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欢”姓第一人 欢镜听行道——欢眼看人,镜鉴做事,听风采文。 引 言 公元2006年6 月12日晚,河北电视台“真情旋律”专题节目开始在河北电视 大厦第二演播室录制,主持人王颖开门见山地说:“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可是, 在重庆江津,却有这么一个人,在他三十七岁那年,不仅将自己的姓名改了,而 且,他还成为中国第一个姓‘欢’的人,他就是欢镜听。”随后,重庆电视台 “巴渝人家”栏目也将关注的目光投到欢镜听身上,2006年7 月16日、17日、18 日三天,分上、中、下三集介绍欢镜听…… 常言道:大凡在某一方面成为“天下第一”的人,他的人生一定有不同凡响 的特殊经历。 那么,欢镜听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全世界人民都在歌颂阳光。 至少,在我们阅读到的绝大部分书籍中、在我们看到的绝大部分影视作品中, 甚而,在过去相当长一段时期,每当一个英雄人物出现时,屏幕上要么是鲜花盛 开的村庄、要么是巍巍青松岭、要么便是炫目得让人眯起双眼的灿烂阳光……总 之,阳光、空气和水,不仅是生命起源的几大要素,而且,它们还被人为地赋予 了某种象征意义,尤其是从天宇深处小米般斜斜筛下的金色阳光。除此之外,倘 若再出现一湾浅水海滩、海滩上伫立着一位身材修长头箍橄榄枝的少女、恰好这 位少女又处于情窦初开双眼浸润着云想衣裳花想容般的怀春之意时,这份让人飞 花迷眼全身从头至脚都骨酥筋麻地沉醉在春城似的风物,应该是天下男人们蒸熟 黄粱美梦时达到至臻幸福的绝妙境地。 那么,有歌颂乌云的吗?有。有一个地方,人们对阳光的厌恶只能用成语芒 刺在背来形容,相反,人们对满天乌云的渴望,绝不亚于《三国演义》中曹操心 生一计说出的望梅止渴。那么,这个视满天乌云为幸福时光的地方在哪儿呢?这 个地方便是……且慢。在谈到这个视满天乌云为幸福时光的地方之前,先从一位 农村少年说起。 重庆市近郊有一座地处几江河畔的古城,叫作江津;与江津城隔江相望,有 一座小镇,叫作德感坝。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期,一位实际年龄不到十五岁的农 村少年因家境贫寒,遂肩扛一根竹扁担,扁担上缠着一圈麻花绳,来到德感坝, 意气风发地穿行在大街小巷。当年,农村少年那副装扮与后来遍布重庆城靠卖力 气为生的挑夫没有任何区别,对于这类身上的衣服从早到晚湿了干、干了湿的下 力人,重庆人不叫挑夫,叫棒棒。不过,在棒棒们内部,却为自己的生存处境取 了一个虽然冗长但是很形象的说法:磨骨头养肠子。 那时候,身为磨骨头养肠子的少年挑夫,生活重担虽然过早压到他太稚嫩的 肩上,但是,一则青春年少,体力上的劳累磨灭不了他心中的万千梦想,二则他 还没有学会出门看天色、进门看脸色般的世故,每当在大街小巷上遇到同窗或朋 友,他便大老远伸出双手,也不管人家眼神是否正瞧与斜射,一个劲地邀请人家 到茶馆喝茶。等到一次又一次遭遇到热脸贴冷屁股后,很奇怪,他这位出身草根 阶层、地位低贱、一穷二白的少年挑夫,居然让那些家境富裕、社会地位比他高 出许多的同窗或朋友嫉妒起来,没多久,关于他的流言便流传开来。 一天晚上,怀着一种既困惑又苦闷的心情,他登门求教一位对他有所同情的 同窗。