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叫记者碎尸万段!” 捣毁大赌窝 事已至此,一直盼望警车出现的我们彻底死心,为了防止其他的意外出现, 我们决定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再说。 正当我们准备跨过马路边的横栏,欲从最近的地方穿插到对面的马路时,突 然,从我们身后冒出了几条黑乎乎的影子,他们一边压抑着嗓门小声地叫唤着什 么,一边以极快的速度噔噔噔地向我们三人冲过来。不好,难道我们的行踪被人 察觉了?难道对方誓不罢休特意追踪我们?或者是赌场方面已经设法查清了报警 电话的地点派人前来报复?要知道,此时我们距离刚才拨打110 的电话亭还不到 10米远! 三十六计走为上!我们三人互相打了个招呼,一起快速向马路对面横穿过去。 谁知,就在我们刚刚赶过马路时, 那后面的几条黑影竟然也咬住我们穷追不舍,而且动作麻利地赶了上来。我 们的心脏紧张得快要吊起来了!就在此时,来人压低着嗓门向我们主动喊话,我 一听,那声音似乎有些熟悉,正在疑惑之际,对方有一人奋起直追冲到我们面前 :“石野!是我们!是我们!不要走得那么快么,警惕性可够高的!哎呀,可真 把我们几个急坏了,四处找你们不着……" 我的天!在背后跟踪追击我们的原来是吴警他们!一场虚惊而已。吴警又带 来一位朋友,也是名便衣警察,他们几人急忙从后面追上,也不停步,一把拉上 我们继续快速向前走去,一边警觉地朝四周看了看。见没有什么异样,这才用手 机小声地招呼了两句。三分钟后,刚才送我们出来的那辆黑色桑塔纳小车和两辆 单人摩托车,从广州方向急速驶来,停在我们面前。我们上车后,桑塔纳悄无声 息地急速返回市区。 原来,吴警他们将我们护送到花地明珠大酒店,目送我们进入赌场的大门后, 他们根本就没有离开这里,而是向后稍退了一段距离,遵守诺言,一直守在附近 一个拐角处等候我们的消息。他们准备一旦我们在里面发生不测,就随时冲进来 将我们强行带出。毕竟,对方经营的是非法场所,即使有后台,也不敢在众目睽 睽之下与当地警察太为难。不久前,就在刚才我和罗斯文打电话,他们都看得清 清楚楚,到后来,他们苦等老半天不见我们的影踪,忽然又发现酒店后面赌场百 名客人出来,而我们三个人又从他们的视线中突然消失,他们非常担心是不是我 们出了意外,以至导致赌场提前打烊。他们拨打我们的手机,但我们的手机不是 不在服务区就是打不通;接连几次打我们的传呼,但又一直不见我们有回话。他 们不知道,就在我们进入赌场之前,我们三人各自关闭了手机和BP机。待他们弄 清是有人通风报信后,偏偏又与我们联系不上,更是焦急万分。正商量要不要冲 进去救人时,就看到三条黑影正要穿过马路边的绿化带拦车,估计是我们,所以 赶紧追上来,还不敢大喊,怕引起不远处巡逻保安的注意。 当我们一行赶到市区的一家小茶馆时,时间已是午夜的12时了。由于这个时 候太晚,要写这篇稿子已经来不及了,我当即用手机向还在报社守候我们的稿子 上版面的编辑们作了说明,并向任天阳简单地汇报了采访过程。 次日,我和罗斯文又来到这家花地明珠大酒店,在周围以闲谈、找人、借口 找工作等多种方式暗访了许多人,从中了解到,这位开设赌场的老板今年30来岁, 是芳村区人,当地政府的某些部门有些后台。自从他在此开设赌场后,慕名而来 的赌徒常在此通宵达旦地豪赌,附近知情群众对此反映强烈,可是其间却从来无 人查问,谁也不敢摸这老虎屁股。 两天后,我和罗斯文合力完成了这篇新闻报道。由于黄皓在那晚偷拍时不敢 使用闪光灯,加上当时地下室的光线又很暗,他使用的又是一只小型的“傻瓜” 相机,所以偷拍到的几张照片在冲洗出来后效果不理想,因此在文字发表时,只 好不采用了。后来每次想起来都有点惋惜,那些照片毕竟是我们冒着很大的风险 孤注一掷才拍到的。直到现在,我还记得当时我们彼此藏掖彼此扶持的紧张劲。 3 月11日,我们这篇暗访报道以《花地明珠大酒店内赌场兴旺》为题发表在 当日的《南方都市报》第三版的显著位置上。