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三年后还有人要取我的人头 血腥的谋杀案和不见血的谋杀事件 这是一个电闪雷鸣的午后,大片墨色蘑菇状的云朵迅速遮天蔽日,蓦然,疾 风骤雨犹如万箭齐发…… 1999年6 月7 日,受3 号台风登陆的影响,广州地区突降狂风暴雨。此时市 郊的番禺市(现改为番禺区)风雨交加。全国最大住宅小区之一,位于番禺钟村 镇的祈福新村,此时更是雨雾笼罩。排列成一行行的西班牙式别墅若隐若现。突 然,从其中一座装修考究的三层别墅里接连传来了几声枪响,这惊悚的枪声很快 就被风雨中各种异响所湮没…… 一宗震惊省内外、震惊港澳地区、震惊国内外的特大惨案发生了! 6 月7 日下午,祈福新村一民居中,2 男5 女被暴徒开枪射杀,当场丧命! 这是广州地区建国以来被杀人数最多的特大凶杀案! 回顾我在南方的几年记者生涯,就不可能不提及这个祈福新村;而这一宗广 州市区建国以来死亡人数最多的特大凶杀案,不仅使七名死者命赴黄泉,而且, 作为众多参加采访此案的广州地区记者之一的我,也因此而惨遭某些掌权者的 “谋杀”,从而使得我在《南方都市报》的记者生涯也被无情扼杀,成了众多采 访此案的记者中惟一被追究“责任并受到严肃处理”之人。令我痛心不已的是, 关健时刻,策划全盘采访事宜的有关领导情知不妙,竟也眼明手快将我推上替罪 之席。所以此后,常有知情的朋友为我打抱不平,愤慨地称我是此案中的第八个 被“谋杀者" 。 即使此时,我执笔的手在颤抖,我的心灵在悲歌,然而,我仍要将事实的真 相从头说起,感觉上,竟如又一次的掘墓鞭尸——只不过我所要鞭打的,是一位 正直记者被个别强权历久弥新的凌辱,被某些当事领导怯懦之下的出卖,以及堆 砌了种种藉口背后的猥琐与偏狭用心。我至今记忆犹新,案发当天,我即接到 两位居住在当地的香港读者的报料。就在我准备出发时,同事张蜀梅也打来电话 告诉我此事,并说她已就此事向任天阳等人请示过,但有关领导迟疑着尚未拿定 主意。同时她还张说,现在羊城多家新闻媒体早已闻风而动。尽管时间极为紧迫, 我仍迅速向任天阳做了汇报,任也是迟疑了半天,最后让我最好还是赶往现场看 看再说。见领导批准,我不顾倾盆大雨以最快的速度赶往了案发现场。 在祈福新村门口,我看到案发现场早已被封锁,我和其他先到一步的记者们 一样,被警方设置的警戒线远远隔离在案发现场之外。经过多方打探,我了解到 案情大概情况:7 日下午4 时许,业主伍某的司机王某驾车回到位于祈福新村第 7 街B 区靠路口一栋3 层别墅,发觉屋里静悄悄。他推开门,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一楼客厅满是血迹,屋主伍某等6 人横七竖八倒毙在沙发、地板上,死状恐怖。 王某惊叫一声,慌忙打电话报警。不久,警车呼啸而至,大批荷枪实弹的公安民 警赶到案发现场,将现场周围的道路封锁。同时,警方还在番禹各主要交通要道 设卡,检查过往车辆。广州市公安局接到情况报告后,紧急从刑警支队调派刑警、 技术员到现场协助侦察。 技术员在勘察时发现,一楼客厅的沙发上倒卧着2 具尸体,地板上躺着4 具 尸体,在二楼的一个洗手间内,他们又发现了一具男尸。经法医检验,7 名死者 均是被人近距离开枪击中头部死亡,7 具尸体身上共有近20个弹孔。技术员在现 场捡获5 个小口径子弹壳,估计为同1 支手枪发射。在一楼客厅的麻将台上,摆 放着手机和一叠叠现金。公安机关确认,凶手使用小口径手枪作案。民警在向现 场周围的住户了解情况时,住户称下午下大雨,没有听见枪声。 经查,死者为:屋主伍某,伍母亲、姐姐,其女友李某及其母亲,伍某的司 机之妻张某,在二楼洗手间内的尸体为伍某生前好友龚某。伍某的司机王某反映, 6 日晚,伍某等人在别墅打麻将,案发当天上午,他们到广州饮茶,然后返回祈 福新村。下午1 时许,王某驾车离开别墅到市里洗头,之后接了儿子回别墅,结 果在4 时许发现这宗惨案。 7 个人被人当场杀死,这可是广州地区建国以来死亡人数最多的凶杀案!此 案不仅令当地的警方忙碌异常,也令我们这些新闻记者极为关注!对于这样一宗 影响巨大的惨案,作为地方新闻媒体,我们没有理由不关注。因此,此案立即成 为当地及港澳所有新闻媒体极为关注的焦点。 这宗惨案马上惊动了高层。广东省委副书记、省公安厅厅长陈绍基和广州市 委常委、原广州市公安局长郑国强,以及省市公安机关负责人在案发后赶到现场 指导侦破工作。公安部得知案情后,当即派刑侦局有关人员到广州协助破案。省 公安厅刑侦局也派人到现场参与侦破工作。 祈福新村的楼价虽然在本地价格不菲,但较香港低,因此购买者多为香港人。 该村的保安一向严密,进入村内必须出示房住证,来访者要登记后由保安带领才 能入村。而且村内设有不少保安亭,闲杂人无法进入。凶手是如何进入村内作案? 为何将别墅内的7 人全部杀死?作案动机是什么?这些谜团当时一直成为社会各 界议论的焦点。 通过努力探听,我们获悉,死者伍某为香港人,其中一人亦为外籍华裔,所 以此次吸引了大批香港媒体记者蜂拥前来。伍某的公开身份为生意人,据说其生 前靠经营汽车贸易起家,后从事多种经营性买卖,家财颇丰,近年来常进出澳门 赌场。关于其死因众说纷纭,一时有“杀人劫财" 、情杀、仇杀等等揣测,无所 不包。此案,就像1998年12月30日发生广州天河天成大厦的广东电视台著名女节 目主持人陈旭然被害案一样,立即成为社会各界关注和议论的热门话题,在羊城 引起的轰动效应不同寻常。除了港澳及不断从外地赶来的记者,仅是广州当地的 媒体记者,那几日相互探听消息之中,提及频率最高的一词也是”祈福新村" 。 由于警方及当地政府部门对此案严密封锁,记者们多日全力以赴的连续追踪 仍收效不大。