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庄稼人的岁月就像季节,春天新绿,夏天火热,秋天金黄,冬天苍白的庸懒。 等到麦子浇上冻水,大家的心就可以松一下了。 老人们坐在自家的炕头上开始侃大山,那些村妇们找出春秋打好的纥被,开鞋 底,做鞋帮,割绳子,开始为家人做新年的鞋子。那个时候,外婆和姨包揽了我们 一家人的鞋子、棉衣。那些活计,她们由春忙到夏,由秋做到冬。 我喜欢坐在昏黄的煤油灯下,看姨捻绳子,外婆納鞋底。她们娴熟的技艺能做 出世上最舒适、漂亮的鞋子。印象中,外婆的针线笸箩里总是被鞋底、鞋帮满满的 占据。 等到年关将近,那些满含外婆,姨辛苦,慈爱的鞋子就会被一块包袱皮裹好寄 回我家。在那些鞋子的空隙里,我的外婆总是会捎上华北平原上的特产——大枣, 那既是外婆的厚爱,也是那个小村给予我家乡——薄碱滩的馈赠。 冬天的劲风扫尽天空的阴霾,湛蓝的天空上一轮日头,尽情播撒着心中的热情, 每当这个时候,心情好起来的外公就开始在自己的书房里,或是泼墨挥毫或是捉刀 为笔雕刻自己的人生。我的外公既写得一手好字更擅长雕刻、绘画。他最拿手的就 是工笔仕女,还是在特殊的环境——鼻烟壶里。那些被微缩在狭小空间的画卷,还 有被雕琢于坚石上的,是外公一生的心血,一生的心境,……在那黑白颠倒的日子 里,由于家庭出身成份问题,外公被开除公职,被斗,被抄家……好多他一生积蓄 的珍品,或被无故掠夺走,或被付之一炬。看着零乱不堪的书房,外公的心也零落 成泥。 失去了自己心爱的工作,他就把自己封闭那个小小的空间,开始作画、雕刻。 (他一生留下了300 多印记,还有字画,只可惜在他走的时候被众人以收藏的名义 拿去好多)那个时候,外公是严厉的,他的书房一般人不能进,但只要进去了那种 书墨气要人陶醉。我从小就喜欢看外公作画,有时候也会帮着研磨。“慢点,轻点, 慢慢研出来的才是好墨汁。”每每他总是这样叮嘱我。印象中他是不苟言笑的,只 有好朋友来访,外公才会开怀些。那也是外婆最难做饭的时候,因为庄户人家拿不 出上好的饭食以做招待。时常是一顿手擀面算是对上宾的款待,于是我会听到外公 的叹惜,在书房;外婆也有叹惜,在灶间…… 外公有一个习惯,他喜欢从眼镜片的上方看人。后来这个习惯被妈妈延承了, 每当见她的眼睛溜过镜片看来人时,我就会想到外公,想到那双严厉但不失温情的 眼睛;时常为作画、雕刻劳神的眼睛。外公生命的前半部分忙于工作,后半生则是 在愤懑、唉叹、散淡中渡过。这大概是他们那一辈人的悲哀,少时历经战乱,老来 饱受打击,于是他就把自己寄情于画卷:苍山劲松,小桥流水、花荫下吟读的仕女, 还有踱步纵情鸣啼的雄鸡……无一不显示出他那颗归于田园后平淡的心。 外公喜欢摆弄盆栽,盆景什么的,他会把玉米粒炒得开了花,然后点上一些朱 砂红再粘到“梅花枝上”,只是一不留神就会被我这只馋猫偷几朵下来。呵呵,有 一次我正在欣赏被自己偷在手中的“花朵”,恰巧外公进来,“哦,是你阿,我说 花朵少了呢,原来是开到这里了。呵呵”外公用修长的手指戳戳我的小肚皮,从那 以后,他只要自己的书房里白梅绽开,没有了朱砂红。 外公还有一个嗜好就是收藏,在那个年代不知道兴起了什么风,大家时常被召 集起来去平整土地。主要对象是那些老年间大户官宦人家的祖坟,有时候就能平整 出石像、铜器什么的,新鲜的玩意儿往往会被人拿走,只有那些被锹铲弄的残缺不 堪的石像没有人要,外公会让人帮忙弄回家来,他仔细的用毛刷清理那上面的泥污, 然后用放大镜来观看。我有时候会跟在他屁股后面,外婆看到就会喊我到一边,她 说那些都是从老坟里弄来的物件儿,阴气重,小孩子不能靠前儿。为此外公和外婆 还闹过,说她迷信。由于我从小体质差的缘故一到冬天总爱感冒,为此外婆抓到把 柄,说那些是“石人子”在作怪,于是背着外公偷偷扔掉不少。 外公没有儿子,因为这个的缘故,在他的潜意识里有些重男轻女。女孩子不准 进自己的书房,但我是一例外,有时也会被他喊进去,静静的坐在那里看他泼墨作 画,那浓浓的墨香也是我儿时不朽的记忆。有时候,外公会坐在书桌前专心的雕刻, 一副花镜,一把刻刀,以及那零零碎碎散落的石屑,“漂亮吗?”有一次外公给我 看他新刻出来的一枚印章,“漂亮!”那时,小小的我就对那一块块淡红、淡青的 石头很感兴趣,“那好,等你长大了,姥爷也给你刻一枚。”这是祖孙间的约定, 但外公还没等到我长大,等到我用图章的时候,就走了,那年他才59岁,我8 岁, 因为回家上学,没有去送外公最后一程……但这只是我遗憾的开始……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