文章虽然经过主编妥善的文字处理 后,见报仅有一千多字,但当天的《南方日报》和《羊城晚报》均在显著位置迅 速转载此篇独家暗访。据我们后来了解,当天广东省政府、省公安厅、广州市委 及市政府有关领导立即作出批示,要求地方主管部门在最短时间以最快速度将这 家地下赌场予以取缔。当日下午,芳村区公安分局有关领导亲自带队,出动数十 名精兵干将赶赴花地明珠大酒店,一举查封了这家公然设在三星级酒店内的地下 赌窝。54只老虎机悉数扣住运走,但赌场的主要责任人和那些保安、服务员都闻 讯逃跑了。 接着又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很快传来,18日,54台吞噬老百姓血汗钱的老虎 机在芳村近郊一块空地上当众烧毁。当时,我代表《南方都市报》,《羊城晚报 》政法记者郑杰代表该报,被芳村区公安局有关同志邀请到现场“观礼" ,同时 对警方此举进行采访。百姓无不拍手称快。随后,《南方都市报》又发表了一幅 我拍摄到的警方在现场捣毁老虎机的照片。 我收到一颗子弹头! 对于任何一个新闻记者而言,最能体现其记者专业的,就是想方设法通过正 当的途径获得新闻线索,并及时将之以文字和图片的形式向社会大众传播。记者 以正当的方式采访,能够让被采访人不拒绝采访,愿意与记者交谈,并且谈出记 者需要的东西,这就是记者的专业工作。但问题是,好多新闻你不但根本无法采 访到,反而还会遭到对方的百般刁难,更多的是谩骂威胁和恐吓甚至殴打。在此 种无奈的情况下,记者的暗访也就自然应运而生了。 在《新闻学大辞典》里,隐性采访的定义是指记者隐瞒自己的身份或采访目 的而进行的采访。隐性采访是新闻界的行话,对于纸媒体而言,老百姓习惯把它 叫暗访或卧底;对于电视新闻而言,老百姓又称之为偷拍、秘拍。对于我们生活 中的许多新闻,记者不用暗访也常常可以获得其中的新闻事实,但对那些批评对 象而言,如果知道你是想揭露他们所存在的问题,他们往往会采取回避、拒绝, 甚至是态度恶劣的办法来对付上门采访的记者,特别是对有些问题比较突出,严 重影响到公众利益,群众反映强烈的采访(批评)对象,采用明访不是难以掌握 到有价值、有说服力的第一手材料,就是被对方以各式各样的理由拒之门外,在 这个时候,记者不得不采用暗访的方式了。记者暗访,多半是针对社会丑陋现 象或特定对象的不法行为而进行的,这种采访方式已经被众多的媒体所广泛采用, 并且越来越显示出它在舆论监督中的威力。比如像我和同事们此次暗访芳村这家 大酒店地下赌场问题,还有我以前和同事一起在客村立交桥的暗访过程,以及我 和邓世祥等到人后来深入王圣堂的特大黑帮内的暗访行为,都是一种很好的暗访 例子。 记者在使用暗访手段时,如果能避免与对方的正面冲突,这样就大大减少了 危险性,记者在现场也不用过于担惊受怕,也避免了在明访时常常遇到的被抢机 器、堵镜头、挨打受骂、关小黑屋的“特殊待遇" ,能化被动为主动,使采访比 较顺利,而且记者不用绞尽脑汁去应付那难缠的一套套”官话" ,不必面临被拒 绝采访的尴尬,使采访的难度大大减少。这样,记者与被采访对象一个在明处, 一个在暗处,暗中取胜。正因为如此,自从1994年6 月24日《焦点访谈》第一次 采用偷拍技术进行隐性采访播出了《触目惊心假发票》一节目后,此举当时不但 在社会各界引起了较大的轰动,更令广大新闻界人士刮目相看。此事即成为中国 新闻界隐性采访的开山之作。后来不但各地电视记者使用此法,而且各地的报刊 记者也纷纷采用此手段进行暗访。到现在,在全国的绝大多数媒体中,如果没记 者采用此法,反而是罕见的了。 记者的暗访新闻揭露了黑幕,大快人心,表现了媒体记者强烈的社会责任感。 因此,暗访记者就像古代英国的民间英雄罗宾汉、法国英雄佐罗、美国电影中的 蜘蛛侠及中国古代那些打抱不平的梁山好汉一样,他们都具有一种路见不平、拔 刀相助的侠客精神。所以无怪乎好多读者都把暗访记者干脆看作侠客,称他们是 记者中的精英。但又有多少人知道,其实记者的暗访实在是一种无奈而为之的冒 险行为呢?