但各家媒体记者对此事件的热情一路高涨。 第二天,我的稿子并没有发出,因为报社接到有关部门的通知,在案子未破 之前,不允许地方媒体报道。但对于此宗社会各界极为关注的特大新闻,自然还 是有媒体敢“顶风作案”,第三天,先是《新快报》以最快的速度在当日的头版 第一个向羊城广大读者公开了这一重磅新闻。接着,下午的《羊城晚报》也发出 了同样的报道;第三天,《广州日报》在头版显著位置以主题《祈福别墅7 人被 枪杀》,副题为《此为广州迄今死亡人数最多的凶杀案警方全力侦察》全面披露 了这一骇人听闻的特大案件。 眼见广州地区的几家媒体均对此案进行了大篇幅的报道,一向以抢独家新闻 著称的《南方都市报》自然也坐不住了,报社编委会一连几次为此事商量对策。 最后,为了弥补这一重大遗憾,报社领导决定派摄影记者魏东和女记者王均带着 司机轩慧驾驶采访车前往案发现场采访,企图能抓到有关猛料,但无功而返。 案发的第四天,我又一次赶往现场,希望能抓到一些有关新闻。此时案发现 场已是冷冷清清,虽然附近的人们仍然布满惊疑不定的神情,但居住在祈福新村 的人们早已恢复到正常的生活状态。这时我听说,有关受害者的遗体此时早已转 移到番禺殡仪馆。我又随着广州地区媒体的几名记者赶往前去。这儿虽然没有荷 枪实弹的警察守卫,但还是有威风凛凛的保安和三三两两的身着便衣的男子守卫 在四周。后来,我设法打听到,原来这一天,警方正在此对有关受害者的遗体进 行尸检。我赶紧把有关情况告诉了任天阳,任马上在电话里头再三叮嘱我说: “一定要想法摸清有关情况,最好能偷拍到有关照片……”我不是摄影记者,也 没有掌握深奥的摄影技术,平时出来采访一般是随身携带一个轻便的小相机。这 种无法调焦的“傻瓜”小照相机不便于远距离拍摄,也无法拍到什么。最后我只 好双手空空返回报社。我们汇报了采访过程,任天阳显得一筹莫展:“太遗憾了, 这样的文字如果配上一幅照片就更好了,更能给予观众震撼力……这样吧,我再 想想办法……" 我不断打电话给参与此次采访的广州新闻媒体的记者朋友,希望他们能帮助 提供有关照片,但他们除了拍到祈福新村外面的有关镜头外,都由于事发突然且 准备不够充分,采访中又重重受阻,没有拍到内部重要照片。 过了不久,任天阳来到我办公室,当时我的办公室被调到了1613房,而此时 已从采访部主任升至报社副主编的任天阳当着与我同一办公室的同事曾华锋和张 蜀梅的面,说道:“这次关于祈福新村的案子,其他报纸都及时作了报道,唯独 我们的不见动静,这早就令我们很被动了。现在一定要想法抓到独家的东西,这 样才能扭转被动局面。”接着他又当着这两位同事的面叮嘱我说:“……我和香 港那边几家报社的朋友说好了,咱们就从他们那里拿一张照片对付对付,保证误 不了发稿,你快把稿子写出来……" 任天阳与港澳几家新闻媒体关系不错是报社人所共知的,然而,从香港报纸 拿照片来“对付对付" 我仍觉得不妥,但是,谁叫我们的装备简陋没有顺利拍到 照片呢?香港记者外出采访时一流的装备常常叫我们这些当地使惯了鸟枪的记者 大为羡慕,他们”炮筒" 所到之处,只有想不到,没有拍不到的,而我当时手中 拿的仅是一部价值1000多元的“傻瓜”相机,只能拍到三五米之内的镜头。 在任天阳帮助下,我从一位仍在广州值勤的香港某报同仁手中拿到了几张有 关当天警方验尸的照片,后经任天阳挑选,最后选择了其中一张。 由于无“米”下锅,后来,一位副主编及刚担任采访部主任的杨斌前来找我 商量有关写稿之事。在报社各层领导的频频催促下,后来此稿由我执笔写了一篇 300 余字的消息。 6 月12日,《南方都市报》在第三版刊发了此篇由我和同事魏东、王均共同 撰写、署名本刊记者、已不算“新”闻的新闻,同时配上了任天阳从香港记者处 一手淘来的一张照片。图上是两名着警服的干警和3 名身着便服的侦察人员正在 验尸的情形,报道内容如下: 本报讯:本月7 日下午,番禺市发生了一宗广州地区迄今为止死亡人数最多 的特大凶杀案:位于番禺市钟村镇内的祈福新村一幢三层别墅内,2 男5 女被暴 徒开枪杀死。这宗广州地区史无前例的特大凶杀案震惊了省内外及港澳台地区。 公安部刑事侦察 局已派专人前往广州协助破案,广东省公安厅、广州市公安局及番禺市公安 机关出动了大批警力赶赴现场调查取证。 经查,受害者有屋主伍某、伍的母亲和姐姐、伍的女友李某及其母亲、伍某 司机的妻子张某,二楼洗手间的男尸为伍的朋友龚某。户主伍某系香港人,以前 曾作过多种生意,近年常进出澳门赌场。据警方向周围住户了解,几位住户称, 由于当时大风大雨,没有听见枪声。惨案发生后,广东省委副书记、省公安厅 厅长陈绍基,以及省市有关领导均赶到现场指导破案。目前此案仍在进一步侦察 之中。 经本报记者多方了解到,目前祈福村7 名受害者尸体均得保存于番禺殡仪馆 内。至昨天下午止,已先后有几名死者家属前往认尸。9 日上午8 时30分许,本 报记者在番禺殡仪馆附近看到,省厅专案组及法医前往存尸房调查,有关技术人 员对其中两具男尸进行验尸,并对致命中枪部位一一拍照存档。 昨天下午,本报记者赶到发生命案的祈福新村,颇感意外的是,这里平静如 常,据有关负责人称,案发第二天这里一切便恢复正常,并没有特别为此增设保 安。而最令外界猜疑的售楼情况,她表示也与平时光景一样。 在我看来,舆论监督的根本目的是为了促进问题的解决。通过新闻舆论监督, 帮助公众了解真实情况、缓解情绪、化解矛盾,增强扶正祛邪的信心和勇气,引 导受众提高法律意识和自我保护意识。然而羊城记者们对于此宗命案契而不舍的 追踪采访激起了有关部门的强烈反感与抵触。 因为发表了一幅有关“祈福新村命案" 现场的照片,广州市某部门对此极为 不满,该单位的有关人员,不停地给报社施加压力,最终迫使《南方日报》和《 南方都市报》领导只好对此进行”调查“。