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眼前的景象十分感人,黎秋、余新本想出得武装部就找一家餐馆大吃一顿,可 是,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武装部的门前聚集了几十名绿衣绿帽,打背包整装 待发的入伍新兵。 他们还没有集合队伍,星散的被家长亲友们包围着,泪眼婆娑,有的竟忍不住 哭出声来,有的老人家哭得有气无力的,还有的母亲一个劲儿的抚摸儿子,眼圈红 红。 风, 冷风,冷风轻轻的吹。 不知什么时候,天下起了零星的雪。 雪花飘飞。 黎秋身体早已冻木了,但此刻却不觉得非常的冷。 武装部里许多军人走出来,一个年约四十的上校命令人叫车,让这些人上来一 辆大巴,又准备了好几辆大巴,家长们也尾随跟上。 刚才人还比较多的武装部大院,瞬间变得冷冷清清,一种无名的痛和哀伤在黎 秋和余新的身体里蔓延。 宗天化没有跟着车走,来到呆立的黎秋、余新面前,笑道:“怎么,感伤了。” 黎秋点点头,没有说话。 余新缓缓的长舒一口气,说:“他们……到哪里?” “到哪里不重要,”宗天化说:“看到送他们的家长一个个面容悲戚,你们心 里作何想?” 黎秋的嘴角不易察觉的一抽,说:“我……” “父母养儿二十年,望子成龙夜夜思盼。”宗天化语句铿锵的说:“儿女或有 不解,这都没关系。你们入伍之后,一定要出类拔萃,不负这番辛苦,不负临别眼 泪。” 两个人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互相看了一眼。 昨晚,就在十几个小时前,黎秋和父亲还有一番激烈的争执。 “黎秋”黎忠把儿子叫来:“明天体检,早晨你别吃饭也别喝水。天气预报说 明天有小雪,你多穿点儿。” 黎秋点点头,转身就走。 “回来,你听我把话说完。” 黎秋又坐了回来,说:“说吧,我听着。” 黎忠说:“当兵了,不想在家里,事事要容忍……” “爸,我不会忍”黎秋说:“这兵并不是我愿意当的,你们强硬办的。” “我和你妈还有你叔叔还不是为了你好!” 黎忠笑了笑,是一种轻蔑的笑,说:“谁,为了我?爸,您老人家省省吧。我 当兵这两年,家里会省下多少学费,省下多少生活费,您说!” 黎忠气得脸涨的通红,说:“你怎么就不能理解我呢!” “我都要把头剃平了,好好的学不上,到军营里去喊一二一,我不是傻是什么, 天底下那个家长会这么决定儿女的命运!” 黎忠简直不知该如何说,他才能明白,摇了摇头,穿好衣服,到警局过夜。 母亲送走父亲,来到黎秋的面前,说:“你,等你将来有了儿女,再回想今晚 说的这些话。” 昨晚的事忽然浮现在脑海里,黎秋把刚才那个送别的画面又想了想,心里突然 一阵刺痛。 余新拍他一把,说:“走吧,别在这儿呆着了。” 黎秋没有动,余新问“想什么呢?” 黎秋眨眨眼睛,问:“你想当兵么?” 余新说:“忽然有点儿想了。” 明天就要走了,这是入伍前在家里的最后一个夜晚。 莫名的伤感感染着黎秋和来家里祝贺的所有人,今晚的送别餐特别丰盛。 母亲一直忙里忙外,和婶子一起有说有笑的。 弟弟妹妹在里屋上网,浏览网页。每次和他们眼波相撞时,心总往下一沉。 叔叔和自己对坐,说些鼓励的话。 唯独不见父亲。 窗外,满天星斗。 父亲在哪里呢? 黎忠和刑警队里的同仁们说着明天送儿子当兵的时间、地点和儿子的入伍部队 等等。 队里的张庆和也是几年前退伍回来的,后来分到刑警队,今晚他值班。 张庆和笑问、道:“黎大队,明天你儿子就走了,还是早些回家跟他聊聊。” 黎忠笑道:“多谢了。” 说了数次,但黎忠仍不走。 张庆和说:“是不是舍不得?” “嗯!”黎忠点头。 张庆和:“他被分到哪里?” 黎忠说:“就在省内,是武警部队。” “那好哇!”张庆和笑了笑,“我也是武警退役。” 黎忠长长的叹口气,说:“本来是分到南方,我怕他水土不服又离家里甚远, 所以想了点办法,把他留在省内。以后也好常常去看他。” 张庆和不说话了,忽然一阵伤感从心里流淌一直到他的周身。 黎忠在队部里来回踱步,忽然高喊一声:“我后悔了。” 他哆哆嗦嗦的掏出手机,拨通了弟弟的电话。 黎国正和黎秋说着到部队后服从命令,听从指挥云云,看手机显示是大哥的手 机,笑着对侄儿说:“你爸来的电话,看他还是关心你的,肯定是有极其特殊的事 情才会不来的。” 电话那头,黎忠问:“黎秋在么?” 黎国笑着说:“哥,在,和他说话?” 