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外婆用那双苍老并粗糙的手缝补浆洗着岁月,一切也都在一种恬淡里悄悄滑过。 慢慢长大的我,也已经开始学着关注身边的事情,有时候外婆和姨在饭桌上、 灶台边的无意交谈都会引起我的注意。于是,好多田间地头的新闻,便在锅碗瓢盆 的碰撞中开始传播,我便潜下身子静静地听。 那天姨收工回来,边洗手便说:“娘,明天千万不要让三三再去大队的油厂玩 了。”“怎么了?”外婆问,“听新华嫂子讲,她娘家那个村子里,在熬油的时候 油桶起火发生了爆炸,大队长的闺女在那次爆炸里被烫伤了,连夜送到省里的大医 院,还是不行最后转去北京了,可能人命要不保。”“多大的孩子啊?”“才八岁, 听说是和邻居家的一个女孩一块在那里玩,后来,熬油的锅灶起火了,还连带了旁 边的油桶,当时,黑烟连熏带呛人们都慌了神,大队长冲进去一把就把邻家的女儿 抱走了,自己的孩子却没有一起带出来,据说那个孩子被熏倒了,要是还站着可能 当场就没命了,光油桶就可以把她炸死,她躺在那儿,浑身被滚油淋了一遍,几乎 没有好的皮肉了,脸最严重,可能面目全非了。省上不收治,就转到北京了,据说 县上,公社,还有他们村子都在掏钱救治这个孩子。三三你听到没有?以后别再去 油厂玩了,不知道谁出的馊主意,还要玩火把,大白天偷着蘸油玩火,你们这群孩 子简直是玩出圈儿了,说不定哪一天也……”“行了,行了,”外婆截断姨的话“ 我以后会管住三三的。”其实,没用外婆来管,大队的油厂在那次邻村发生事故后 也关门了。 那个厂子下马后,村子里紧接着成立了拔丝组,姨年轻能干自然是被选调去了。 拔丝的机器被稳在村子边上的老枣行里,开工那天,我至今还记得,姨他们穿戴整 齐站在一边听令,一色的蓝帽子蓝套袖还有口罩,这是他们当时最简易的工装,村 长震三舅舅还进行了讲话,最后他一声令下,大红的绸子撤下,机器隆隆启动。 因为邻村的教训,小孩子不能进入拔丝工作区,我们远远的看着大人们来来往 往忙活,究竟是怎么进行拔丝我没有记忆。 自从到了拔丝组,姨的手就变得更加粗糙,谁身上痒了找她帮忙,包准手到痒 消。一直等到隆冬时节,姨他们才从村子外边挪回屋里,这时候大组被分开,一部 分去做焊条,一部分进了村上的红炉。姨进了打铁组,每天负责倒腾生铁坯子,拉 风箱,抡锤的则是那些年轻后生,这个时候我就能每天偷偷跑去找姨,怀里揣上一 两块山芋,吊放在他们的红炉里进行烘山芋,时候不大就能闻到山芋那特有的味道, 香甜得诱人。 我也喜欢看那些戴着皮围裙皮套袖的人们,抡锤大战的情景。那每一次锤落处 火花四溅,响声铿锵,夹杂人们的打铁的号子声,给人一种力量的阳刚之美。但是 有一次我却遭遇,那种美的肆虐,也许是那天距离铁砧太近了,一个火星并进了眼 睛里,一时间灼痛袭来,我赶紧蹲身,心里说不哭,不哭,但泪还是一个劲儿淌, 姨跑过来扳起我的头,“是迷眼了,”我说,“那就回家找你姥姥吧,这里脏。” 姨拉起我向外边走,那次回来,我的眼睛红肿了两三天才好,从此也就没有再去看 打铁的。也就是那一次,我右眼靠近眼角的地方被红铁屑烙上了痕迹,至今还有, 像是倒着的大写“壹”字。 岁月斑驳,但那个烙痕一直没有淡去。像是一枚印章,烙在尘封的日子里,虽 然姨妈至今也不知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 流行小说