随后,刚刚由采访部主任荣升为副主 编的任天阳和报社的另一位领导多次特意把我找去询问有关此案的采访过程,还 多次问及关于祈福新村凶杀案中那张照片是如何拍到的,当时还有谁能证明,云 云。 据悉,由于此案在没有得到公安部门的批准下,广州几家媒体均予以公开, 引起了有关部门的强烈不满,当即要求各报社对有关记者和责任人进行处分。几 家刊发此案消息的报社认为,他们只是真实客观地报道了有关情况,忠实履行责 任深入现场采访报道的记者们并无任何违法乱纪或是渎职行为,自然也不应予以 处分,所以其他报社均以各种理由,积极采取措施保护自己的记者。但是,至今 我不明白,尽管此稿是在报社多位领导的再三指示下并经采访的,尽管此次采访 还有另几位同事参加,并共同写稿,但由于我是主要作者,特别是,那张“独家” 照片里“出自”我手,我就这样成为了最大的受“审”者,像十恶不赦的犯罪嫌 疑人? 为何我成为惟一的例外?! 愤怒之中,我写了一份辞职书贴在那位要求我 写检查报告的副主编办公室大门口上。无可奈何的我只能这样选择辞职。 6 月30日,《南方都市报》编委会经过一天的开会研究,最终把此事的所有 责任全部推到了我一个人身上。更令我目瞪口呆的是,报社有关领导经过一天的 紧急磋商,根据上级有关部门的决定,竟然称我在“……祈福新村命案报道中, 采访不深入,报道不实,导致严重不良后果……”我至今不明白,这篇报道哪有 “不实”之处? 这严重不良后果到底是指什么? 这张早已发黄陈旧、纸页变脆, 盖有《南方都市报》红印的“处罚书”至今仍被我珍藏。我的许多同事在获知我 的事后,一个个都被弄得目瞪口呆。几位知晓事情内幕的同事一个个均为我而感 到愤愤不平:“有关祈福新村案子的照片,其实国内的其他报纸早就发表过,而 且有好多,他们为什么不敢去找人家的麻烦?这样的照片也算国家机密么? 他们 不过是以此为借口而已……”另一位女同事也义愤填膺地说:“谁都知道,这种 案子都是在报社领导的指示下,我们记者才能去采访,否则怎能轻易发表出来? 怎么现在一出了问题都往记者身上推呢?这太不公平了,即使我们记者的稿子出 了问题,最大的责任人首先就是有关值班领导,其次是部门领导,然后是有关责 任编辑,最后才能是记者的……现在他们怎么能不问青红皂白就把所有的问题都 推到记者一人的身上了?”“以后还有哪位记者敢写稿子呀……出了事,谁能保 护记者的合法利益呀?” 而更令我心寒的是,报社有关领导对此事的冷漠和推脱。那一两天,哪些领 导见了我一个个都唯恐躲避不及;只要有人见到我,除了不好意思地向我露出尴 尬的笑,就是像躲避瘟神一样溜之大吉。主编关健见了我赶紧就躲开;多次与任 天阳一起指挥我采访的李民英见到我尽管满脸讪笑,但却避而不谈;副主编程益 中见了我有是推说有事,就是干脆不理。不过令我唯一感到一丝安慰的是,当时 最清楚这次事情内幕的的采访部主任杨斌满怀歉意地对我说:“石野,这其实不 是报社领导的事,是上面有关部门对报社的压力太大了……”为了表示他的歉意, 他几次要请我吃饭,为我送行。我谢绝了。这在当时的紧张和冷漠环境中,与某 些领导的冷漠相比,他当时能这样对待我已实属不易了,我怎能不理解呢? 我心 存感激呀。我还记得,当我因此事质问曾多次指挥我前往采说访的副主编任天阳 时,他仰着肥胖的脸庞竟说:“此事与我无关,主要是因为广州公安部门的人说 你拍的那张照片是假的,根本与案情无关,如果你能拿到相关证据证明那张照片 的确是与本案有关,你才能平安无事……”此君还特意将“你拍的照片”几个字 咬得很重,似乎根本与他无关。我强压着心中的怒火,轻轻地反问道:“那张照 片不是你联系好后让我去拿的吗? 怎么,你现在这么快就忘记了? 当时不是还有 曾华锋和张蜀梅在现场呢? ”他面红耳哧地低下了头,不敢正视我。我默然了。 我半天没有说一句话。此时我又能说什么呢?没想到,在我临走时,这位堂堂的 副主编大人又对我说了一句:“……你以前写在不少负面报道,部门的人早就对 你不满了,如果你有办法能抓到他们违法乱纪的有关事实,我们一样能整他们… …” 我无声地笑了笑。我瞥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过头就走了。 仰望天空,我不由悲哀长叹:在我几年的政法记者生涯中,我没有倒在敌人 的黑枪口下,没有倒在黑帮的屠刀和棍棒下,最后竟然被自己人用冠冕堂皇的手 段,将我无情地“谋杀”了……这也正像我们这些平时经常写批评批报道的记者 担忧得最多的一样:我们这些记者不怕什么黑社会,不怕黑暗中的刀枪,怕就怕 白道的打击报复,特别是黑白道的联手的报复…… 更令我心寒和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也就是因为此张广州公安部门认为“严重 失实”的照片,在《南方都市报》上发表后,据说又被香港苹果日报原封不动地 借用了,广州市国安部门竟然对我以“涉嫌出卖国家情报”为名,调查了我长达 三年之久! 不仅仅如此,三年多以后,当浪迹京城的我重返羊城与一因被我在国内多家 媒体揭露其恶的新闻败类邓世祥对薄公堂时,我居然又因此事被广州国安部门以 “涉嫌出卖国家情报”为名而非法拘传长达十一天!在对我的所有“犯罪”情况 进行深入细致的“调查”后,他们在对我进行几天向夜的威协和恐吓, 并教训了 我一顿之后,要求我严格按照对方的要求,写了一封绪如“不得向新闻媒体,尤 其是港澳媒体透露此事……”最后才让我重获自由。 对于像祈福新村这样的案子,地方新闻媒体难道真的不能报道么?回答自然 是否定的。一些地方的相关部门,为了自家的所谓利益和形象,他们常利用党和 人民所赋予他们的权力干涉新闻单位的正常工作,而更令人不可理解的是,我们 的一些新闻单位的领导,为了明哲保身,为了一己私利,好多时候也会无视道德 良知,不顾党纪国法,在一些权贵面前唯唯是从,点头哈腰,一副奴才相。