黎忠近乎吵嚷的吼:“告诉他,明天回学校去吧。以后的事,我来办。” “啊?”黎国如被雷击一样,说:“大哥,你怎么了?” 黎忠说:“不行啊,部队管束的严,没有自由时间。什么他妈的到部队发展啊 展示才华的,我儿子不高兴,我就不让他去。你告诉他,别去了。” 黎国看看已经发呆的黎秋,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略微定了定神,说:“大哥,事已至此,不可能反悔。如果强行不去,恐怕 后果难料……” 黎忠吼道:“我让你转告他,别去,就别去。他他妈的是我儿子,……” “当……”母亲手里的水舀子掉在了地上。黎秋循声迅速转过头去,发现母亲 的目光竟有许多好久不见的高兴。 母亲,也是希望自己不去的。 但是,事已至此,没有别的办法了。 黎秋接过父亲的电话,沙哑的说:“爸,你放心吧。儿子决计不会给你丢脸。” 说完就再也说不下去了,泪流两行。 刑警大队里的黎忠忽然感觉浑身一阵虚脱,若不是张庆和急忙搀扶,他几乎栽 倒。 一个年近五十的男人竟也忍不住涕泪横流。 张庆和心里一阵发酸,想想自己似乎好久没有给父母打电话了。 从来没有的哀伤流淌,其中还参杂着难以名状的后悔。 张庆和看到的景象也是几年前自己入伍时的生命片段,扶着黎忠坐到椅子上, 端来一杯水。 他悄悄的到外间,掏出手机,拨通号码…… “喂!妈?”张庆和似乎有点紧张。 “儿子啊!”是妈妈接的,忙问:“是你呀儿子,你可两个月没有消息了。到 今天正好66天” 张庆和笑道:“妈,记得这么清啊!” 妈妈也笑了:“儿子,你在哪里?” “在大队。” “你值夜班!”妈妈语速加快的问:“吃饭没有啊,饿不饿?家里有吃的,我 给你送去……” 张庆和忙说:“不用不用,我有吃的,那个……那个我爸呢?” “到他朋友家了,说是去朋友儿子当兵。” 张庆和问母亲:“谁家?” 母亲回答:“你也认识,余叔叔的儿子,余新。” 此时的余家也是非常的热闹,简直如过年了一样,张灯结彩,音乐不断。 余家财产殷实,住所自然阔气,楼中楼结构,一派喜气洋洋。 余新的父亲余衡找来亲朋好友聚集,不一样的面孔,一样的祝福,余新倒真是 笑声不断。 余新把领到的作训服展开折叠,折叠展开了好多次,眼睛里露出不舍,仿佛衣 服里藏着难以演说的心情。 余衡笑呵呵的为儿子引见,“儿子,这位张伯伯是你的爸爸的好朋友,你来见 礼。” 余新放下军装,青涩的一笑道:“张伯伯您好。” 张苓俊笑着说:“你好,余新,明天就要启程,伯伯祝愿你快乐并且有作为。” “谢谢伯伯。”余新说完看着父亲和这位张伯伯。 张苓俊说:“其实当兵非常锻炼人,我认为那是内与外的磨砺。相信你一定大 有收获,我儿子五年前当兵回来,我看他和每当兵以前不一样了。真的变了——” “是变聪明了还是心里更成熟了”余衡插问一句。 张苓俊说:“都不是,而是变得更加孝顺了,我不图他有什么惊天震地的本事, 只要懂事就可以。” 余新听他说完,倒有些糊涂! 把儿子送到军队里就为了让他懂事? 部队能让人懂事? 张苓俊的电话铃声想起,他掏出电话见是张庆和,心里一动,嗯?他怎么突然 打电话来,莫不是有事? “谁的电话,你怎么不接?” “儿子的。”张苓俊道,按动接听键:“庆和,你在哪里?” “爸,我在队里。刚才我给妈妈打电话,妈妈说你在余叔叔家里。爸你最近好 吧,身体怎么样?” “我一切都好,你不用过于牵挂。” “爸,明天回家,准备点吃的。” “好,想吃什么告诉你妈,让她把材料买回来,我给你做。” 这几句话余家父子听得真而且真,余衡想到自己的儿子明天就要走了,心里一 酸。 张苓俊挂断电话,看他的眼波黯然,知道触动了他的痛处,于是笑着拉他来到 一旁说:“不必伤心,你这么隆重的操办不就是怕他伤心!你要挺住。” 终于, 终于走了。 爸爸妈妈先在楼下等着,车,已经准备好了。 黎秋站在家门口,一袭绿装,长发飘飘,环顾这个自己依赖了好久的地方。 终于, 终于走了。 余新让父母在楼下等自己一会儿。 走到自己的电脑桌前,轻指抚摸,坐到自己的床上,默默的说着——等着我。 门,轻轻的关上了。 车站里人潮涌动,送行的人密密麻麻。 黎秋和余新在父母的祝福下,亲友们的快门中将一幅照片定格。 黎忠铁青着脸,对儿子说:“好儿子,爸爸相信你!” 余衡僵硬的笑着:“儿子,到部队后,一定要先给家里打个电话,报平安。” 母亲轻抚儿子的衣服—— “到部队后,缺钱了及时打电话。” “冬天冷,穿戴好了再出门。” “一周两个电话,时刻保持联系。” 