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黄皮白瓤“香蕉人” 面对女儿今天的模样,我喜忧参半。我经常反问自己,她是你当年所期待的 吗? 我没有答案,我只有面对。惟一令我安慰的是,在她面前已经展现出一条铺 满鲜花的路,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再去面对我们曾经有过的坎坷。 我的梦想已经实现,虽然与我少年时代的宏图大志大相径庭,但毕竟是无奈 中的最佳选择,我对此无怨无悔。 东华的梦想始终系在我和女儿身上,最初打算我一毕业就举家返国,后又寄 希望于女儿能按自己的想法读完大学,回国找个体面的工作。她的一厢情愿都未 得到我和女儿的认可,她只剩下一个破碎的梦,除了这些年的积蓄,她一无所有。 女儿的梦想自始至终也没得到我和东华的认可。石姗刚来美国时,性格十分 内向,为帮她克服这一不足,我们积极为她创造条件,鼓励她参加学校的各项课 外活动。自从小学时主演小话剧“天掉下来了”,她便迷上了表演。到了高中, 她还导演了两部莎士比亚戏剧,分别获得维吉尼亚和华盛顿地区高中生汇演比赛 的头等奖。美国主流媒体《华盛顿邮报》在文艺专刊做了报道,还刊登了剧照。 我们本想通过参加表演改变她的性格,谁想阴错阳差,不但改了性格,连爱好都 改了。到了高中最后一年,也就是应该决定大学专业的时候,她竟斩钉截铁地告 诉我们,她已经选择了南加州大学艺术系,学习表演专业,令我和东华目瞪口呆。 涉及到孩子的前途,我和东华便求同存异,结成统一战线。从石姗决定要上 艺术系的那天起,我俩便频频对她发起攻势,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她不要好 高骛远,还是脚踏实地选个可以安身立命的专业。哪知道,任你说破了嘴,也无 法改变她的既定方针。 石姗的理工科一直十分优秀, 但她最后选择了文科, 跟她当年报考TJ高中未 被录取有直接关系, 为此我还和东华有过激烈冲突。 TJ高中是以美国第三任总统托马斯·杰佛逊命名的全国重点高中, 以科学为 主, 毕业生全部考入世界名牌大学, 日后成为科技界的精英, TJ高中被誉为科学 家的摇篮, 为千万人所神往。 该校从初中一年级招生, 要经过严格考试, 达到分数线后再择优录取, 而大 多数美国初中入学是不考试的. 另外, 考生必须是该校所在地, 被称为美国东部 硅谷的费而法克斯郡的居民。我问石姗要不要试一试, 她沉思片刻, 只说了一句 话, 爸爸, 我想参加考试。 考试之前, TJ高中举办了考生和家长参加的说明会, 可容纳上千人的大礼堂 挤的水泄不通. 校长在大会结束时向考生及家长提出三条忠告:第一,别寄希望 被录取;第二, 别寄希望被录取;第三, 别寄希望被录取! 这么多人竞争有限的 名额, 美国入学时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现象恐怕只此一例。 会后我带石姗参观了整个学校, 她又只说了一句话, 爸爸,我喜欢这里。 成绩下来了, 石姗大大超过了分数线, 本来是让她试试的, 没想到孩子这么 争气, 下一步就是居住地问题, TJ高中只录取住在该郡以及向该校提供赞助的另 外几个郡的考生, 我们居住的阿灵顿郡没向TJ提供赞助, 每年TJ只给阿灵顿4 个 名额. 东华说, 有些不住在费郡的中国人托住在费郡的朋友出个假证明, 就说住 在费郡, 并向学校提供地址以便联络. 东华说咱也这么办, 孩子入学就万无一失 了. 我当时刚到监狱上班, 正做着在美国警界大展宏图的春秋大梦, 处处严格要 求自己, 不想弄虚做假, 就没同意, 为此东华与我大吵了一架, 一气之下又回了 中国。 我想, 上好学校要凭真本事, 否则进去了也是受罪. 我坚信凭石姗的成绩, 在阿灵顿打进前四名也没有问题, 那样被录取多神气, 多自豪. 我哪知道, 这四 个名额完全是政客之间的私下交易, 都是暗箱操作, 不对外公开, 我当时并不知 情, 还以为也是择优录取呢。 我和石姗满怀希望盼来的却是一纸未被录取的通知, 而一个中国朋友也不住 在费郡, 他用了假地址, 他儿子考试成绩不如石姗却被录取了。石姗气得把通知 扔在地板上, 搂着我的脖子整整哭了一个晚上. 望着伤心的女儿, 我的心也疼痛 无比, 我觉得对不起孩子, 要听东华的建议, 石姗就被录取了。尊纪守法也没得 到好报, 弄虚做假的倒如愿以偿。我怎么跟孩子解释? 太太也是, 我这么忙, 事 无巨细都跟我商量, 背着我给她报个假地址不就成了吗?石姗大概就从那一刻发 誓远离科学. 后来她考大学选专业时, 我还磨破了嘴劝她报理工科, 石姗半句也 听不进去, 一定是TJ高中的事让她伤透了心。 