如果 新闻单位也能像人民法院一样,不受地方官员的干预,能独立行使自己的舆论权 力的话,也就不可能出现一些假案冤案了。 我的遭遇之后,以至此后一帮战友的相继离去大都指向一个方向:实施舆论 监督首先受到冲击乃至伤害的是记者个人。其实这是一个极端不合理的现象,然 而在报社领导所谓顾全大局的和稀泥心态下,我作为一名记者的权益直接受到切 实侵害,甚至这种侵害被冠以“采访不深入,报道不实" 的堂皇名义,对于一名 为他所热爱的新闻事业殚精竭虑、鞠躬尽瘁的一线政法记者而言,不啻为莫大的 耻辱! 我记得,早在1998年间,北京石景山区曾发生过一宗震惊京都的特大凶杀案, 同一出租屋内的8 名打工妹在一夜间全被杀死,当时,北京地区及中央所有的新 闻媒体及时向全国报道了此事,引起了国人关注,后来案子很快告破,凶手也受 到应得的下场;2002年11月,香港富商林汉烈在一荼楼里被凶手当众杀死,全国 所有大小媒体均以较大篇幅报道了此案……像这样的例子举不胜举,如果按照广 州有关部门对祈福一案的有关做法,是不是这些最先报道一事件的有关记者都是 泄露国家机秘呢? 是不是也应受到“处罚”呢?我不得而知…… 就在我离开广州前我听友人提起,在我离职后不久,香港一家报纸的记者获 知我的遭遇后,在他们的报纸上发表了一篇为我所遭受的不公正待遇鸣不平的文 章,虽然对于我悲凉若此的心境于事无补,然而我仍要对这位善意拳拳的新闻界 同行报以感激的一笑。1999年7 月1 日,我离开了《南方都市报》,那里的一 桌一椅,茶杯灯盏,都见证了我对新闻事业的全身心投入与自我完善,更见证了 我每一个胜不骄败不馁汗水涔涔踏踏实实的脚步……大步迈出《南方日报》报业 大楼的一刻,我第一次体会到,何以" 出师未捷身先死" 成为千古义士哀中之哀! 不由怆然……在南方做记者期间,尤其是在《南方都市报》作记者的三年时间内, 我始终以一名新闻记者的良知和正义行使自己的论监督权,为老百姓摇旗呐喊, 为弱者执言仗义,我采写了大量的新闻报道,其中有为数不少的稿件在社会各界 激起过极为强烈的反响为众多弱者主持了正义,维护了法制的尊严,宣扬了正气。 我在这里发表了大大小小的文章近50万字。直到现在,我可以毫不脸红的说:我 是《南方都市报》在广州拥有读者最多、社会影响最大的记者之一。但说来也许 有人不相信,我的众多报道中,从来没有获过任何新闻奖——如果要说获奖的话, 我记得只有唯一的一次,自然不是国家级的,在人事错综复杂的报社中,没有一 个领导能青睐我的作品,我连报选的资格都没有——而只要你的作品有报选的机 会,绝大多数均有获奖的机会,这早已从历届的一批又一批获奖作品中得到过印 证的;也不是省级的,因为同样如此,我的作品在评功论赏时,还是没有受到主 管领导的看好;这样想起来,我记得我的几百篇作品中,只获过《南方都市报》 的“报”奖,那还是报社所主办的年终好稿评奖中,好不容易才获过一次奖,而 且还只是一个三等奖。我记得那篇获奖的篇目就是《深夜查房吓死打工妹》。其 实,对于各个级别的任何一次评奖,领导不通过,你的稿子写得再好,也无资格 参加。一些同行和读者曾因此为我愤愤不平:“像你这样这位成绩优异,社会影 响巨大的优秀记者为何获不了奖呢?这太不公平了!”我总是一笑了之。是呀, 在我们的生活中,不公平的事太多了,这要看你是用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去看待。 对于名利,我一直看得非常的淡薄,虽然对于这些奖励我也很在乎,但我不会为 了某种奖项而屈辱地去溜须拍马,去一味地讨好一些手中掌握着这些权限的领导, 如果真的要那样做的话,我宁可不要这些所谓的的荣誉,因为她已被杂质所沾污。 一个以自己的良知和做人的正气去写新闻报道的记者,只要他所做的一切得到了 社会的认可,受到了大多数读者的拥护和好评,尤其是,他所做的一切能使那些 受人压迫、侮辱、残害,能使那些有苦无处诉说,有冤无处申诉弱势群体,能走 出困境和水深火热之中,我想这才是最大的奖励和荣耀。 在《南方都市报》,在这个供我成长和战斗了3 年的地方,在这个我曾多次 为之以生命换取新闻的地方,在这个我多次为之经历九死一生的地方,在这个同 时也给留下了绪多创伤和永远的疼的地方,我的感慨太多太多。在这儿,我们这 些没有正式编制的记者编辑,每月只有800 元的工资,没有劳保福利,没有医保, 没有房租补贴,更不要说什么分房了;平时的节日,按规定分发的过节费,我们 这些招聘人员都只能拿正式员工的一半,每当看到南方日报那些员工们,尤其是 那些拥有正式编制的清洁工、接待员等,不但平时的工资历奖金比我们这些每天 四处采访的人员多,而且他们的任何一个节日的奖金要比我们多出一倍时,心里 真像打翻了五味子瓶,什么滋味都有。就是连我们每天进出报社大门时的胸牌都 不一样,连在报社阅览室借读图书的权利都没有。一些工作时间没有我们长,成 绩也不如我们的同仁一个接一个调入了报社,成为了正式的员工,而像我,曾华 锋和罗斯文等这些曾为报社立下了汗马功劳的前线记者不但得不到应得的公正待 遇,而且还受绪多的责难和打击。在我走后不久,罗斯文也因愤而辞职;一年后, 正在复习考研的曾华锋也被那位河南籍副主编剥夺了“兵权”,还扣除了他的一 万元的年终奖,使其那年的考研遭受很大打击,不过曾华锋在第二年终于以优异 成绩考上了北京大学中文系的研究生,并在他的那本由中国记协主席邵华泽题写 书名、光明日报出版社2002年10月推出的新书《我的记者生涯——暗访黑帮》中 以深沉的笔调记录了如我同样的悲愤而凄凉的心境。 记得,那次我在广州王圣堂历险后,就有好多人这样问我:“你们这样的记 者真是太危险了,报社一定早为你们买过人身保险了吧?”我笑而不答。我无话 可答。有谁会想到给我们买人身保险呢?