他不明白,自己是一个乡下少年,是德感坝上命如草芥的一介挑夫,按照 常情,小镇上那些装满一肚子油汤的饱汉们怎么会嫉妒一个饥肠辘辘的乡下穷人 啃一个冷馒头呢? 沉默半晌,同窗告诉少年挑夫:他们之所以不高兴你,是因为你身为穷人却 不知道守穷的规矩,走起路来非但不紧缩双肩,两眼慌跳,反而意气风发,得意 洋洋,看起来,神态非但不像汗珠滚滚的下力人,反而像衣锦还乡、一路高歌大 风起兮云飞扬时的汉高祖刘邦。同窗用一种劝诫的口吻说:“以后你多注意点自 己的言行。”同窗口中的言行,自然是指少年挑夫低微的身份了。 在那位同窗看来,自那天晚上的谈话后,少年挑夫应该守住穷规了,虽然走 路时不至于埋首看脚寸步碎行,但是在大街上揽活时没必要做出昂首挺胸、好像 真的实践了教科书上说的“干什么工作都是为人民服务”的样子。须知,众生平 等只是某些权贵坐在主席台上打着饱嗝吐出的酒话,否则,现实生活中便不会存 在一等、二等……诸多森严的门当与户对。然而让那位同窗失望的是,他的好心 非但没有起到所谓的正面效应,反而产生出副作用,也就是说,少年挑夫浑身的 血性愈加沸腾起来,他发誓:将来无论我干何种职业都要敬业尽心地干出几分成 绩,至于你们心中的守穷规矩,见鬼去吧! 光阴似箭,一眨眼,少年挑夫成长为男青年。 成长为男青年的少年挑夫不再是德感坝上替别人担东西的棒棒了,他自学成 为一名建筑技术员,在当地的建筑行业里,他的名声超过了许多老技术人员,成 为好几家建筑公司争抢的技术人才。同样在这个时期,男青年心田埋下了第一颗 爱情种子——他爱上了一个开商店的小女孩。小女孩是男青年自己冒大的说法, 事实上,那位皮肤白净、眼睛大大的小女孩比男青年还年长两岁。一天深夜,在 敌不过单相思的折磨后,男青年披衣起床,写了一封长达十几页的情书。第二天, 他壮着胆将这封情书交到小女孩手里。在男青年既天真又饱满的想象里,小女孩 收到情书后,即便不答应他的求爱,至少也会怦然心动。然而还没等男青年心跳 如鼓点地走出街尾,一回头,惊骇地发现小女孩正在一页一页撕着情书,小女孩 碎碎末末地撕着那封情书时,还拿一只眼既斜斜又细细地磨着他。他永远都忘不 了小女孩斜射与细磨的眼光,他在对方冷冷的眼光里看到的不仅有癞蛤蟆想吃天 鹅肉,还有若干丰富的内容。一时间,男青年心如刀绞,脸上立时挂起两串晶亮 的泪珠。他本来想冲回去,先从地上拾起情书碎片,再问小女孩:你为什么如此 残酷?想了想,他头一昂,转身疾速地走掉了。这件事留给男青年的伤痛与伤害 是久远的,因为,从那以后,男青年再也没有给任何一位女人写过一封情书。 后来,男青年不甘眼光永远局限在小小的德感坝,他要到外面的大千世界去 开阔眼界。终于,在一个细雨飘飞的晚上,男青年挎着一个牛仔包,登上了南行 的火车。 这是他第一次走出多雾的四川盆地。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出远门。 再后来,男青年漂泊到了刚宣布建省的海南岛。 登上海南岛的第一天,最让男青年惊奇万分的是阳光如千万根银针般地扎下 来,皮肤有一种打火罐似的爆裂痛楚。海南岛上的阳光跟他过去的生活环境四川 盆地见到的日照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在四川,每当阳光穿过厚重的雾霭时,原 本睡意十足的黄狗会兴奋地跳跃起来,汪汪的狗吠声中饱含着对阳光灿烂的歌唱, 甚而,那些瘫痪在床上多年的患者,都会双眼定定地勾扯住屋外阳光透明的脚趾, 用渴盼的颤声提出“到外面晒晒太阳”的要求。