在我国,由于当前的各种法律制度还不健全,特别是有法不依、有令 不行、有禁不止,加上一些地方往往采取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手段,在这种不 正常的情况下,才迫使记者频频使用暗访手段,通过媒体,媒体揭露社会丑恶现 象。正是因为一些地方保护主义,一些有法不依的现象阻碍了明访的渠道,这些 富有正义感而又勇往直前的记者才冒着生命危险舍生取义选择暗访。比如令世人 瞩目的广西南丹事件中,惨剧刚发生,地方有关部门和矿上的不法分子狼狈为奸, 采取各式各样的手段企图对外界封锁真实的死亡人数,如果不是当地几个富有正 义感的记者冒着生命危险将有关真相在媒体上及时曝光的话,那几十名死难者的 冤情能及时得到处理么?那些天良丧尽的煤矿老板能被绳之以法么?那些视人民 大众生死不顾的贪官会被押上审判台么?所以,对于冒着生命危险揭露丑恶现象 的记者,我们又有什么理由不向他们表示敬意呢? 从心理学的角度而言,暗访作为一种有效的社会调查手段,不但能满足公众 的阅读快感,提高报纸的阅读率,还能吸引更多的读者,提高报纸的知名度,因 此较多地运用在新闻采访活动中。在当前中国新闻界,一个城市的各种报纸异军 突起,新闻媒体间的竞争日趋激烈,为了增强各自的舆论监督力度,提高自身的 知名度、战斗力和竞争力,都纷纷在舆论监督中采用暗访这种形式采写新闻报道, 这样自然有助于发掘有深度、有影响的新闻作品,同时更能捕捉到独家的好新闻。 正因为如此,当时的《羊城晚报》和《南方都市报》都特意在各自的报纸上开辟 了“暗访专栏" ,我和当时的同事王青草、卢嵘、罗斯文和曾华锋等人就是这个 专栏的主力军,发表了不少具有社会影响的好新闻。 自从进入《南方都市报》做了一名政法记者后,我以一名军人的果敢,以初 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先后用此种手方式采写了大量在社会各界激起了强烈反响 的独家新闻,深受读者的好评。有关隐性采访,其实也没有什么具体的技巧可言, 这是一项需要在现场充分把握的东西,它不仅仅是需要记者的勇往直前和敢于冒 险,更要善于临场发挥,善于动脑筋,更多的靠的是记者敏锐的现场判断能力和 刹那间的反应能力,以及平日所积累生活阅历和丰富的新闻素养。 为了揭露违法犯罪行为,记者不顾自身安危,乔装深入,精神可嘉,但由于 隐性采访十分敏感而且复杂,记者自身安全毫无保障,因此必须格外小心,慎重 使用,弄不好,就会像我在暗访王圣堂时一样,不但在心理上和精神上遭受巨大 的惊吓和刺激,而且随时都有枉送性命的可能。 由于担心受到打击报复,有时也是报社出于对记者的保护,对于大多发表在 报纸上的暗访事件,一般都不直接署上记者的真实姓名,而往往以“本报记者" 取而代之。 1998年9 月底,我和南方众多新闻同仁在采访韶关强奸卖花女案件时,由于 此案涉及到几位当地政法部门的官员,当时的《羊城晚报》和《新快报》等一些 媒体的记者在发表相关文章时,大都署上“本报记者" ;1999年报道番禺祈福新 村特大杀人惨案时,由于此案警方以”案子正在侦破之中,不宜报道“严密封锁 所有消息,并再三阻止当地媒体报道,也是为了保护自己的记者吧,当时广州地 区的所有报纸均一律署的是“本报记者" 。很可能,这种现象在全国各地的报纸 中早就不令人以为奇了。”本报记者"这四个字,顾名思义,首先自然是一家报 纸的记者的自称,但在这个时候,这四个字的内含却早已是不知不觉的被延伸了, 那既是报社对自家单位员工的一种无奈的保护,亦是像我们这样的专门搞批评报 道、老是捅人家平时不敢动的马蜂窝的记者,在某些时候不得不所采取的一种自 我保护措施,这总比截了当的把自己的大名大白于天下好些。说起来,这也实际 上是法律的悲哀,如果我们有专门保护新闻记者的一部法规,记者的人身安全能 得到有力的保障,我们还用得着多此一举么?记者还用得着担心因批评报道得罪 有关政府部门或个别官员而提心吊胆么?记者还用得着因为揭露丑恶而受到黑道 或是白道的打击报复么? 但是,尽管如此,一些记者还是会受到各种各样的打击报复,遭受到一些意 想不到的危险。 就在我们暗访后准备回报社的当天夜晚,临别时那位好心的吴姓警察紧握着 我的手,再三叮嘱:“石野,我们相识一场,我也把你当做我的好兄弟了。