我们虽然是一名新闻记者,但我们只是 南方报业的一名招聘人员呀?如果我们在工作中出现了一点差错,就会受批评作 检讨,就有可能面临被“炒鱿鱼”的危险。因为我们还不是南方报业集团的正式 员工。如果我们是南方日报的正式员工的话,很可能,有关王圣堂历险的报道不 会不明不白的胎死腹中了。在此事不久,《南方日报》摄影部的梁有祥师傅也像 我和邓世祥一样前往广州火车站偷拍了一组有关吸毒者的镜头,当即被报社领导 当成了英雄,不但《南方日报》不惜用大幅版面来报道此事,其下面的两份子报 《南方周末》和《南方都市报》均一起上阵助威,轰动羊城,广东省和广州市的 有关领导对报道大力批示,各有关部门迅速行动,一下子就解除了这个长期盘据 在广州火车站的大毒瘤。而这位默默无闻的梁师傅一下声名大震,不但受到各式 各样的奖励,而且很快由报社出资出版了一本有关此事的书。这的确是一件大快 人心的事。这无论是对梁师傅本人还是我们的整个社会都是一件好事。梁师傅的 义举令我们更加敬佩,因为作为同行,我们已经有更多的历险和体会。只是我至 今不明白的是,同样是在报社有关领导的组织和指派下采访,同样是广州火车站 一带的“黄、赌、毒”问题,我们和梁师傅同样是以一名新闻工作者的职责和正 义感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前往这些布满雷区的危险地带卧底暗访,为什么他能得到 有关领导和地方部门的赞许,而我们在王圣堂的暗访以及祈福新村凶杀案的采访 却是揭露“广州的丑陋,败坏广州良好的形像”而无端受到责难呢?难道仅仅是 因为我们不是南方报业的正式员工么?!这不能不说与报社领导有着千丝万缕的 关系!同样是南方报业的员工,同样是活生生的生命,同样是记者,我们相同的 采访结果却会有如此大的差别!当我们这些新闻记者不顾威胁恐吓,不顾生命危 险,为弱者执言仗义,为社会激浊扬清,为民众的利益大声呐喊之时,又有谁来 保护我们的这些记者的合法权益呢? 我在《南方都市报》的多次历险,不但令我的身心遭受极大的伤害,同时也 吓跑了我的爱情。进入《南方都市报》后,我在一次联欢会上结识了广州某医院 的女医生林,当时,美丽大方的她刚从北方一所著名学校分配至羊城。我们很快 坠入爱河,可只10个月时间,我们的爱情遭受到了考验,主要原因是,我经常写 批评报道,她十分害怕我在采访时就遭遇到的各种危险,与1998年4 月1 日,我 在王圣堂死里逃生后,整日为我的人生安全提心掉胆的林,终于满面愁容的向我 提出分手,她哭着说:“我只想过一种平静安稳的家庭生活,实在无法容忍我一 而再,再而三的惊悚采访,我太担心,我太害怕……” 后来,我与另一位远在杭州名为萍的女孩子由多年的笔友成为知己,刚进入 谈情说爱阶段时,因为她的父母亲知道了我在广州历险的经历,非但没有增加对 我的好感与信任,相反当即强迫其宝贝女儿与我一刀两断。记得1998年的中秋节, 当远在昆明出差的我应她的诚邀,从春城赶往杭州城时,由于她母亲的坚决反对, 生性柔弱的萍只好含泪与我分手,以致使我们的第一次成为了最后一次。有关此 事,2002年4 月的《家庭》杂志在一篇题为《暗访黑窝历险记》的文章中也曾描 述过此事。就这样,在我的青春史册上又洒下了一串班驳的泪痕。 我至今记得,那位曾在银河村治安员打人事件中大力声援我的泰国侨胞谢先 生,得知我要离开南方北上求学后,很感慨,特意派他在广州工作的弟弟谢崇宣 先生为我送行。在广州火东站,我那位忠实的读者黎世冬在他的弟弟黎世军的陪 同下,也特意赶到车站为我送行。这时我才获知,由于那次在银河村被治安员打 伤后,他已落下了终身的后遗症,已无法像以前一样从事体力劳动,而只好做起 了摩托车拉客的生意。在火车站,面对这几位前来为我送行的朋友,我百感交集, 一时竟无语凝噎…… 流浪京都 当我怀着一腔未尽的豪情壮志离开了《南方都市报》后,广州其他几家报纸 的朋友相继来电邀我加盟,但均被我婉言谢绝。我足不出户,开始了一种苦行僧 一样的生活。在南方的几年军旅生涯,四年政法记者生涯,我像极了一只高速旋 转的陀螺,终于有了停下来好好闭门思过的时间。 7 月底,我随同友一起前往上海散心,这也是我平生第一次来到这座举世闻 名的“东方巴黎" 。上海虽然也有源远流长的海派文化,也有其他的大城市无法 相比的新潮,但这儿的环境过分繁华和喧哗,这对于向往过安静生活的我而言又 似乎不大合适。在此小住一月之后,我又回到了南方。 这时候,我从一本最新的《小说选刊》杂志上获悉北京鲁迅文学院正面向全 国招生后,我毫不犹豫填了报名表,并寄上了有关报名作品和其他材料。通知书 很快寄来。 8 月底的一天,我在那经常与我同朋友的帮助下收拾行装,踏上前往首都的 火车,此次竟一去不再回头。 京城应是每个寻梦人各色梦想最好的衍生地,这一方神奇而热烈的土壤,让 我魂牵梦萦了太久太久。早在十多年前的1990年,当时因家庭极度贫困而不得不 辍学的我,一边在建筑工地里辛苦地劳作,每天以长达十几个小时的代价换取五 元的微薄工资,同时我像挤牙膏似的从牙缝间好不容易挤出了一笔钱,报名参加 了北京《人民文学》杂志主办的“文学创作函授班" 。我太热爱文学了,极度贫 困的生活和痛苦压抑的精神,使我每天惟有以文学作为全身心的寄托。作为函授 班学员,我的两篇小说得到时任《人民文学》副主编冯夏熊先生的青睐与赏识, 这年9 月,我被通知参加《人民文学》在北京西山为函授班优秀学员举办的一次 小说笔会。当我接到通知时,激动得当夜辗转难眠。第二天大早就找到老板辞了 工,然后怀揣着母亲东借西凑来的200 多元钱,从老家千里迢迢赶往京城。谁知 刚抵埠,我发现夹在一本《阅微草堂笔记》里几张薄钞不见了。我大惊史色这笔 微不足道的钱,不但有我回去的路费,更有我这7 天的伙食及住宿费用呵!