在多雾的地方,在男青年的视野 里,全世界人民都在歌颂阳光,这是千真万确的真理。 那些日子,正是百万大军闯海南,只见一船接一船的闯海者蜂拥而来,人人 都怀着一份梦想,渴望在海南岛上找到金矿。 男青年到达海南岛的第四天就发现情况不妙了,一则他身上的钱所剩无几, 二则上岛的人日渐增多,各家旅店的住宿费也相应地水涨船高。现在不要说回去, 再过两天恐怕连住宿的钱也没有了。他曾亲眼看到一位从黑龙江远赴海岛的大学 生睡在公园旁的一棵椰子树下饿得奄奄一息。当年,在海南岛,这种情况屡见不 鲜。 万分忧愁的男青年走进了《天涯》杂志社。能够做一名编务人员,给杂志社 拆拆信封,他就知足了。在杂志社,主编冯秀枚女士接待了他。可是,对于身揣 高中毕业证书的男青年来说,求职肯定失败。也许男青年的言谈举止给冯秀枚留 下了好印象,就在他失望时,冯秀枚关切地问他:“你过去来过这儿吗?”见他 摇摇头,冯秀枚从另一间屋子里找了一本薄薄的书《美丽的宝岛》送给他。冯秀 枚的本意是让男青年通过这本小书先从理论上了解海南岛,思想上有了充分的准 备后,有的放矢,少走弯路。 告别了冯秀枚,回到旅店,他开始阅读这本类似旅行册之类的小书。不经意 间,他翻到版权页,看到这本由某出版社出版的小册子,居然印了数万册,而且 出版时间已经有三年了。他想,在海南岛没有建省以前,这本书的销路肯定不好 ——本地读者少,外地人到岛上,似乎又很难专程到书店购买这样一本书。分析 的结果,这本书很有可能堆积在大大小小的书店里。现在蜂拥上岛闯世界的百万 大军中,如同他一样两眼一抹黑的人不是大有人在么,在这种情况下得到这样一 本指点迷津的书意味着什么呢? 男青年终于发现了一个商机。那天晚上,他兴奋得一夜无眠。 第二天,男青年几乎跑遍了大大小小的书店,包租着一辆三轮车,将那本小 册子一堆又一堆地运到秀英港。面对那些一潮又一潮地涌上岸来的闯海者,他一 咬牙,将定价只有二角五分一本的小书抬到五元钱一本。男青年双手拢到嘴前成 喇叭状,望着那些刚下海轮的旅客,扯开嗓门说:“第一次到海南岛的朋友们请 注意,我要问大家一个问题?”一听这话,旅客停住脚步,纷纷将头转向男青年, 好奇地打量着他。男青年一见这情形,立刻眉飞色舞,大声说道:“我爱五指山, 我爱万泉河,我爱美丽的黎族姑娘鹿回头……总之,因为爱天之涯地之角,所以, 我才一鼓作气跑到海南岛。”顿了顿,他话锋一转,“可是,朋友们,你们对海 南岛了解多少?”说到这里,他指着身边一位满脸倦容、身背旅行包的女青年, “请问这位小姐,你是哪儿人?” 女青年答道:“西安。” “第一次到海南岛?” “第一次。” “到海南岛干什么?” 女青年笑了,伸出手指环指一遍周围的旅客,反问道:“你问问这些来自五 湖四海的朋友们,他们花了成百上千的路费,到海南岛干什么?” 人群中,一位旅客答道:“闯海。” ——闯海是当年在海南岛非常流行的一句口头语,类似后来的打工淘金之说。 对方话音刚落,男青年紧追着问——他的话说给女青年听:“小姐,你到这 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闯海,知道脚下的路该怎么走吗?”见对方没有答话,他又说, “具体点,现在,在这儿,你知道选择什么样的交通工具到岛上的每一个地方才 合算?住什么样的旅店才最省钱?哪些单位在哪个街道?” 女青年与身边的人们交换了一下眼色,轻声问道:“你知道?” 