连续几个晚上,两处广场密密麻麻挤满了人,或立或坐,听得 十分专注。不少在车站候车的旅客也走出候车室,加入到听众行列。文章播完后, 人群仍不肯散去,成堆成伙地议论,都认为造大有理,黄框兵理亏。文章获得了空 前的成功。紧接着大令的二评出笼,洋洋洒洒长达万言,字里行间充满了火一样的 激情,热烈而又奔放,大气磅礴,感人肺腑。录音广播宣传车再次出动,“重要文 章”四个字满城飞扬。这次是由女播音员录制的,音色很美,且极富穿透力,冷丁 一听,有点像著名歌唱家马玉涛的声音。市民们闻风而动,广场又一次变成人的海 洋。有些街道、胡同,家家户户大门上锁,阖家出动,几乎形成万人空巷。人们被 大令的文章深深地震撼了,打动了,纷纷为造大学生受到的不公平待遇鸣不平。有 人开始骂黄框兵,骂工作队,说他们不是个好东西,他们应该向造大赔礼道歉。造 大的舆论攻势再度获得了巨大的成功。 龙哥和大令的成功大大鼓舞了我和小老大。我们的稿子早已完成,为达到精益 求精,正进一步加工润色。我们都巴望不久的将来,广场的上空会盘旋起我们那脍 炙人口的战斗檄文,为千千万万听众送上一份激动,为我们造大及其支持者们送上 一份胜利的喜悦。同时,也渴望通过成功,为自己带来一点格外的惊喜和好运。譬 如,万一有哪个美貌女子收听到广播后,非要拜访一下作者呢?就像今天的追星族, 一旦喜欢上哪个“星”,就不顾一切地以身相许,即使头撞南墙也不肯回,非要连 北墙也一块撞穿不可。但愿这不是非分之想。 然而,革命形势风云变幻,难以预测。我们的三评、四评未等播出,牛司令便 派人通知二哥,地委那边形势告急,要求大喊大叫全体成员火速赶到地委大院,有 新的战斗任务急待我们完成。军令如山,我们来不及细致打听发生了什么事情,就 以最快的速度迈向了新的征程。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