为期 七天的笔会一天天濒临结束,我在北京举目无亲,不由心急如焚。 在临离别京城的前一天夜晚,时任《人民文学》杂志社总编室主任、负责此 次笔会的王勇军老师,无意中获知我的窘况,觉察我的失魂落魄后,当场掏出200 块钱交给我,说:“小兄弟,你不要急,《人民文学》就是你的家,有困难我们 都会帮助你的,这钱拿着作路费吧。只要你努力奋斗,日后一定大有作为的啊… …" 后来,我在和朋友聊天时,一些朋友总是问:现在还真有那么多好心人吗? 是不是社会越来越冷漠了,人与人之间越来越缺乏最必要的信任与善待之心?老 实说,这也曾是我的困惑。 我的少年时代几乎全部用在类似这个工程师寻找乌托邦之举上,虽然也曾无 数次被人拒绝甚至坑骗蒙蔽,也曾遭至各式奚落与白眼,但是每当我山穷水尽的 关头,总是有善心之人对我伸以援手,所以我可以无比坚定地相信,这个世界好 人当道,良善之心必然压倒仇恨与冷漠。这些闯荡四方的感受和独特的经历,使 我这个农民的儿子在做了一名记者后,不为金钱与功名诱惑,经常将新闻笔端直 指那些来自生活底层、遭遇不幸的弱势群体,为他们的冤屈不幸振臂疾呼,顶着 万千压力为他们仗义执言。当我目睹尤其是那些背井离乡出门寻梦的打工一族, 在他们遭受冤屈投诉无门时,我不仅尽一名记者的力量为他们奔走呼吁,而且往 往在他们身无分文时总是倾囊相助,或为他们解决临时的吃喝,或为他们买好回 家的车票,我更乐意将这些不幸遭遇困苦的人们视为我的兄弟姐妹,以一个人最 起码的良知与正义感来施以援手。 那一次,在王勇军老师的帮助下,我顺利返回家乡。一个月后,正好碰到南 海舰队来我家乡征兵,我积极报名应征。由于我们这批兵是中国的海军陆战队员, 因此无论是体检还是政审等方面的检查均极为严格。我记得当时家乡一开始就有 1000多名热血男儿积极应征,后经过五关,斩六将,仅剩几十人。最后,我终于 脱颖而出,于当年12月穿上了蔚蓝色的海军军装,怀着一腔报效祖国守卫边疆的 沸腾热情,来到南海边陲的北部湾海防,从此开始了我毕生难忘的军旅生涯。 1997年回乡探亲时,我无意中得知,王老师当初这200 块钱竟迟迟未还!我 一下急了,一回到广州,就赶到邮局将钱款汇出,追加200 做利息,心中仍然惭 愧万分。是的,这区区200 元也许那位远在京城热心而又憨厚的王老师早已不曾 记怀,因为他总是像帮助我这样时常帮助那些家境贫困的文学青年,这样的事对 于他来说早已是司空见惯的了,但这件事对我来说却具有举足轻重的意义。 果然,1999年9 月,我第二次来到北京后,特意因为此事向王老师道歉时, 他说,当初接到我那400 元的汇款单时,他还真的莫名其妙了好一阵哩。直到后 来才好不容易想起似乎有这么一回事。他笑称当年这笔“外债" 早就抛到九霄云 外去了,没想到我会因这区区200 元钱耿耿于怀。当他看到我还钱,反而显得极 为不安。在这200 元之前与之后,他已记不清还有多少回善意打了水漂,有人甚 至因为曾受他恩惠见他如遇鬼神,避之犹恐不及。此后,他见人便提这件事,大 发感慨。王老师快人快语,认为我这样的朋友可以交。我更庆幸刚在北京落脚, 便找到这样宽厚如父辈的老大哥。 鲁迅文学院是50年代国家为了培养写作人才而特意设立的一所学校,也是目 前为止国内唯一的一所专门培养作家的学校。半个多世纪以来一直被称为中国作 家的摇篮,其首任院长就是著名女作家丁玲。当代著名作家邓友梅、蒋子龙、王 安忆、莫言、刘震云、余华、毕淑敏等名家都曾在此深造过。改革开放以后,随 着市场经济的发展,这所国内一直令人景仰的文学像牙塔也向全社会招起了自费 生。刚开始,据说很严格,后来,由于人员不多,社会上的一些文学爱好者,有 的仅凭在地县报刊上所发表的作品,交上几千元的报名费,也能轻易进入这所学 院的大门,感受这里的文学氛围。但文学毕竟是神圣的事业,不是仅限于阅读了 几本文学书籍,写出了几篇自以为是的文章就能成为作家的,当时的学员难免鱼 龙混杂。不过,我们那一届学员中还是出了几位文学人才的,如青年作家石舒清、 温亚军、王继明、马坊,邵丽、黄羲瑶;青年诗人谷禾、汪渺等。从去年开始, 中国作家协会又对学院进行了全面的改革,进入此处学习的学员必须是中国作协 会员,限定名额,每年由当地的省作协和省文联推荐当地最优秀的文学人才来此 深造。风水轮回转,鲁院又成为一般的文学青年可望而又不可及的“圣殿”。 回想我青春途中的这些路程,一个普通的农家少年,正是因为对文学与生俱 来的热爱与追求,在梦想的驱逐下一路狂奔。记得90年代初,我刚刚穿上蔚蓝色 的军装跨入军营时,上海复旦大学与《人民文学》杂志联合举办的" 青年作家进 修班" 录取通知书也寄上家门,如果此时我不是在部队的话,我想当时哪怕是砸 锅卖铁,我也会想法奔赴上海求学。为了弥补这一缺憾,后来我只要有空,就学 习写作。在北部湾参天巨浪中尽忠职守,当好一名海军士兵,站好每一班岗。由 于军训极为艰苦,时间也极为紧张,就是极少的休息空时,也无法安下心来读书 写作,只有到了每天夜晚,上床休息时,我才能偷偷读书写作。记得当时担心被 人发现挨训,每到夜里息灯时,我就将厚厚的被子紧紧的盖在头上,缩在被子里 头,伏在床上,用手电筒照着写作,到第二天再将写好的稿子悄悄寄出去。就这 样,我用此方法,将千万情愫付诸笔墨,一些沾染着海风湿咸气息的散文、诗歌 不断发表在军地报刊上。后来,我的小才干很快受到有关领导赏识,先抽调出来 办黑板报,又被调往连队当文书。半年后,我又被调往舰队政治部学习写作。当 回头审视过去,我发现我的路就像一个圆,以文学为顶点,流浪为半径。然而我 毕竟是回来了,被迫放下所有杂念与争斗,在萧然之地圆一个我挣不脱而又一回 回失之交臂的文学之梦。这梦是痴的狂的癫的,执着的柔韧的被生活消耗又提纯 的。看着一个个凝结了我悲欢承载着我爱恨的文字,无数回热泪盈眶。 