这时候,男青年用脚从身后钩出一张矮凳,站到矮凳上,重新将双手拢到嘴 前成喇叭状,朝四周的旅客高声说道:“什么是黑夜中的明灯?什么是黎明前的 启明星?什么是前进的方向?什么是行动的指南?什么是……” 那位女青年有些不耐烦地打断男青年的话:“好了好了,别说废话了。你到 底想说什么?” 女青年不客气的举动没让男青年生气,相反,男青年脸上现出“等的就是你 这份心急”的表情,他跳下矮凳,从身后拎过一个大旅行袋,拉开,取出一本薄 薄的书,高高地举起,“来自天南海北的朋友们,《美丽的宝岛》,五元钱一本。” 那位女青年反应过来,夸张地张大嘴,“哇,原来,你在推销旅行册啊!” 她将书从男青年手中夺过去,翻了翻,把目光落到定价上,“哇,你也太黑心了 吧?定价二角五分钱一本的破书,竟然敢喊五块钱一本的高价。” 男青年双手抱到胸前,笑眯眯的样子,没做任何解释。 女青年又翻了翻,做出欲扔不扔的样子,问道:“原价,卖不卖?不卖,我 可走了。” 男青年仍旧抱着双手,仍旧笑眯眯的样子,“小姐,你大老远从西安跑到海 南岛,路费花了多少?中途,花过冤枉钱吗?怎么,你现在双脚才刚刚站到港口, 便一叶障目了?就心疼区区五元钱了?”他轻轻地从对方手里取过那本小书,脸 色变得严肃起来,“只花五元钱,让你一夜之间变成岛上通,这生意你认为值吗?” 的确,男青年这句话说到了人们心坎上。凡是有过漂泊经历的人都有这样的 体验,初到一个地方最重要的事情莫过于熟悉环境,用打工者的话来说:先踩熟 地皮。这样一来,没等那位女青年完全反应过来,四周的旅客便纷纷掏钱买书。 没有多久,旅行袋中的书已经卖光了。 男青年卖书的过程被一位中年男人一针不漏地看在眼里。等其他旅客散得差 不多后,男青年转过脸望着中年男人粲然一笑,从后腰间抽出一本书,递到对方 面前,热情地说:“老乡,送给你。” 中年男人吃了一惊,情不自禁地倒退了好几步。他吃惊的不是男青年送书的 举动,而是对方突然用四川话说出的老乡二字。 “老乡?”中年男人虽然愣愣地望着男青年,但是,说出的话却是自自然然 的家乡方言了,“你怎么知道我是四川人?” 男青年露出两排白牙,脸上的笑容也如白牙似的晃眼。他说:“你先把书收 起来。” 中年男人一只手犹犹豫豫地接过书,一只手朝衣袋伸去——他准备掏钱。 男青年立刻用语言止住了中年男人掏钱的动作,“我说过,这本书,送给你。” 中年男人将书卷入手掌中,再次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四川人?” 男青年脸上仍旧是那种牙齿般白得晃眼的笑容,“我不仅知道你是四川人, 我还知道你是从江津出来闯海的人。”原来,就在那艘海轮泊到港口,从海轮里 涌出如潮人流时,中年男人刚好来到男青年身边,望着那些闯海的人们走出船舱, 他情不自禁地吐出一句四川方言:“龟儿子,人些一串一串的好多哟。” 听完男青年的解释,中年男人恍然大悟:难怪对方一下子就猜中了我的老乡 身份。 这时候,男青年指着那本书,笑着说:“老乡,我卖书,自己给自己订了一 个规矩。” “什么规矩?” “外地人,五元钱一本,不少一分一厘,休得讲价;四川人,减一半,二元 五角一本;重庆人,每本一元;至于像你这样的江津老乡嘛,”他缓缓地吐出一 个字,“送。” 中年男人一边翻着书一边问:“你怎么想起做书生意呢?” 也许,中年男人顺便问问而已,然而在男青年听来,却属于一种商业机密。 因此,男青年装出没听到对方的问话,弯腰拾起旅行袋,又将矮凳放入袋中。