这时,宗天化出现了。 “黎秋,余新”宗天化的表情淡淡的,伸出手:“祝贺你们!” 他们握手之后,黎忠知道他是接兵干部,于是很是诚恳的说:“孩子交给你了, 希望你照看。” 宗天化笑着说:“一定一定,我保证,只要他们在我能够帮忙的地方,决计不 叫他们不高兴。” 集合整队了,意味着他们要走了。 逶迤的人群涌向停止的列车,黎秋,余新上车了。 你说他们是依依不舍呢还是…… 宗天化站在黎忠,余衡的面前一个军礼,转身而去。 等待车开的时间很长,黎忠,余衡就站在他们的车窗前,话别。 车厢里想起《为了谁》。 这时黎忠突然问:“儿子,你究竟是为了谁?” 黎秋呆了,见儿子没有回答,黎忠竟忍不住笑了。 宗天化轻轻的笑了,仿佛冬季里飘落的雪花,虽然你听不见他落地的声音,但 你能看到他落地的样子。 轻盈,干净。 车,还是开了。 车站里的人好像时被列车拉长了,列车仿佛驶入一架空间别致的隧道。 黎秋突然意识到了亲人不再身边,那种感觉突然的给自己成熟的信心。 雪,外面,飘起了雪花。 运兵列车走的很慢,在某个站点会有停靠,因为还有其它城市的新战士上来, 一路同行。 黎秋和余新坐在一起,有说有笑;宗天化坐在他们的斜对面,观察他们的言止。 周围的气氛是黎秋和余新从未遇到的,一些战友们的姿势可以告诉别人以前是 做什么的,总之没有一点书卷气。 让他们难以忍受的是某些人的谈吐——他们的理解里,那样的字眼非常不雅, 可是那些人习以为常,毫无不妥。 黎秋笑了笑,说:“余新,我们要在一起生活两年呢!” “是啊!”余新听得出来他言外之意,说:“不错,可能我们需要一个适应的 过程。” “但愿我和你一直不要分开。” “黎秋”余新扫了一眼那些战友,说:“也许,到军营里咱们需要变通。” 他们的谈话,宗天化听懂了,笑着说:“我就知道你们是最聪明的人。” 黎秋余新不同于别人,从心眼里没把他当成干部,说话不像别人那样的谨慎, “部队里的人都是这个样子么?” 宗天化说:“就现在的状况,大部分人是这样子。” “不对呀”余新颇感诧异:“新闻报道上不是说,招收的人是大专院校的学生 吗?” “你们前几天看到的那批入伍兵有多少像大学生?”宗天化递给他们两瓶可乐, 说:“听我说,新闻报道上说,是招收了部分大专院校的学生,并没有说全数都是。” 黎秋、余新听这话多多少少不能接受,要他们面对这样一群人,心里十分的不 爽。 宗天化接着说:“而且你们的连队至此之后,也会有大学生的。” “就是我和他!”黎秋听出了宗天化的话外之音。 宗天化见他们的表情难堪,忍俊不禁,说:“政策的调整实行需要一段时间, 你们的气质就是改变军队风格的基础,你们是开拓者啊开拓者。即便是看似光滑的 美玉还会有微小的瑕疵,何况千万人的军队,国家已经看到了需要改变的方向,所 以才招收如你们一样的学生。” 这话说的真是好听,可是黎秋一想到要和那些人共处还是心里不爽! 宗天化说:“部队是每一个战士的,这里不分谁与谁高低贵贱,大家在一起, 需要精诚团结。可能有些事和人不是你们愿意见到的,可能你们觉得被新闻报道给 蒙骗了,但你们可以想想。将来你们会步入社会,社会之广大才叫鱼龙混杂,有些 你们不愿接受的恐怕也得接受,部队的确是大学校,你们一定会获益匪浅,我相信 部队是属于你们的!” 黎秋和余新被一杠仨的话轻微的点动了心,但使他们感动的是宗天化的眼睛。 一双充满期盼的眼睛! 一双满怀期待的睁大了的眼睛! 列车走的速度依然很慢,天已经黑了。 黎秋和余新到车门列厢透透气,透过车门看着一排排楼宇被他们甩在后面迅速 消失。 宗天化也走过来,说:“还有三个小时,就到目的地。” 黎秋突然问:“你还没告诉我,你在部队做什么?” 宗天化突然憬悟,“我还没告诉你们,我是省总队某某支队五大队的副教导员, 名字你们已经知道了,我的电话号码待会留给你们,如果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 “你也是当兵提干的?”余新问。 “我是当兵后考学提干的。” 黎秋见车床上已显现一层水汽,于是用手指写了几个字,算是排解心情,或者 有所寄托。 宗天化看那几个字是一首诗被拆开的两句,凝视并念出——大陆龙蛇起,乾坤 一少年。莫道萍踪随逝水,永存侠影在心田。 黎秋瞟了宗天化一眼:“送给你了。”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