鲁院坐落北京八里庄的在一条污浊的街道中段。两扇绿漆大门之内两排常青 树木夹道而立,操场边沿爬山虎郁郁青青,将五层教学楼一整面外墙占据,纹丝 不透,蔚为壮观。我到来的应是一年之中最美妙的时段,教学楼前的青草地上开 放着一株株金黄的菊花,在迎风摇摆。有时蜂飞蝶舞,有时蝉鸣蛙声,颇有一派 田园风光。 我们学员当时都住在学院的宿舍,我住在三楼。两位室友一个是来自大西北 的甘肃天水、青年诗人汪渺,一个是来自东北的青年诗人包容,我们都是爱说爱 闹之人。每天晚上我夹着笔纸到楼上教室,写稿,常写到凌晨回来,一些文朋诗 友还在大谈文学理论。在此期间,我每天除了上课,就是认真读书,有时也禁不 住院手痒动笔写些文字。在这里,我虽然未能像其他同学一样各类文采飞扬的作 品四处飞,但因为我只是抱着来修心养性的恬然心态,与世无争,不求功名利益, 每天沉浸在瑰丽的各色文字世界里,尽情地让自己的思想和灵魂放飞。我就这样 让文学来抚慰伤痕累累的身心。也许,此时只有文学才是最能慰藉心灵的灵丹妙 药吧。 让我万万不曾料的是,安宁至近乎奢侈的生活尚未令我平复,一只打击报复 的黑手竟由南至北,千里迢迢的追踪而来,如食腥的怪兽,一路咻咻地嗅着我的 痕迹摸索至此。随即我的遭遇不过是磨难的又一番延续,房间被查,信件被拆, 窥探打着防范的名义,我这个以写批评报道闻名南国的记者,走在鲁院任何的角 落都有警觉的眼睛尾随而至。后来我才明白, 原来此时被南方都市报第二次开除 的邓世祥, 竟然手持南方都市报的介绍信公然走进了中国人民大学进修新闻, 他 利用在北京的机会频频的以不同方式开始对我进行了肆无忌惮的攻击和诬蔑. 其 中的证据, 我都一一拿到, 后来一并递给给法院, 这就是我的那宗领社会各界极 为关注的全国首宗记者自诉案. 北京之于我的意义,如同多年前的广州,我全身心敞开了一名流浪文人蓬勃 而隽永的情怀,轻装而来,追求一种淡泊而无为,宁静以致远的理想境界。当闲 暇时我往返于京城几家最大的图书馆、新华书店、艺术馆,一日仅车费便需数十 元时,我不得不承认,生活的严酷性确实能够左右太多文人弱不禁风的命运。正 如我的文学梦在南方与现实的磨合中全线溃败一样,在文化气息无可比拟的首都, 再次败走麦城。 迫于生计,鲁院毕业后,我进入中关村的一份某中央机关办的周刊做采访部 主任、首席记者。 在中关村租房而居的日子里,我还结识了一帮流浪文人,他们没有固定的工 作和收入,也很难觅得心有灵犀不离不弃的女友,过着一种飘浮不定的生活。大 家一碰面就喝酒,喝得半醉了借酒装疯胡言乱语,甚至像孩子一样手舞足蹈号啕 大哭;直至真正喝醉了反而不言不语,挂着泪痕沉沉入梦。我的心是伤感的,在 与现实颠沛流离与磕磕绊绊中,像打了层层补丁,将闪烁浪漫之光的部分裹起, 原来流浪的路上,爱与温情都是易碎品。 当然,流浪文人中也不乏成功者。在鲁院学习时,我结识了同为湖北老乡, 与我一样同来自大冶的知名流浪作家代表古清生。那时候他已声名赫赫,拥有一 大批忠实读者,被誉为“中国第一自由撰稿人”。古清生在推出散文集《男人的 蜕变》和《流浪京都》等作品后,又曾以一部力作《中国人可以说不》风靡一时。 此后一系列在当时引起了一定社会反响的新作频频问世,足可见其作沸腾程度, 影响之巨。 北京的媒体较之广州相比,更加规范化,然而也更加程序化、模式化,记者 个人因素在这架运转严密的机器里,其实是无足轻重的。如果广州的记者是展翅 雄鹰,是凶猛的猎豹,是大无畏的射手,那么北京的记者更应该符合一位泥瓦匠 形像,勤勤恳恳,按部就班,设计图纸拟好,施工材料配好,你只管把房子盖起 来就是。 心里落差的考验是严峻的。我以最快的速度调整好情绪与工作方式,仍然一 心扑在我所热爱的新闻事业上,采访时我是天马行空的游侠,独来独往单刀赴会 ;闲暇下来身旁一群入行不久的毛头小伙尊称我一声“大哥" ,要听我闯荡南方 的历险故事。 因为几篇有力度的报道,渐渐我在北京新闻界小有名气。 三年时间,我先后在《科学时报??今周刊》、《首都公安报》、《文化时报 》、《京华时报》、《法制日报》等新闻单位供过职。但我还是热衷于流浪,有 一次,我和古清生商量好了准备一起徒步走黄河,但因种种原因计划搁浅了。有 朋友笑我心比天高,流浪成性,鲜有人知我的苦衷。千辛万苦搜集来所有居心险 恶、措辞恶毒的匿名投诉信、黑假材料,我知道那只报复的黑手必欲置我于死地 而后快。新闻记者是一行无法隐身的职业,我更从不试图掩藏我的名讳。流浪京 都的路上,时时有被疯狗一路狂追乱咬的愤怒与无奈,但我还是要走我自己的路 …… 1999年仲夏,我在广州因向一对遭人玩弄和抛弃并濒临于绝境的陈良琴母子 伸出援手,谁知竟遭到了那位曾与我生死与共的同行邓世祥长达六年的恶意诽谤 和诬陷……2001年2 月22日,愤激之余,我在《工人日报》头版头条以较大篇幅 揭露了这位河南籍同行流氓成性“妻妾成群”,不认妻儿的恶行;2001年12月, 我以刑事自诉将诬陷我的恶人邓世祥告上法庭,北京朝阳区法院在认真审核我的 自诉理由和有关材料后,当即以“诽谤罪”立案。由此,中国第一案记者刑事自 诉案在京城拉开了帷幕。随后《北京晚报》、《工人时报》、《法制文萃报》和 《知音》等国内多家报刊纷纷发表,报道给予关注。由于此案的特殊性,不但中 国汇协有关领导给予了关注,更引起北大法学院副院长陈光良教授,中国人民大 学法学院副院长韩玉胜教授及国家法官学院张泗汉教授等三位我国著名刑法专家 的高度关注,并对此案进行了案情论证。但令我意想不到的是,对于此案证据确 凿,事实清楚,社会影响极大的新闻记者自诉案,却经受了耐人寻味的曲曲折折, 至今未果。但我相信,法律一定能还我一个清白,法律一定会为我讨回应有的公 道。至今,我在忠心的继续履行一位新闻记者的职责的同时,亦不得不为自己的 官司四处奔波……有关详情请见我的第二本书《卧底记者:我的正义之旅》 2002年3 月4 日的一天夜晚,华灯初上。