末 后,他伸出一只手,说:“老乡,再见。” 中年男人握了握男青年的手,“你叫什么名字?往后,我到哪儿找你?” 男青年想了想,吐出三个字:“再说吧。”一边说一边朝不远处的三轮车走 去。很快,三轮车载着男青年一路轰响着消失在灼热的阳光里。 没有打工经历的人对“再说吧”三个字,更多的是从字面意义上去理解,中 年男人有过漂泊经历,他对这种萍水相逢时的“再说吧”是再熟悉不过了。想必, “再说吧”这三个字眼里,每一笔每一画,浸润着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古旧 情怀的同时,也竖起了现代人在推销保险时专门杀熟(整熟人)的人心隔肚皮, 进一步说,透过“再说吧”三个字,可以锐利地看到世态炎凉与人情冷暖,此其 一;其二,大多数情况下,类似这样的相逢都不会再有后会的日期,彼此间不可 能也无必要弄清楚对方的真实身份。因此,“再说吧”可以理解成一种婉转的拒 绝,也可以理解成一种未来的期约,当然,还可以理解成一种永不再见的分手。 倘若萍水真有重逢,除了缘分,还有什么呢? 男青年回到旅店,还没换下汗淋淋的衣服,忽然听到大街上传来一声惊呼: “乌云来了。” 的确,海岛上空忽然阴沉起来。先,一片薄薄乌云如邻家有女初长成般羞怯 地缓缓飘来,后,一大片浓重乌云如一家有女百家求似的追求者急急地赶来,再 后,便隐隐响起结婚多年彼此生厌后的恶夫追打弱妻时咚咚奔跑的雷声……对于 这种乌云遮住太阳即将打雷下雨的前奏情形,男青年在四川盆地见得多了,一点 都不新鲜。然而让男青年目瞪口呆的是,海岛上的人们对于乌云的到来,不仅不 反感不厌恶,相反,他们却像迎接新娘子进门般地兴高采烈起来,一些大街上行 走的女孩子,先是相互牵着手雀跃不已,继而欢快地拍起巴掌,仰望天空,连声 说:“乌云来了,好日子来了。” 一时间,男青年如坠五里雾中——不,他的心思升到头顶上的乌云里。他惊 愕地想,天啊!乌云满天的日子,居然被海岛上的人们视为幸福时光。 自此,男青年学到了一个见识:人生之旅是有阶段的,不同的阶段有不同的 人生位置,很多时候人生就是在不同的旅途上寻求某一阶段的合适位置,或者叫 作某一阶段的人生定位。如同灿烂的阳光照射着四川盆地,千万个四川人由衷地 歌颂它,相反,让四川人厌恶的乌云移位到海南岛上,同样有千万个海南人在歌 颂乌云,天上的气象如此,地下的人事也如此,人世间没有一成不变的事物。如 果说孔夫子的“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说的是人生变化,是褒义,那么站在变 化角度讲,即便是一个往日的大好人,别后三日重逢,也应该抱着理性的贬义心 态,睁大双眼,做到整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细想起来,无论是可以 共患难却不能同富贵的大人物、或是可以同富贵却不能共患难的小百姓,莫不在 变化之中。男青年将这种天气与人事的变化理解成特殊意义的行道,从此,“行 道”两个字铭刻在他心中。 靠着“行道”,男青年一步一步拼搏着,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期,他已经 是一家民营集团公司属下的商贸公司总经理,还兼着两家工厂的厂长,经营着数 百名员工的生计。孰料,就在他事业顺利之时,他却一不小心落入一个别人精心 为他设计的陷阱之中。