我发 自肺腑对你说两句,发稿时你们千万不要透露是警察向你们举报这家无法无天的 黑赌场,并且还专程护送你们前往酒店暗访,另外,你们也最好不要署上真实姓 名,弄不好会有人上门找麻烦的。切记,切记!" 也是因为做批评报道司空见惯,招惹麻烦更是习以为常,他们说这话时,我 并没有真当一回事,不过发稿时我和罗斯文一商量,还是隐去了作者名字,以 “本报记者" 代替。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如吴警所言,不小心碰上了一个雷区。 此时,正逢我从去年就开始跟踪报道的银河村治安员打人事件已有了很大的 进展,但尚未有结果之际。我以一名记者的身份在关注着这件事情的最后结果, 同时我也成为别人关注的目标。正因为我以这种暗访的方式采写了一些所谓的负 面报道,所以无论是同行还是广大读者,都认为我是一个专爱卧底和暗访采写重 大批评报道的记者。有关芳村酒店地下赌场的暗访内幕见报后,居然马上就有人 猜测出自我手。 文章见报当天下午,有个陌生男人的电话打到了我们办公室,我首先还以为 是读者提供线索。谁知,刚与他说了两句,对方即以一种凶巴巴的口气逼问我: “有关芳村的那篇稿子是不是你写的?" 我一愣,对方原来是来打听消息的,为了免去不必要的麻烦,我随口回答道 :“如果是我写的稿子,我一般都有署名的。你有什么事情就直接说吧,我可以 洗耳恭听……" 谁知对方又恶声恶气地继续叫嚷:“告诉你们这些X 记者,公安局都不动我 们的摊子,现在却被你们断了财路,有人与你们没完!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告诉你,替老子通知一声,只要被老子们查到是哪个X 记者搞的鬼,一定叫他碎 尸万段!" 当天夜里,又有匿名者对我放出话来,称”《南方都市报》的那个 石野平时是最爱搞什么暗访的,咱们芳村这个事十有八九是他弄的……" 并多次 扬言要取这个“石野" 的脑袋。为防不测,当天夜里我准备睡在办公室,但最后 还是改变了主意。是呵,正如那个电话所说的一样,躲得过初一,能躲得过十五 吗?明枪易躲,暗箭可难防。正如警察和军人的天职一样,记者本来就是世界上 高危型的职业之一,前不久我事后的害怕又有什么用呢?干脆就听天由命吧。再 说,像这样的威胁,对我而言早就不是第一次了,像这种恶言威胁对我实在是可 以称得上家常便饭了。 第二天,我从报社门口路过,一位与我很熟的保安焦虑地告诉我说:石野记 者你还是小心点吧,这两天老有几个长相凶狠、不三不四的人来向我们打听你是 不是去过芳村,还一直问我们你住在哪儿,什么时候下班…… 后来,我又获知,当时同事罗斯文、王青草和曾华锋等人也在那几天先后接 到多个类似电话,因为他们两人与我一样,平时均是暗访诸如赌场、歌厅等事件 多发地点的政法记者。 不过,尽管刚开始那几天还真让我惶惶不可终日,但就像先前与其后所遭受 到的种种暴力胁迫一样,我的畏惧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十多天后,我收到一封发自本地的特快专递,好像是原本工整的字迹故意写 得很潦草。我以为这是一封读者来信,但当我拆开信封后,发现里面却有一个硬 梆梆的东西,我心中虽然满是疑惑,但还是决定打开看一看。当我打开一层层紧 紧包裹的纸,突然咣当掉下一颗锃亮的红铜色金属物来,我一看,这玩艺虽然对 我这位从军营里走出的人并不陌生,但这个时候还是不由令我倒吸一口冷气:从 这层厚厚的纸里头掉下来的,竟然是一颗五四手枪的子弹头!谢天谢地,我的 人头至今还在。 架在我的脖子上! 不过,至今,我一直还没弄明白,这颗子弹实在不知道出自谁人之手。是因 为我当时和同事一起揭开了芳村地下赌场的黑幕,得罪了有关人物,还是其时尚 未有结果的银河村治安员打人之事呢?或许是其他的与我的批评有关的事吧。 我不得而知!我似乎也没有必要去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