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1944年秋,日本侵略者为了把中国战场和东南亚战场联成一片,相继攻占了湖 南的衡阳和广西的全州、桂林、柳州。 11月26日,日军第三师团(代号“山”部队,师团长山本三男)越出广西、向 贵州南部发起进攻,荔波县长陈企崇闻风而逃,当地士绅只好推举本地人周继武组 织临时政府、收拢各乡的保警队。 周继武这人挺聪明的,他随便找了块烂木头刻了个“代理县长”的印章,表示 自己并不想“篡权夺位”。果然,木头公章用了没几次,国军就回来了,国民政府 于是没有追究他“自任县长”的责任。 当时,负责防守黔南的是杨森的部队。12月3 日凌晨,国军二十七集团军第二 十六军(军长丁治盘)撤离荔波县,他们向上级报告说“本部苦战不敌,被迫放弃 阵地”,于是,各大报纸随即刊登了“荔波沦陷”的消息。但其实,日军这时离县 城还远得很,杨司令和丁军长根本就没有见到日本兵。 12月8 日上午,荔波“代理县长”周继武在县城的中山公园组织集会,发动群 众维护治安、救济难民。 这时候,天上飞来一架美国侦察机,民众看见是盟军飞机就没有在意,而侦察 机却以为下面的人是日本军队、回去报告了。过了一阵,来了三架轰炸机,在县城 里扔下三百枚杀伤弹和五枚燃烧弹,正在举行集会的中山公园中弹三十五枚。荔波 城被炸成了一片废墟,死伤的全是老百姓,那景象真是惨不忍睹。 杨森和丁治盘以为日军“攻势犀利、进兵神速”,生怕撤退晚了跑不掉。可是, 他们没想到,日本鬼子居然被难民给挡住了。 抗战时期,广西聚集着许多从各沦陷区流落而来的难民,日军占领桂林和柳州 之后,不愿受日本奴役的人们再次举家向贵阳和重庆方向逃亡。桂北和黔南的公路 本来就简陋、狭窄,几十万拖家带口的难民拥挤成一团,立刻就把道路堵了个水泄 不通。日军追到这里,不仅辎重车队动不了,就连战斗部队也过不去。 刚开始,担任前锋的“竹部步川部队”试图开枪驱散民众。谁知道枪响过后, 成千上万的民众惊慌乱跑,不但没有让开道路、反而把日军的队伍冲散了,还踩死 了几个日本兵。 鬼子军官发觉硬冲硬闯不是办法,只好另打主意。 进入荔波的日军主力为第三师团的第六联队和第三十四联队,各有三个大队。 三十四联队有两千多人,联队长二神力大佐想了个办法:让士兵们穿上老百姓 的衣服,混在难民里一起走。这个办法的好处是能够不引起骚乱,可以保证部队在 主干道上前进;缺点是行军速度很慢,而且无法征集粮草、无法携带辎重。所以, 当三十四联队经过荔波到达独山的时候,中国军队的各路人马也赶到了,二神力大 佐的军需断绝、后继无援,第六联队又不知跑到哪儿去了,只好沿着原路撤退。 第六联队有一千五百多人,联队长是松山良政大佐。这家伙不愿意和老百姓一 起走,拿起地图一看,发现除了主干道之外还有一条岔路,心里顿时充满了喜悦, 举起指挥刀一指——“开路开路的”。 于是,第六联队就成了抗战史上在贵州境内行进距离最长、走路最辛苦、损失 最惨重的日军部队。而且,他们到最后也没能到达独山。 说来有趣。 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时候,日本学界出现一种学说,认为日本的人种和中国 的“夷族”有关,具体的说,就是日本人的祖先也许和中国西南的少数民族有点血 缘关系(这种观点现在还存在,有些媒体还拿它当“新闻”炒作)。因此,从清朝 末年到民国初年,一些日本的社会学者纷纷跑到中国的西南地区来考察,除了写论 文、还绘制了地图。 这些日本学者是来研究古人类学和“夷族文化”的,当然就喜欢往蛮荒的村寨 里跑。他们对地名的标注也十分细致,贵州的偏远地方的一些山路,中国自己的地 图上没有记号,日本的专业地图上却有标志。 日军的军用地图显然也参考了这些学者的科研成果。于是乎,松山良政大佐的 军刀一挥,就把第六联队带进了“苗人”的地盘(水族、布依族当时都属于“苗人”)。 石板寨(贵州叫这个名字的地方很多)原先属荔波县的佳荣乡,现在属三都水 族自治县的九阡乡。这是个有着一百多户人家的水族村寨,在“苗人”聚居地,这 么大规模的寨子是很了不起的,一般没有人敢来欺负他们。 可是,日本鬼子却稀里糊涂地摸来了。 石板寨的村民中,最先遇到鬼子的是潘让。 那天上午轮到潘让在鸡贾河边“看船”。 鸡贾河其实是可以涉渡的。但因为是冬季,河水比较冷,所以村民们准备了一 只小船,免得过路的人因为趟水过河、被冰凉的河水弄湿了衣裤。渡船很小,每次 只能运送两三个人,渡口也没有固定的梢公,由各家各户轮流“看船”。如果遇到 当值的人家不会划船,可以说几句好话,请个热心的小伙子帮帮忙。 潘让就是这么个热心人,他已经是连续第三天看船了。虽然北风吹过河面冷飕 飕的,但他的心里却十分得意,“我是全寨子最会划船的人”,他自己表扬自己。 上午十点过钟,河对面出现了四个人。表现能力的机会来了!潘让赶紧把渡船 划过去,可惜渡船太袖珍,四个人要分成两趟送。 上船的人都不说话,还端着枪。端枪的人潘让见得多了,那年月,“办公事的” 到苗寨的时候都拎着枪,步枪、手枪就是他们的工作证,不稀奇。潘让奇怪的是这 几个人的帽子,那帽子的两边就像绵羊耳朵一样耷拉下来,风一吹,“扑楞楞”的 响,真是好玩得很。 “办公事的”不说话,潘让也就没说话。当时,他并不知道日本人已经打下了 广西,也不知道日军已打进了贵州,更不知道眼前的这四个人都是鬼子兵。 四个鬼子过了河,向石板寨方向走了。坐渡船是免费的,但最后的一个鬼子兵 却给潘让鞠了个躬,潘让也赶紧鞠躬还礼,还高兴地笑了起来。 为了这个动作,潘让后悔了一辈子。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