正在北京的街头匆匆行走的我突然 接到远在南方的昔日同事、此时正在出租屋里复习考研的曾华锋的电话,他在那 头颇为感慨地对我说,“石野,我们虽然都离开了南方都市报,但报社没有忘记 我们这些人,同事们没有忘记我们……”此时正在复习考研的他,也像我一样, 经常在晚饭后外出散步,这一天,他在广州天河街头散步时,像往常一样卖了一 份当天的《南方都市报》,时值《南方都市报》改为日报后的五周年纪念日,在 由老同事谭智良以“西凉”的笔名发表的一篇纪念文章中写道:“……想起来了, 下面的人不得不敬:石野、曾华锋、罗斯文。想当年,你们也曾风里来雨里去, 写下不少有影响的报道。《南方都市报》是个大舞台,只要尽情表演,就会获得 掌声。你们谢幕离去后,是否有过留恋的时分?……”当曾华锋在电话里将这段 话念给千里之外的我听时,我一时竟无语凝噎,忍不住热泪双流……三年来,这 可是我离开报社后第一次流泪!那是百感交集的泪水! 是呀,谁说我们不爱自己的报社呢?谁又说报社不爱我们呢?那里虽然有难 言的缺憾,但也有我们奋斗的艰难和战斗的快乐,有我们尊敬的师长,更有我们 并肩作战的亲如兄弟姐妹的同事们。虽然时过境迁,虽然供我们成长又给我们留 下了永远伤痛的地方已成为昨日黄花,但她却早在我们青春的道路上长成了一道 独特的风景线。我不能忘记。我不会忘记。 由于官事所耗精力和金钱太大,我在京城又一次陷入困难,生活极为窘迫。 为节省费用。2002年冬我临时栖身于京郊大运河畔的一间廉价低矮的小平房里。 在寒冷的冬天,这儿没有暖气,没有朋友,但我依然心中暖意融融。冬天到来了, 春天还会远吗? 只要我的所为是正义的,我就不相信我不能战胜邪恶! 2002年冬,这已是我来到北京的第四个冬天。在一个夜深人静的寒夜,我躺 在床上辗转难眠,于是干脆披衣而起,推门而出。这是一个大雪缤纷的寒夜。外 面一片银装素裹。几棵高大挺拔的大扬树耸立在风雪中,不时从树权上扑簌簌的 掉下一枚早就干枯的黄叶。从前日始,一股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已侵入当地,夜 间降至零下十几度,冰寒异常。狂风呼啸中,落雪缤纷,足足飘洒了两昼夜。我 裹紧大衣,仰望天宇,任由疯飞乱舞的雪花扑面而下,击中我赤裸而苍白的额头、 脸颊和颈脖,化作冰水肆意流向心底深处。这又未尝不是一股冰清玉洁的雪山之 泉啊,来自没有污染的世界,涤荡我在红尘中翻滚、时时感觉浮躁与疲惫的身心, 我渴望彻底释放与解脱,释放我被世俗种种禁锢的血肉之躯,解脱因刚正不阿屡 屡受挫不期然间忧郁而善感的愁绪;我更渴望北方闻名遐迩的彻骨之寒,净化、 磨砺出一个全新的自我来,迎接挑战,直面坎坷。是的,我知道,我做记者没有 错,我凭胸腔中一颗突突跳动的赤红良心为老百姓说真话更没有错。我当过兵, 早在部队时就养成了关注政治,积极学习党的新指示的习惯,在成为一名记者后, 我始终在政治上与党中央保持一致。早在1997年间,党中央即在全国广大党员干 部中举行了“三讲”活动,其中最为广大老百姓熟悉的一条就是“讲正气”。 是的对于任何一名党员干部来说,如果他身上缺乏应有的正气,那么他在平 时根本就不可能有正义之感,不可能为老百姓说真话,一个不敢为人民讲真话的 人,他就无法成为一个合格人民公仆。作为一名爱党爱国的新闻干线的记者,我 们不畏邪恶,出生入死,为有冤屈的老百姓大声疾呼呐喊,为弱势群体执言仗义, 为了揭露某些罪恶的腐败而奋不顾身,勇往直前,这除了我们自身耿直的秉性, 更有我们认真学习和掌握党中央下达的有关精神。我们的任何一家新闻媒体都是 受党和人民的领导,正因为如此,新闻媒体才被称为党和人民的喉舌。作为一名 新闻记者,我们都一直坚持激浊扬清、匡扶正义的报道宗旨,始终不变!目前, 全国上下正在深入学习江泽民同志的“三个代表”,其中,重要的一条就是“代 表最广大人民的利益”。这句深入民心的话实在是至理名言! 其中所蕴含的哲理 和意义是无穷无尽的。试想,如果一个政党不为人民大众服务,不为人民大众谋 利益,她还会受到人民的拥护和支持吗?如果一个记者不为人民群众执言仗义, 不为老百姓说真话,还会有人记得他么?如果一个记者只知写一些歌功颂德的文 章,写一些报喜不报忧,溜须拍马的篇什,他也许能多拿一些红包多得实惠并且 容易官运享通,但他却无法拥有广大的读者,他无法受到人民群众的欢迎。 在这方面,我问心无愧。做了九年记者,虽然至今我没有钱卖房子,更没有 钱买车,至今我还是像九年前一样住廉价的出租房,一直过着清贫的生活,甚至, 我至今仍无能力将我的白发双亲从那遥远而又贫穷的乡村接到城里与我一起生活, 相反,因为为河南光山弱女子陈良琴母子打抱不平,伸张正义,我不但遭受到别 人四年的诬陷和绯谤,引出一场国内首宗记者自诉案官司,同是也因为官司欠下 了十多万元的债务。 但是,我无怨无悔!是的,人间正道是沧桑,所有的是与非,善与恶,黑与 白的较量只是让我更加明白,任何一个以与邪恶斗争为己任的人,势必将付出不 一而足的代价!他的崇高感有多高,他的代价也将愈发深重。 一阵寒风吹来,将白扬树杈上的一枚残叶吹落下来,落在我的肩头上。我用 几乎冻僵的双手捧着这枚早干枯的树叶,屹立于这皑皑白雪中的北国黎明。我突 然想起了我在鲁院那年深秋时节写的一首短诗。这首名为《伤痛》的小诗,不啻 为我当时饱经风霜之情的真实写照: 一枚黄叶飘下来 伤着了一个人的眼睛 露水在秋风里哭泣 孤独的石拱桥 把沉重的思念 枕在一个人的 彼岸 河水中的鱼儿 撞疼了 冬天的石头 一只黑蝙蝠 两只黑蝙蝠 在通往乡村的驿道口 一前一后地张开 忧郁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