原来,就在男青年担任总经理之初,为了撤换一位没有文 化的仓管员,他得罪了公司董事会一位分管财务的副董事长,最后,那位副董事 长给男青年留下一句话:“买不买我的面子,你看着办吧。” 男青年没有买对方的面子。一晃数年,男青年早已将这件微末小事忘之脑后, 然而,对方却将之刻骨在心,暗中寻找机会挖掘陷阱。这个机会,终于被那位分 管财务的副董事长等到了。 1995年初,在一次产品订货会后,有四万余元现金开支无法正常入账。于是, 男青年求教于那位分管财务的副董事长。副董事长建议男青年弄来几张假发票做 平账目。待男青年按照对方的建议办理完财务手续后,那位副董事长却紧紧抓住 这件把柄。醒悟过后的男青年,不仅深刻地认识到人心之叵测,也深刻地认识到 有些所谓的大男人,气量竟然比针孔还细小。古人有“外宽而内忌”的说法,也 许,针对的就是这种男人。一年后,法院判处男青年有期徒刑两年,押送重庆某 看守所改造。在此期间,家庭解体,亲朋疏远。 服刑期间,男青年反思自己往日社交——三十岁前,闯荡江湖,游历四海, 性情侠义,三教九流之友遍及各地,私家房宅如朋友们免费的驿馆,三天接待一 小拨五天接待一大批,还多次不惜慷私己之钱财替一些道貌岸然的朋友们搭桥过 河到更好的地方,谋取更幸福的生活,孰料,过河拆桥者、伪造谣言恶语中伤者、 落井下石者、桌面上吃东西桌底下咬人者,恰恰是当初那些有了他的大力资助才 改变生存处境的所谓的朋友们。看来,古人在某些地方的聪明远远超过现代人, 比如,女人像花儿,不仅空前、还绝后了后世文人的想象空间,后世文人对女人 虽然有千万种比喻,但是,有哪一种比喻超过女人如花儿的呢?再比如,古人造 字时,把朋友的“朋”字会为两义,一是两串“贝”相连成为“朋”(贝在古时 指钱财)字,意思是有钱好交友;二是从偏旁部首的角度讲,两“月”相逢成 “朋”(月为肉旁)字,把两块“肉”挂列起来结成“朋”友,意思是倘若你有 朝一日身上无肉供他人咬嚼,谁还跟你做朋友?联想到现代人诸如“没有永远的 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这样冗长、露骨的说法,古人在造 “朋”字时,一方面血淋淋地洞穿了人性深处最真实的肉魂,将两块鲜肉像年关 到来前熏腊肉一样高挂在世态炎凉中,另一方面,还考虑到许多道貌岸然的中国 人喜欢说假话的虚伪性,又把这两块熏出腊味的鲜肉解释成月光照耀下心与心相 连、手与手相牵的朋友。 同样在服刑期间,男青年出色的劳动改造得到重庆市某看守所管教干部的信 任,他被挑选出来负责监区的安全,以及为死囚们写遗书。这份工作的最大好处 是:他不必白天黑夜地锁在牢房中,可以自由地在监区内活动。 重庆市某看守所是数十年前修建的房屋,即便在阳光灿烂的白天,地下室仍 旧是阴气森森,据说,数十年前,地下室便是处决死囚的刑场,后来,刑场另选 地方后,地下室便闲置下来。想到身体是未来事业的本钱,他选择了一个特殊的 锻炼身体的方法——每天晚上十点钟,他大着胆子走进黑暗阴森的地下室,拧开 水龙头,一边洗着冷水浴一边唱起前苏联民歌《三套车》,尽管男青年的歌唱的 并不好,可是,经过一次、二次、三次……乃至若干次之后,在看守所这样一个 特殊的地方,在每天晚上十点钟,从地下室传出的哗哗流水声与《三套车》,竟 然成为某看守所一道奇特的风景。 基于男青年积极出色的改造,有关部门为他减刑半年。1998年4 月5 日,男 青年带着一副壮实健康的身体回归社会了。