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这是我小时候在那个小村最常听到的,村长震三 舅舅说,艳和表舅姥爷也说,金成舅舅还说,由此可见一斑,粪在那个年代是庄稼 地的主打。在村子外边有一个很大的干水坑,那就是天然的化粪池,每家每户积攒 的粪便都要象交公粮似的,推到那里,这还要被记录在劳力工分里。 于是乎,只要不走亲访友,出村的闲散人等几乎个个要背只粪篓子,这应该也 是那段岁月里的一景。 有时闻到那让人作呕的气味,我就会抱怨,“三三,咱不帮你姨攒,谁帮她? 再说没有这,你能吃上白面膜么?”心里虽不大情愿,但一想到在麦场就能吃到嘴 的白面膜,于是我不再言语了,赶紧帮着找寻那些驴粪球子牛屎堆,呵呵,也许看 到这里,大家会笑。其实那个时候在乡村真是这样。大人孩子整天跟粪便拼,记得 有一次我单身出村,看到路上一大摊牛屎,可能是两头牛屙的,我赶紧就用树枝子, 把那些一点点弄到路边的泄水沟里,然后用土掩盖好,等姨收工回来带她去取,姨 用推车子推着我和牛粪,边走边笑着说:“呵呵,牛粪加你就成了粪孩儿……”我 那时的想法还真是天真,经常想自己会不会永远这样下去,做那里地地道道的粪孩 儿? 后来,我的想法错了,姨为了能减轻我和外婆的劳动,把自己当成壮年劳力使 唤,她的工分值能拿到全村最高,农闲了还要去大队的副业厂子做工。姨那时极清 瘦,手心更是粗糙,没有少女的一点娇憨孱弱。 我和外婆肩上的担子轻松了许多,就开始专心养圈里的猪。那年的秋上,外婆 赶集买来一头黑白花的猪崽(我背地里喊它大花),希望他能好好长成一口大肥猪, 但是好皮的猪崽,对头长了一年也没长足300 斤,但调皮的很,有时候夜间就自己 扒圈出来闲逛,亏得猪窝搭在了庭院。每每,外婆就会骂它,象村妇骂自己的孩子 那样。有时,大花会老实的蹲坐在那里听听训导,有时则满圈玩耍不理会老太太, “没长进的东西,明儿就杀了你做菜。”忽有一天外婆冲着大花说,许是它听懂了, 大花一连几天不好好吃东西,蔫头耷脑的缩在圈里,最后干脆不起来了,外婆慌了 忙请来公社的兽医,那个人给大花打了一针,收下我们几角钱就走了,可大花接下 来还是照旧。最后,外婆请来了村上的屠户——万青。膀大腰圆的万青屠宰世家出 身,他看看大花,就说“婶子,听说正闹猪瘟哩,前边的安庄死了几头肥猪了,这 猪阿,带气顺倒了好收拾肉色也强,还能卖个高价,要是死了就再动手,就很难说 能卖上本儿了。”他习惯性的摸着自己光溜的下巴,大概是在心里盘算大花吧, “那你明天有活儿不?要是没有就到我家来吧。”外婆看看圈里的大花,眼睛里流 露出了伤感,“好吧,明天一早我就过来。”万青走了。 那天大花的晚餐很丰盛,外婆没有用以往的糠皮子给他熬食,而是用新碾来棒 子糁子,再拌上新鲜的野菜。那个晚上大花吃得更少了,过后静静的躺下等候着明 天的到来。 第二天,万青早早的就来了,扛来一条挺宽的大板凳,然后把我们家的七印锅 拔下来,在院子里垒灶烧水,等到锅里的水翻滚起水花,万青和两个青年汉子下圈 逮大花,一会儿,大花就四腿捆绑着被抬出来。它那个嚎劲要人胆寒,我被外婆反 锁在屋里不能出去,就扒着窗棂看,万青拿出了杀猪刀,大花的嚎叫越发凄惨。 “看什么看,回头你又害怕。”外婆阴沉着脸,我赶紧缩回头去。 最后大花长嚎一声便没了动静,我知道它死了,自己心头也陡升一种哀哀的难 过,我透过玻璃看外婆,她更是眼圈发红。 溜溜儿一天万青都在跟着忙活,他把大花的骨头、肉分剔分好就搬到大门洞下 去卖,可能是卖了不到80,外婆拿出10元钱作为酬谢,他没要,就拿了猪头、猪爪、 猪尾什么的,算作一天酬劳。 那天外婆也给我过开斋节,炖了香香的一锅肉,但我们总共也没吃下几块。收 拾好碗筷我和外婆坐在煤油灯下,“三三,肉不好吃么?怎么才吃那一点?”外婆 问,“那是大花的肉,大花很惨。”当时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好好表达自己的心情, 因为,一整天被剥皮剔骨挂在门洞下光溜溜的大花一直在我眼前晃,想想平素里为 它打猪草,糊猪食,挠痒痒什么的,就酸涩的想掉泪,那时我朦胧中晓得了人和动 物的感情有时会超越“国界”。“是啊,这就是猪羊的命,活到多大都是一道菜, 不过猪是赖汉子,忪!”外婆说,眼睛却是亮亮的,“人活着比他们好,但就是太 难点,呵呵。”姨挤上炕头和我们一道看,那煤油灯跳动着的昏黄的火苗。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