从这件事也再次暴露出我和东华处事原则的严重分歧, 她总说我变了, 变的 跟别人格格不入. 她说的别人自然是她身边的那些中国人. 面对东华的指责, 我 问心无愧, 自己的所做所为对得起星条旗和胸前的警徽, 从没做过那些鸡鸣狗盗 的事. 但是我也不得不承认, 假如此事能够重演, 为了让女儿如愿, 我情愿违背 自己的意志. 我并非一意孤行之人, 只是在太多的事情上, 情绪和赌气代替了理 性和沟通. 一件本来不大的事情, 不仅疏远了夫妻感情, 而且改变了女儿的人生 道路。 东华委屈求全留下来可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她的宝贝女儿。如今女儿也不 如她的愿,这才心灰意冷,下定决心离开美国。毕竟母女一场,下了决心还是不 免牵肠挂肚。她把女儿叫到跟前,把要回国的想法告诉了她。石姗沉思片刻,说 道,既然妈妈在美国这么痛苦,干脆回去,走自己的路,按自己的方式生活。 东华听罢肝肠寸断,想不到自己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孩子,竟然如此绝情, 连一句挽留的话都没有,这美国还有什么好留恋的?她抄起电话就定了回国的机 票。 眼看母女俩相互误解,我只好充当翻译,从中调解。虽然石姗不识中文,但 日常对话还没问题,母女俩说的都是中文,干嘛还要翻译? 问题在于两个人的思 维方式完全不同。东华内心也充满了矛盾,既厌倦美国的生活,又舍不得尚未独 立的女儿,她真想找一个让自己留下来的理由,她以为女儿会苦苦相劝,求她留 下来。没想到女儿像是巴不得她快走,这可把她的心伤透了。 其实,石姗何尝不爱自己的妈妈,但她爱的方式已经十分美国化,不像东华 那么一厢情愿,包办代替,甚至有点强加于人。石姗是站在妈妈的立场上权衡利 弊,如果回国能让妈妈快乐,她宁可牺牲自己的感情成全母亲,哪想到自己忍痛 割爱,妈妈并不领情。 东华与女儿的隔阂并不偶然,母女俩从未有过书面的文字交流,那怕是一个 简短的留言,也要我来回翻译。石姗不认识中文,更不会写中文,她只能用有限 的中文词汇跟妈妈进行口头交流。东华眼里的石姗并不是客观真实的石姗,女儿 在美国人面前的表现完全是另外一个人,可惜东华从来没有机会看到石姗活在英 文世界里的那一面,即便看到了也不会感受到,更不可能理解。东华也曾试图用 中国文化去教育、影响石姗,可得到的不是反弹就是置之不理,完全是对牛弹琴。 有时把石姗说急了,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中文,便用英文还嘴,这更令东华火冒 三丈。 我心里明白,女儿已经融入美国文化,迟早要融入美国主流社会,我们已经 失去她了,而那个引导女儿“误入歧途”的罪魁祸首就是我。 从她到美国的第一天起,我就教她学好英文,别像爸爸这样活得这么苦。女 儿没辜负我的希望,英文学的比美国人都好,不仅夺得2000年度全美华裔高中生 英文作文比赛第一名,获得陈香梅女士亲手颁发的奖状,而且连续三次在美国东 部高中生英文比赛中,从众多的美国高材生中脱颖而出,勇夺榜首。大学二年级 时,就已经在美国大牌刊物上发表作品。然而,在她英文突飞猛进的同时,也自 然全盘继承了美国文化,疏远甚至忘记了自己的传统语言文化,这是我始料未及 的。 面对女儿今天的模样,我喜忧参半。我经常反问自己,她是你当年所期待的 吗? 我没有答案,我只有面对。惟一令我安慰的是,在她面前已经展现出一条铺 满鲜花的路,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再去面对我们曾经有过的坎坷。 一切为了孩子,多少华人在美国忍辱负重,靠的就是这个精神支柱,他们牺 牲了自我,用血和汗为下一代铺出一条通向美好未来的路,但又有多少人知道, 如此惨痛的付出,将来是不会得到回报的。 面对人生和家庭的喜怒哀乐、酸甜苦辣,我感到无能为力,这既不是我的初 衷,也不是我的过错,当初选择跃出国门这条路,这一切就注定不可避免了。三 口人各自做出妥协,继续维持这个图有其名的家?还是各奔前程,去圆自己的梦, 任这个家彻底解体? 我再次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一种时不我予的紧迫感阵阵袭上心头。前途已 不再是一轮喷薄欲出的红日,而是接近黄昏的夕阳。震撼之中,不由得抓紧战马 的征鞍,沿着自己用血汗铺成的路继续向前,因为这是一条不归路。 (全文完)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