1999年4 月5 日,这天,是男青年出 狱一周年的纪念日,他到新华书店买了一支钢笔,迎着灿烂的早阳,再次“行道”, 开始孤寂的文学创作。迄今为止,男青年已创作、发表、出版十五部文学作品, 约四百万字。 2003年,男青年经过深思熟虑,在征得亲人们的支持和有关部门的同意后, 他改名换姓,从此,不仅官方户籍档案上有了“欢镜听”这个罕见的姓名,而且, 有关部门通过全国查询得知,“欢镜听”是中国第一个姓“欢”的人,“百家姓” 中创造出一个新姓氏:欢。 2006年,欢镜听回想起当年闯荡海南岛时得到的人生感悟,于是,他在姓名 后面加上“行道”两个字,从此,“欢镜听行道”成为他的笔名。 基于欢镜听在文学创作上取得的突出成绩,2003年,他被推举为江津市政协 委员,同年,他加入中国民主建国会,成为民主党派中的一员; 2004 年,经中 共江津市委、江津市人民政府研究同意并上报重庆市有关部门批准,将欢镜听列 为特殊人才特招进重庆江津文化馆,成为国家事业单位正式编制内的文化干部。 欢镜听感谢各位领导的关爱与栽培,然而,他心中有两大遗憾难以启齿:第 一,由于他只有高中文凭,虽然作为“特殊人才”特招了,但是没有按照“特殊 政策”办理,参照应届中专毕业生待遇,一年见习期满后,聘为管理员二档,外 边人可能不好理解管理员二档,说白了,就是“初级”都达不到,也就是说,已 经创作、发表、出版十五部文学作品的欢镜听,最终连“初级职称”都沾不上边, 在重庆江津文化馆现有十三个在编人员中,他的工资收入排列最后,每月494 元。 2006年,因欢镜听工作表现出色,江津市人事局考评他为“优秀”,奖励一级工 资,22元,加上69元的津贴,每月合计585 元。靠这点微薄收入,他无法维持自 己与刚上初中的儿子最基本的生活,无奈之下,他利用业余时间,背上竹背篓, 手持电喇叭,成为一名兼职拾荒匠,一边游走在江津城的大街小巷,一边高声喊 道:收书本报纸。有一次,在江津某机关家属院,一位中年妇女出售一捆旧报纸, 忽然,欢镜听发现一位年轻女人坐在屋角,双手捧着一本他创作的长篇小说津津 有味地读着。他故意对年轻女人说:这本书的作者跟我是好朋友。年轻女人抬起 头瞄了他一眼,吐出三个字:冒皮皮。冒皮皮是本地方言,包含了撒谎、说大话, 等等。年轻女人没想到,她面前这位拾荒匠正是这本书的作者。因为经济条件差, 欢镜听最害怕接到各类请柬——人们戏称为红色罚款单,偏偏在他小有名气后, 这类红色罚款单常常不请自来,最多的一天,他接到五份红色罚款单。更让他难 过(真的,难过!)的是,主人在送给他的请柬里,还特意附上几行文字,这些 文字虽然表述不同,但是核心内容是一样:你是江津城有名的大作家,能够请到 你,我感到万分荣幸。欢镜听自己从不“祝生”,也从不欠他人类似红色罚款单 似的人情。真要说“欠情”,不知有多少人“拖欠”他的人情。有时候,面对那 些侵略者般的红色罚款单,欢镜听有一种生活在殖民地、劳动成果被他人掠夺殆 尽的感受。开初,自小受“中国是礼仪之邦”文化熏陶的欢镜听,无法垮下脸拒 收各类红色罚款单,可是,等到他为应付这类罚款已经欠下上万元的债务后,他 只好硬起心肠,采取逃避战术,不再缴纳红色罚款了。第二,不知什么环节出了 问题,欢镜听还有五个月见习期工资没有领到,每月496 元,五个月合计2480元, 直到他写作这篇文章时(2006年7 月27日),快两年了,仍旧没有领到这笔2480 元的欠薪。 (全文完)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